╭*||▂▂ ▂▂||*╮    ╰||| o o |||╯     ||╰╭--╮ˋ╭--╮╯||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浅沫】整理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书名:爱若珍宝 作者:卷帘听艳妖 文案: 韩沉堂,一辈子只做两件事,一是把五毒俱全的亲生父亲送入监狱;二是必须得到那个叫阿宝的女孩子。 爱情,有时候是自由,是美,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于韩沉堂而言,爱,就是信仰。 PS: 1、日更 2、男主极度忠犬&女主傲娇任性 3、本文背景设置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勿考据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虐恋情深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满满(阿宝)韩沉堂孟乔 ┃ 配角:韩沉章韩沉水阿凤阿猴 ┃ 其它:无 ==================   ☆、秀水镇   秀水镇,1980。   秀水镇是一座还算富饶的江南小镇。即便是那场长达十年之久的运动所留下的余烟,仍旧不散,但生活总是要继续。1980,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也是秀水镇老百姓重新调整心态,迎接新生活的开始。   秀水镇镇如其名,山青水秀,全镇以一条宽敞的十字石板路隔开,房屋依势而建,既有白墙黑瓦的砖木雕梁,亦有新中国成立后时兴的筒子楼,在东边风水最好的地方,还有一栋栋隐藏在绿木中的小洋楼。秀水镇之所以为其名,是因绕镇流淌着一条秀水河,平日镇里老百姓浆洗衣物淘米煮饭,全靠秀水河的滋润。   小镇居民赖以生存的活计,全靠新中国成立后重建的几家工厂。靠西南边有一家纺织厂,紧邻着汽水厂。西北边是钢铁厂与化工厂,一条铁路贯穿小镇的北边,将工厂的产品运向祖国的心脏。那个时候,小镇虽然有重工业,但污染一词离镇民很遥远,厂里的男男女女头戴军帽,脚踩黑布鞋,身着工服从厂里出出进进,最能羡煞旁人。   而居民的生活,相较于后世,可称得上简单至极。小镇还没有摊贩,要买些油盐酱醋茶的,须得去镇里唯一的供销社。供销社由镇长和居民委员会的人按照集体的工分评定每家每户能拿多少“票”,这个“票”分为肉票、盐票、布票等,只要能想得到的日用品,都可以依靠“票”来领取。但这个“票”可不容易,家里劳动力多的,工分挣得多,“票”才能拿得多,如果家里是老弱病残,没什么劳动力的,可只够领些米面,就着咸菜度日。然而,即便是工分挣得多,像是糖、鸡蛋等奢侈品,一年怕也享受不了几回。   除了供销社是居民们愿意常去的地方,秀水镇还有两个地方堪称可以朝圣。一是镇中心,靠着十字小广场的卫生所,所里有个老医生,据说在国|民党执政的时候就开堂坐诊,后来搞运动被关进牛棚几年,再回到小镇的时候因态度良好,被任命为卫生所大夫。老医生虽然在被关牛棚时身体垮了,但仍然有些资本主义的脾性,坐诊时身着长布衫,规矩多的很,导致镇里的党组织三五不时去给他上上课,所以居民们去诊所如果没有见到人,那就一定是老医生被“请”去听课了。另外一个地方是卫生所对面的党员活动室,因崇尚节俭,活动室里只有一台兵乓球桌,墙上贴满革|命语录,兵乓球桌一旁有个小矮几,放着数本学习的册子,以往要去活动室打乒乓球,都得大念语录,打完之余还得学习一番,渐渐的,也就没人肯去了。总之,这是一个如新中国千万万既有旧时代烙印,又隐约散发出新气息的小镇。   五月末,天气渐渐炎热,小镇虽有自东南方吹拂过来的风解解闷,但依旧有点燥热逼人。小广场显得比平日里热闹些,一大群流着鼻涕的小萝卜头追着两个小孩,在他们身后大声嚷嚷道:“偷鸡贼,偷鸡贼,哈哈哈哈——”   小孩子本不懂什么,那个时候连“偷”这个词都很少听到,一是物资太少,公家看的紧,二是只要品性高的人,是绝对不会去做“偷”的事情,于是被扣上“偷”这顶帽子的人,既罕见又会显得特别侮辱人,更可况是被骂“偷鸡贼”的两个小孩子。   大的那个努力挺起胸膛,稚嫩的脸上充满被羞辱的表情,强撑着回道:“我们才没有偷鸡,你们别乱说!”   小的那个是女孩子,瘦瘦弱弱的,巴掌大的小脸全是泪水,抽抽噎噎地躲在哥哥身后,胡乱念叨:“哥哥,哥哥,我怕!”   男孩一边护着妹妹,一边想往家的方向逃,他紧张地拖着妹妹的手,正要拐个弯,却不防被身后叫嚣的小孩子一下子用木棍击中后背,痛得匍匐在地。小女孩哇地一声蹲在地上,不停地用手摸着哥哥的背,嘴里呼呼吹着气,似乎要将哥哥的疼痛吹走。   后面的小孩们看兄妹俩被打倒,都哗啦啦叫嚷起来,高兴道:“噢噢噢,犯|罪分子被打倒了!反|动分子被打倒了!噢噢噢!”   “让他们游街!”不知道是哪个小孩从父母那里听来“游街”一词,高高兴兴地走上来,一把抓起小女孩的手,要用小绳把她绑起来。小女孩被吓得哇哇大哭,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她死命抓住哥哥的衣服,喊道:“不要,不要,哥哥救我。”   小男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从对方手中夺过妹妹,却不料因为太瘦,被众多小孩一推,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哭闹声更大了,周围下班的镇民来来往往,却因为看见是韩家的小孩被欺负,都无动于衷地走掉,小孩子嘛,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卫生所的老医生今天没有被请去“学习”,他颤巍巍走到兄妹俩身边,试着解解围,刚开始小孩子们还因为忌惮老医生会扎他们的屁股而不敢出声,但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他是反革|命分子,我们要打倒他!”于是小孩们都围上来,给老医生上了绳索,推拉着就要游街。   正在一老两小哭声震天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怒吼:“住手!”   一群小孩抬头一看,远处有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狂奔过来,他大步上前一下子拉开按住妹妹头的小孩,将他们身上七零八落的绳子解开,不说话但是恶狠狠地瞪了那群小孩一眼,对老医生说:“谢谢您,快回去吧!”   老医生抹了把眼泪,颤巍巍地走了。小女孩破涕而笑,一下子扑在哥哥的怀里:“哥哥,你终于来了!”   躺在地上的小男孩努力爬起来道:“哥,你来了!”   大哥的到来,给两兄妹吃了颗定心丸。大哥虽然人很好,但是被惹急了,还是会发火的,镇里的小孩可以欺负他们,但就是不敢欺负大哥。   看着一哄而散的小孩子,韩沉堂心里弥漫过一阵苦涩,他摸着弟弟妹妹的头道:“我们回家吧,妈妈等急了。”   兄妹俩点点头,一边一个牵着大哥的衣服正要走,突然小女孩惊叫道:“哥哥你们看,好漂亮的姐姐啊!”   顺着妹妹的手指,韩沉堂抬眼一看,离他们不远处,有个像故事里仙女一样的小姑娘站在那里吃棒棒糖。她穿着白色蓬蓬裙,黑亮的头发被梳成公主头,脚上是一双小镇居民都未见过的粉色棉袜与精致小鞋。小姑娘眼睛又黑又亮,韩沉堂似乎可以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像春天的绒毛夏天的嫩枝一样柔软,她的皮肤很白,白到把原本还算漂亮的妹妹沉水衬托得像黑炭小子,还有,她的嘴唇很红很软,嘟嘟地吸着棒棒糖。   短短的三秒,他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画面,那些一切关于美的字眼,都可以拿来形容眼前的小姑娘,但八岁的韩沉堂才读小学三年级,所以他能想到的词语很贫乏。   “阿宝,我们走。”小姑娘身边的婆婆拉拉她的手,阿宝吸着棒棒糖,好奇地打量下灰头土脸的兄妹三人,面无表情从他们面前走过。   “哥?”韩沉水眼馋地看着小姑娘手中的棒棒糖,咽下口水拉拉韩沉堂:“我们回去吧!”   韩沉堂回过神,一手一个拉着弟弟妹妹朝回家的方向走。   韩沉堂的家住在秀水镇最破的筒子楼,原本他们也是有单独的房子可以住,但父亲韩治德在赌完最大一票后,暗中将房子输给镇书记,一家人只有搬到筒子楼,和几十户人家挤在一起住。   夕阳西下,楼里家家户户大人小孩下班放学,将楼里挤得水泄不通,薛梅正费力将煤炉里烧得干干净净的煤球清理掉,一抬头看见兄妹三人浑身脏兮兮的,问:“又和人打架了?”   韩沉章与韩沉水垂下头不说话,薛梅叹口气,扶着腰站起来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兄妹俩默默点头,将绿色的小挎包取下来放在走道的小凳上,帮母亲清理煤球,准备生火做饭。薛梅揉着酸疼的腰,吩咐韩沉堂:“把屋里的柴火拿些出来,生好火我来做饭,你们去写作业。”   韩沉堂点点头,跨进他们所谓的“家”。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斑驳的墙上似乎有泥块要掉下来,地上也是凹凸不平,整个屋子只有一大一小两张床,用一个碎花的帘子隔开,床头是一张破烂的书桌,书桌缺了一个腿,用砖头垫着。桌上摆满了书以及生活用品,书桌的一侧还有个带穿衣镜的衣柜,镜子已经破了,被人用美女画报仔细遮盖住,但还是避免不了摇摇欲坠。整个屋子看起来既简单又贫穷,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唯一的优点是很干净,窗台还有一株破盆养的小草。   韩沉堂站在屋内逼仄的中心,快速将屋内扫了一眼,脑中不知想些什么,他弯腰从屋子拥挤的角落仔细拣出几块干燥易燃的柴木,走到外面拉开已经被熏得黑乎乎的弟弟妹妹,将柴木架起,把破布木枝小絮塞在柴火下,用火柴慢慢引燃,逐渐旺起来的火苗舔着往上窜,不一会儿柴火就烧开,韩沉堂熟练地将煤球烧个通红,放进煤炉里,又在上面添了两个煤球,并且对准了孔。十分钟后,三个煤球都燃起来,韩沉堂用铝锅装好水,准备烧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篇文,希望大家喜欢,多多留言。   ☆、韩家三兄妹   这样的事情,韩家三兄妹每天都要做几次,这样一天就可以只用九只煤球。正常人家,煤球可以整日整夜都燃着,吃饭烧水都非常方便,要知道熄煤燃煤是一件相当繁琐费力的事情,哪家人不希望一下班回到家就可以快速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但是韩家却不能。整个家只有薛梅一个人累死累活挣工分,她在钢铁厂上班,做的是最累最危险的活计,晚上下班后还要去扫大街,因为扫大街也可以挣工分。韩家现在有韩沉堂与韩沉章两弟兄读书,父亲韩治德从不管事,还将挣的工分换来的“票”输给别人,所以这个家就更加拮据了。   韩沉堂将目光投向母亲薛梅,她虽然还不到三十,但看起来就像是四五十的人。身上那件小碎花的蓝衣还是结婚前买的,缝缝补补再穿快有十年了,身下的裤子倒是前几年做的,但用的布料很差,经常脱丝,脚上是万年不变的黑布鞋。因为要节约煤球,她经常在楼道生火做饭,弄得整个楼道都是浓烟,招致很多人不满。韩家以前将柴火放在过道,结果发现总是有人恶作剧,将柴火踢得到处都是,薛梅只好放在家里了。   一壶开水烧好,韩沉堂灌在暖瓶里,母亲薛梅从公共卫生间淘米洗菜回来,今晚的饭是红薯蒸小米,一个辣椒一个大白菜。韩沉章已经将凳子搬到外面,就着走廊的余光写起作业,妹妹沉水坐在哥哥的身边,好奇地翻开书页,看上面的图画。韩沉章今年六岁,上小学一年级,韩沉水四岁,还没有上学。   韩沉堂迅速擦干净手,将小矮凳搬到弟弟身边,兄妹三人并排坐着开始写作业。弟弟沉章的学习成绩要比哥哥好,韩沉堂看着弟弟作业本上整整齐齐的字迹,有些欣慰又有些羡慕,即便是自己努力了,但字仍旧写的不好,他暗中鼓励自己,如果学习再上不去,父亲可能就要威胁退学,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天已经暗下来,光线很不好,两个男孩努力写着作业,这样就可以在晚上节约一些电。   时间就在热气腾腾的炒菜声中过去,薛梅将菜盛好,凑过头来问:“作业写好了吗?”   韩沉堂看着忙碌的母亲,迅速将小凳子收起来放好,帮母亲将饭菜闷在锅里。弟弟沉章则继续埋头努力写,口中念道:“我还有一会儿。”   薛梅拨出小小的三块红薯,小心翼翼吹凉,迅速塞进孩子们的嘴里,又将红薯摆成没有动过的痕迹,抬头看看楼下,道:“你爸还没回来,你再写会儿,等他回来一起吃。”   兄妹三人都明白父亲没有回来,是不能吃饭的,便把小块红薯裹在嘴里,恋恋不舍地嚼了半天才分几口吞下。父亲总是行踪不定,晚饭从不会准时回来吃,但如果他回来家里还没有做饭,他会一脚将煤炉踢翻,再将薛梅暴打一顿,所以薛梅总是提前做好饭,煨在锅里等他回来吃,兄妹三人便常常饿着肚子闻着饭香等父亲回来吃饭。   天越来越沉,直到余晖散尽,筒子楼完全陷入黑暗,这时家家户户才相继亮起电灯泡,吃饱喝足的镇民打着蒲扇坐在筒子楼的露天地上聊天,韩家四人沉默地坐在黑暗中,韩沉章早已经写完作业,韩沉堂也将明天要用的柴火劈好,韩沉水则缩在母亲的怀抱,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响。   邻居花婶路过,似笑非笑道:“薛大妹子,你们还没吃饭啊?”   薛梅有些不好意思道:“再等等他爸。”   花婶看了兄妹三人一眼,笑着扭腰走了。   天越来越黑,在楼下乘凉的人陆续回屋睡觉,薛梅从怀中掏出一块破旧的怀表,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她实在不忍心孩子们挨饿,便招呼着孩子们先吃饭。正摆弄碗筷时,楼梯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兄妹三人迅速站起来,抬眼齐齐望向楼梯口,不知是为父亲归来而高兴,还是为父亲回来能吃饭而高兴。   韩父韩治德,早些年出生在又红又专的家庭,父亲是镇会计,母亲是纺织厂车间主任,住着人人艳羡的砖瓦房,养成韩治德叛逆大胆的性格,是镇里有名的吊儿郎当。早些年全国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韩家全是骨干、主力,韩治德当时年少气盛,天天押着戴高帽的人游街示众,每天早晨锣鼓声一响,他就站在镇中心的空地里大喇叭一开,就批|斗起来,身边不知围了多少年轻小姑娘。   可他一边享受着小姑娘的崇拜,一边厢看上城里来的知青姑娘薛梅。当时的薛梅一身青衣布衫,两条油亮的黑辫子,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不知吸引了多少追求者。但薛梅从未想过在小镇里找人,她的父母是高知,以后是要回到城里的。但就在那个年代,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父母突然被判入狱,住进了牛棚,薛梅一个人在镇里孤家寡人,哪里敌得过韩治德狂轰滥炸,原本性格懦弱的她在韩治德的威胁恐吓下,万般无奈委身于他,不久就有了韩沉堂。   原本是件挺开心的事,但那一年,韩治德的父亲被告以职务之便偷了集体的鸡和瓜果蔬菜给自家添小灶,事情查清楚后,又红又专的韩家一下子从人人羡慕的先进份子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其父被送往乡下劳改死在半路,其母受不了这种心理落差吊死在房梁上。后来又有风声传出来,说告密的人是个女人,还大着肚子。这下子,韩治德怀疑的目光便落到薛梅的身上,他认定是这个女人怨他强行和她结婚,偷偷向党组织告密,于是当夜便对怀胎九月的薛梅拳打脚踢。   临产的薛梅受不了这顿暴打,当夜就早产了,生下的孩子就是韩沉堂。韩治德提着早产的儿子,不仅不开心,反而认为他和那个贱女人都是扫把星,让他们韩家变成笑话,当即就要拎着他去沉塘,薛梅和邻里拼死把他拦下,虽然韩沉堂没有被亲生父亲淹死,但最后起大名的时候,韩治德叼着烟冷笑道:“就叫韩沉堂得了,当初没淹死这小子,算他命大!”   每当此时,薛梅总是抱着韩沉堂偷偷躲在角落里哭。她很清晰地记得,镇里有个老人偷偷告诉她,告密的是镇里一个喜欢韩治德的女孩,她之所以要告密,是她认为薛梅抢了韩治德。但知道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韩治德自从父母去世,心理就发生了扭曲,他不再是那个喜欢搞运|动的小流|氓,他变成了既喜欢喝酒赌博又喜欢打女人的无耻之徒。生活就是忍耐,薛梅把每一天都当做惩罚自己有眼无珠。   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楼梯尽头,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出现在那里。他脸色苍白但个子很高,头发长到耳根下,因长久不洗带着黏腻的触感,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整个人有种病态般的颓丧。自从韩治德父母去世,韩家遭到党组织的批评教育后,他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有兴致了在汽水厂洗几个瓶子赚点工分,然后兴冲冲地去赌,输光后和几个狐朋狗友通过各种方法偷点酒喝,全镇人见到他都是绕道走,连带见到韩家的孩子都投以鄙夷的目光。   妹妹韩沉水小小的身体颤抖一下,努力站直以免惹父亲生气,韩沉章默不作声地搬来几个小凳子放在走廊上,韩沉堂垂下目光,掩住眼中的厌恶,和母亲一起摆好饭菜。   “你回来了?快些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薛梅柔声慢气地扶他坐下,将一双筷子递给他。传统的男尊女卑思想,再加之韩治德暴虐的情绪与孩子们的束缚,使她永远不知道怎么反抗自己的丈夫。   韩治德接过筷子,看也不看身边站着的三兄妹,将盘中的辣椒与大白菜挑挑拣拣几根放在嘴里,嚼几下后突然吧嗒吐在地上,脸色一变道:“狗|日的,你炒的是什么东西?咸了!”   薛梅连忙尝一口:“不咸啊?”   “老子说咸了就是咸了,狗|日的连饭都做不好,韩家娶你有个屁用?还生了这么一堆讨债鬼,看了就让人心烦!”韩治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瓶老白干灌倒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嗝,心情才好些:“作业做了没?拿来我看看,老子还指望你们上个中学,给老子舒舒服服养老送终呢!”   他手一挥,韩沉堂与韩沉章不敢怠慢,慌忙跑进屋内取出作业本交给他。韩治德虽然不喜欢兄妹三人,但总梦想着这些讨债的小崽子能争气,像去年镇上张家的儿子考上大学,那可是轰动整个秀水镇乃至周围百里的喜事儿,至此张家人走路都是横着的,韩治德天天夜晚都做着美梦,要是这些小崽子能有个争气的,他韩家就又可以在秀水镇扬眉吐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宝   打着如意算盘的韩治德,即便对上学这种既花钱又不能挣工分的事讨厌得要死,但还是兴致勃勃地翻开兄弟俩的作业本。韩沉章的那本,字迹工整,就是在末尾因天色渐暗导致有些潦草,韩治德看了皱着眉头醉醺醺地将作业本拍在他小小的脸上,喝道:“你就不能慢点写,赶着投胎?啊?狗|日的!”受了父亲的训斥,韩沉章难堪地将作业本从地上捡起,垂头不说话。   韩治德又翻开韩沉堂的作业本,只看了一行就一跃而起,将八岁的韩沉堂一脚踹到地上,骂道:“狗|东西,你看你写的什么,歪七扭八,你要是不想上学就给我去钢厂挣工分!”   薛梅一声惊叫,她扑过去抱住跪坐在地上的大儿子,含着泪低声说:“孩子们都饿了,你就不能让孩子们吃完饭再说吗?”   韩沉堂用尽全力捏紧母亲的手臂,他低着头默默喘气,眼睛盯住地面的一点,忍着扑过去的冲动。妹妹韩沉水已经被吓坏了,她缩到薛梅的怀里哭得像个小花猫,韩沉章也跑到哥哥的身边,忍住颤抖的小身体瞪着父亲。   韩治德看着眼前四人可怜兮兮的贱样,一股怒火从心头起,上前一把揪住薛梅的头发,扬起巴掌就给了她两个耳光。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薛梅肿着脸抱抱这个安慰那个,泪水一滴滴打湿了身下的水泥地。韩治德今天本就被人恶狠狠嘲笑了一番,如今回家看到这些人哭丧的脸,简直就是倒大霉,他扬起干枯的手掌就要朝哭得最凶的韩沉水扫去,筒子楼对面突然闪出一个长得壮实的中年男子,他隔着天井朝韩家人怒喝道:“大半夜的号丧啊!再哭吵人睡觉我揍死你们!韩治德,你行啊,灌了猫尿就回来朝老婆孩子耍威风,要不要我代替党组织教育教育你?”   那壮实男子活动几下手腕,似乎要跨步过来,韩治德被吓得半死,他能对老婆孩子逞能,但是绝对不敢惹镇里人,于是猫着腰笑笑,迅速窜进屋内躲了起来。壮实男子看他逃了,往地上啐了一口,瞄一眼搂住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薛梅,叹口气回屋了。   这一闹,快晚上九点了。薛梅偷偷看看屋内的韩治德,他没有脱衣服就蒙头倒在床上睡着,于是赶紧让孩子们吃饭。三兄妹啃着红薯,就着冷掉的辣椒与大白菜,拼命地扒着饭,小小的沉水还噎到了,但不敢咳嗽,梗着脖子小脸涨得通红,薛梅连忙给她喂水让她把红薯咽下去。四人吃完饭,沉章与沉水随便洗漱下就偎依在小床睡着了,韩沉堂帮妈妈将热水烧好灌在暖瓶内,又将煤炉熄灭煤球取出来倒在垃圾堆,等到洗好碗收拾好一切,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薛梅轻轻躺在床上,不敢惊醒臭烘烘的韩治德,她看见大儿子沉默地拿出作业本,将揉捏过的痕迹压平,小心翼翼放进绿色的布袋书包,然后爬到小床上躺在弟弟妹妹的身边,整个人一动不动。   黑暗中,韩沉堂望着黑乎乎的屋顶,脑海里回想起今天遇见的小女孩,她叫阿宝,是的,阿宝。   第二天早晨,天才微微亮,筒子楼里就热闹起来。上班的镇民摔着门出门洗漱,因筒子楼要节约空间,故所有生火做饭与厕所洗浴都在走廊上,一时间瓷缸交错,不断有骂娘声传出来。韩沉堂一听见响动就迅速爬起来,他利落地收拾好自己,拿起母亲昨晚留给他的早餐票,悄悄打开门,从走廊下去,出了大门往左拐,走进镇里一家公共食堂。此时太早,还没有多少人,韩沉堂迅速买好早餐——四个馒头一个肉包一根油条一碗豆浆。四个馒头是他们兄妹三人与母亲的早餐,肉包油条与豆浆理所当然归韩治德所有。说是肉包其实就是点肉末星子拌菜,但经久不见油荤的兄妹三人往往闻到这股香味,仍旧把持不住。   韩沉堂将买回来的早餐放好,薛梅已经起床,她收拾好自己,弯腰从暖瓶倒出三碗温水,用熟米磨成的细粉冲了三碗糊糊,递给兄妹三人。韩沉水还在睡梦中,但看见父亲似乎有醒过来的迹象,吓得迅速捧起碗,咕哝咕哝灌下肚,又拿过馒头几下啃完。韩沉堂、韩沉章与薛梅就着韩治德在床上翻滚的间隙,也狼吞虎咽把早餐吃下肚。薛梅捧着肉包走到韩治德面前,轻轻唤道:“治德,快起来吃早饭,不然就要迟到了。”   韩治德揉揉蓬乱的脑袋,没好气看一眼她,径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喝下,昨晚喝了许多酒又没有吃饭,他实在是饿了,于是拿过肉包油条与豆浆三下五除二吞下肚。一家人吃完早饭,就要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薛梅要去钢铁厂,韩治德去汽水厂,韩沉堂与韩沉章去秀水镇小,韩沉水没有人带,也跟着两个哥哥去学校玩。一家人在筒子楼门口分道扬镳,小镇居民的交通依旧靠两条腿,有自行车的人除非是镇长镇书记,或者是先进劳动分子与思想进步的人物,普通老百姓是没有这个闲钱,也没有这个资格的。   早上七八点钟的秀水镇最热闹,韩沉堂领着弟弟妹妹去上学。他们快走到秀水镇小时,突然看见学校门口围了很多很多人,多到韩沉堂以为批|斗会又开始了。围观的群众脸上既亢奋又激动,还有一脸艳羡,简直像开了天大的眼界。韩家三兄妹努力挤过拥挤的人群往校门的地方走,终于知道镇民的表情为啥这么精彩了——校门口停着一辆四四方方的汽车匣子,匣子头还插着一根红旗,匣子屁股后面也写着红旗二字,更让小镇居民眼珠子掉下来的是,汽车匣子靠门的地方居然站了两个腰杆直直,穿着卫兵服,扛着枪,头戴解放军帽的士兵,这架势,韩沉章与韩沉水浑身都颤抖了!   韩沉堂倒没怎么多想,他一心盼着快点上课,好把不懂的地方弄明白。兄妹三人终于挤到校门口,正要进教室,沉水突然喊道:“看,漂亮姐姐!”韩沉堂条件反射般回过头,正好看见昨晚上见到的小女孩穿着格子布棉裙由一个大婶领下车,顿时怔住了。   围观的人群纷纷议论起来,讨论这是哪个首长的小孩,怎么到了秀水镇小上学?即便是被这么多人围观,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依旧是面无表情,嘟着红艳艳的小嘴唇目不斜视。韩沉堂细心地注意到,虽然她没有笑也没有哭,但看到那么多人时,嘴角还是微微撇了一下,这是代表她很不喜欢周围的人吗?韩沉堂把这一点记在心里。   小姑娘被大婶领进学校,那两个卫兵跑到红旗车后面,连一点儿余光都没有施舍给镇民,就跟着开动的汽车缓缓跑远。直等到汽车没了影儿,居民们才如梦初醒,讨论声更大了。   有个人道:“这个汽车我见过!昨儿下午开进秀水镇,我都以为眼花了,说了怕人笑话,所以才没告诉你们,肯定是住东头那儿!”   人群中有人打趣:“你这不是马后炮吗?今天大家都见着了,还要你说。且这架势,你说不住东边住哪儿,难道住你那破烂的筒子楼?”   小镇的居民津津有味地议论着,过去的十年时间里,小镇的生活都是乏善可陈,连一颗小石子投进水纹都泛不起一点儿涟漪,如今出现的红旗牌汽车与漂亮的小姑娘,就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炸得人们内心轰轰作响。男人们想着怎么样去跟小姑娘的父母套套近乎,多搞些工分,女人们则开始幻想如果小姑娘看中哪家小子,那就是祖坟烧了高香,不是一飞冲天吗?生活中,无论何时都不缺八卦,阿宝的出现,于小镇居民而言,不过是多了些遐想,于韩沉堂而言,却是他新生命的开始。   韩沉堂望着小小的身影走进镇小的红幼班,便调开视线拉着弟弟妹妹,将他们送到一年级的门口。韩沉堂是三年级的体育委员,今天正好轮到他值日,于是迅速放下书包,将桌椅摆好,黑板擦干净,又去老师办公室拿来几盒粉笔,将黑板擦的粉笔灰放在教室外的花坛上磕干净。刚进教室,就听到镇长的孙子孟乔跳到后面的课桌上兴奋得嗷嗷直叫:“你们晓不晓得今天红幼班来了个女同学?”   众人纷纷点头。   他比划道:“昨儿晚上那个女同学的爷爷把我爷爷叫过去,我就跟着去了,她住在东边大花园的小洋楼里,哇,太棒了,啊啊啊啊!”   孟乔生龙活虎地蹦跳着:“我可长见识了,他们家的地上都铺着砖块呢,那楼梯扶手滑不溜秋的,我还差点摔了一跤!”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小小的孩子满脸艳羡,孟乔继续道:“听说那女同学叫秦满满,他爷爷是北京来的老首长,来这儿疗养了,就把她带过来咱们镇小上学,要住好几年呢,让我爷爷照看照看!”   众人又发出齐齐惊叹,某位问:“那你现在去和她打个招呼呗,她就在红幼班,走,带我们去看看!”   孟乔一听愣了,他从课桌上跳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不好吧,快上课了!”   “你还怕上课?上次老师都被你整了,你是不敢去吧?”   孟乔一听恼火了,他倒不是怕老师,牛棚出来的小子还管不到他的头上,他只是怕那个小姑娘,看似柔柔弱弱,长得跟洋娃娃一样可爱,就是脾气坏,那天孟乔跟着爷爷去了,他看见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人在花园里荡秋千,为表示友好,刚想凑上前打声招呼,却不料小姑娘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张口吐出一句:“滚开!”差点没把孟乔噎死。 作者有话要说:     ☆、孟乔其人   至此,山大王孟乔总在心里回想着昨晚受到的“屈辱”,越想越不甘心,他孟乔什么人?秀水镇的小霸王,天之骄子,还是革|命的超级积极分子,凭什么要给外来的丫头片子吓唬?既然这群小萝卜头想看,那他就带他们去看看,也好让那个丫头片子看看自己的威风!   想到做到,孟乔一挥手,喝道:“谁想去?”   全班男生呼啦啦举起手,有几个女生见孟乔瞪着她们,也怯生生地举起手来,孟乔满意道:“走!”   一行人狐假虎威,刚冲到门口,孟乔一下子差点撞到磕完粉笔灰的韩沉堂,他脸一沉:“好狗不挡道,让开!”   韩沉堂没说什么,温和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孟乔就恨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要说孟乔能在整个秀水镇称霸,但唯一觉得心中有根刺儿的就是这韩沉堂,表面看他不声不响,实则有股牛拧的劲儿,认定的事情怎么跟他说都没用,就像一拳打进棉包,使不上力气,还拔不出来。   但孟乔现在不想跟他烦心,他心里惦记着红幼班的秦满满,挥挥手道:“你留在班里,要是那小子问起来,你就说我们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让他等等我们上课。”   过去的十年,老师被称为“臭老九”,不仅没地位,还常受学生的戏弄与批判,教语文的张老师就是这样。   韩沉堂点点头,侧开身让那伙人出去,自己则坐到座位上,翻开课本预习。身边有个对韩沉堂印象很好的女生凑过来悄悄说:“你知道孟乔他们去干什么吗?”   韩沉堂看看窗外摇摇头,那女生道:“他们去看今天到红幼班的那个女同学去了,那女同学穿的裙子真好看,跟书上画的一样,你说要是我穿成那样,会不会也变好看——”   身边的女生仍旧在叽叽喳喳,可韩沉堂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五分钟过去,上课铃声响起,韩沉堂的书连一页都没有翻过。教室外晃悠悠走进来一个高瘦的青年,他穿一件破旧的青色衬衫与栗色裤子,脚上是黑布鞋,头发很长,语文课本被他夹在胳膊下,当看到教室空荡荡,只剩下韩沉堂与几个女生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但依旧是没说什么。他将书本放在讲台上,开始沉默地抄写课文,韩沉堂命令自己沉下心,专心预习课文。   一路风风火火杀到红幼班的孟乔等人,趴在窗口朝里看。红幼班与一至六年级不同,是在单独的楼里,楼前还有些小孩子玩耍的滑梯、跷跷板与秋千等游戏,八九岁的孟乔等人对这种低等弱智的游戏看不上眼,他们现在的好奇心已经和大人一样充沛了。红幼班的女老师虽然看见一群小萝卜头趴在窗口往里面瞄,但为首瞧得最肆无忌惮的是镇长的孙子孟乔,她当然不敢喝止,反而更卖力地开始教小孩子们唱起儿歌。   孟乔口中所谓的秦满满,坐在教室里,可谓“鹤立鸡群”。首先从相貌来看,她一下子就把孟乔以前还觉得有些可爱的众多小妹妹比成了钢厂的炭渣;其次从穿戴来看,孟乔觉得所有秀水镇小的学生都特土,包括他自己;最后从气势来讲,孟乔觉得他爷爷已经很有气势了,既是老党员又是镇长,标准的红专人物,但秦满满那坐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架势,一下子就让他萎了。   窗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坐在教室里的娃娃们不会不知道,已经不断有人往窗外看了,但秦满满就是不回头,看样子她对什么儿歌并不感兴趣,但她对窗外那些流着鼻涕穿着拖鞋的男生更不感兴趣。总之,就是百无聊赖,她想回北京,根本不想呆在秀水镇这个破地方!   孟乔被身后的人捅捅胳膊:“快喊啊,她不回头我们怎么知道长什么样?”   孟乔趴在窗子外觉得左右为难,喊吧,要是再给她留下坏印象还要不要混了?不喊吧,临阵磨枪却刺不出去,憋得难受!   他左思右想,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猛然大喊一声:“秦满满!”   周围人吓一跳,红幼班的老师也停下教歌,错愕地盯着孟乔等人。秦满满听见有人叫她,觉得还蛮惊讶的,她刚到秀水镇,知道她名字的人少之又少,爷爷和丁婆婆通常叫她阿宝,谁这么大胆?   她回过头,眼神掠过窗外的孟乔,原来是他?便又没什么兴趣地转过头,继续盯着黑板发呆。窗外的孟乔瞧见秦满满黑黑的大眼睛扫过来,心脏有一刻停止搏动,她眼神扫过去后,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更厉害了。他摸着小心肝,得意道:“看到了吧?漂亮吧?现在是上课,她不好意思出来跟我们打招呼,晚上放学再说!”   周围的小萝卜头欢呼起来。八十年代,小镇居民的恋爱婚姻仍旧停留在党组织介绍的传统里,但新时代的春风吹过,已经催生了些自由恋爱的萌芽,家里有哥哥姐姐的三年级学生,已经学着大人们,将暗恋的种子悄悄种在心里。   因秦满满到来的风波直到晚上放学还没有停息。孟乔还没等下课铃声响就迅速收拾好书包,从后门冲出去,班上其他的同学没敢像他那样放肆,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全部一哄而散,连最后几个女生都跑了出去,张老师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讲台上,苦笑道:“韩沉堂,今天的卫生又要我们两个人打扫了!”   韩沉堂站起来,收拾好书包道:“张老师您回去休息吧,卫生我来打扫就行。”   “你已经连续扫一个月了。”张老师走下讲台,拿出扫把递一根给韩沉堂:“让老师和你一起吧!”   师生两人打扫完卫生,韩沉堂锁好门,走到一年级的门口,果然看见韩沉章与韩沉水等在那里。妹妹韩沉水今年四岁,虽然有些不懂事,但到了学校就很乖,常常偎依在韩沉章的身边听老师讲课,一点儿都不闹。   “哥,快点!那个大箱子快要走掉了!”韩沉水焦急地拉住大哥的手,使劲地往校门口跑。   如早晨一般,校门口又聚集了众多围观群众。人们还嫌早上看的不过瘾,晚上特意跑过来重温一遍,且早上看过的人口耳相传,从而导致晚上的人更多。韩沉堂三兄妹到的时候,看样子那个小姑娘早就上了车,倒是车外站的两个卫兵换了人,这更引起围观群众的惊叹——多大的派头才能一天换四人啊!   小霸王孟乔学乖了,他飞奔下课的时候就蹲守在红幼班的门口,秦满满一下课,就有一个婆婆过来把她领出来。孟乔见机行事,装作很熟的样子静静跟在那个婆婆的后面,既不说话也不显得生分。等婆婆和秦满满上车后,孟乔就和他的小跟班一直跟在红旗轿车后,如此这般,就坐实了镇上孟家和新来疗养老首长之间的亲密关系。围观群众如潮水般分开,孟乔洋洋得意地跟在卫兵的身边,那两个人如同两尊神,压根儿没有在乎身边的那些小萝卜头,一行人就往东边的小洋楼走去。   韩沉水拉着韩沉堂的手:“哥哥,你看,我们也去吧!”   韩沉堂想起脾气暴躁的父亲,内心有一刻犹疑,但随之又被红旗牌轿车吸引,便不由自主地跟着沉章与沉水的脚步,随着人群慢慢朝东边走。因小镇是石板路,故轿车开得缓慢,不知不觉人们跟了快十五分钟,才走到秀水镇的东头。据说当初要建这群小洋楼是因为秀水镇空气好风景美,所以有首长点名要来这块儿疗养,两年前,东边的水田被拉起警戒线,不多时,一栋栋小洋楼拔地而起,后来又搞了很好的绿化,这些都把秀水镇的档次和其他周围的小镇一下子拉开,每每说到此,秀水人总是特别骄傲,尽管谁也没看见小洋楼里到底有什么。   轿车拐进一条整齐的石板街道,街道两边移栽了许多茂盛的法国梧桐,现在正是叶子嫩绿的时候,一阵风刮过,发出沙沙的响声。饶是不凑热闹的韩沉章,也不由自主地惊叹:“好漂亮啊!”   这里的环境和他们家居住的筒子楼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韩沉堂紧紧握住弟妹的手,防止他们被人群冲散。轿车行到围墙前,中间有道雕花的大铁门缓缓打开,红旗牌轿车就堂而皇之地开了进去。孟乔偷偷瞧一眼四周,伸出手朝远去的轿车屁股猛地招手:“秦满满,明天见!”   周围的人群立即向党的接班人孟乔投去艳羡的目光,孟乔挺起胸膛,身边簇拥着一堆人回家了。   “哥哥,我们也走吧!”韩沉水失落地摇摇韩沉堂的手。兄妹三人走到筒子楼外的一条小街道,找到正在清扫垃圾的薛梅。在钢铁厂干一天活已经很累了,但是所得工分远远不够一家人生活,如果不在下班的时候再找些事情做,三个孩子肯定要饿肚子。薛梅将口罩除下,又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一回头正好看见三个孩子手牵手走过来。她放下扫把抱住韩沉水,问道:“今天看见大汽车了?”   韩沉水点点头:“大箱子很漂亮,里面还有个漂亮姐姐。”   薛梅笑着亲她一口:“咱们沉水更加漂亮!”   韩沉堂连忙帮母亲收拾好东西,一行四人回到筒子楼。 作者有话要说:     ☆、水塔   还没走到楼梯口就看见韩治德凶神恶煞地分开双腿站在那儿,瞪着眼睛问:“你们死哪儿去了?”   他好不容易早早回家一趟,却不料屋内空空如也,那个贱女人说是去扫大街,谁知道她是不是去勾|引人了,还有那几个看了就让人烦的讨债鬼,肯定是跟着人去东边看热闹了。韩治德越看几人越不顺眼,怒吼道:“还不滚过来?”   薛梅带着几个孩子被吓得颤巍巍,忙不迭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快进去坐着吧,我这就去做饭!”   将韩沉水领到家门口让她自己玩,薛梅急急忙忙脱下工作服,随手用冷水洗了把脸,就急忙生火做饭。有韩治德在,薛梅不敢让韩沉堂与韩沉章帮忙,将他们按坐在小凳子上低声吩咐道:“你爸今天在,好好做作业。”   说罢,从家里的米缸舀出一小碗大米,又多加了些玉米,不然这么多人,就那么点白米怎么能吃得饱?她又把从供销社带回来的蔬菜取出来,辣椒与土豆装在铝盆里,拿到卫生间去洗刷。韩沉堂忍住想要帮母亲干活的冲动,和弟弟将作业本拿出来写。   韩治德坐在一旁眯着眼抽旱烟,他将烟灰磕在地上,问韩沉章:“你们镇小一年级与红幼班离得近不近?”   韩沉章被问得莫名其妙,他谨慎地回答:“嗯,我们一年级和哥哥是在一个地方上课,红幼班在另外一个地方。”   韩治德从来没有陪孩子上过学,他摸摸下巴道:“今天镇小去了一个女同学你们知道吧?”   兄弟俩点点头。韩治德用苍白干枯的手摸摸韩沉章的脑袋,语气变得不同寻常的温和:“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和那个叫秦满满的同学走得近一点,最好让她知道我们韩家,知道我韩治德。如果能让她记得你们,那我们韩家离过好日子就不远了。”   韩治德说完,畅想一下美好的未来,问:“听明白了吗?”   韩沉章似懂非懂地点头,脑袋上突然被父亲这样抚摸,那许久没有过的父爱冲昏他的头脑,他高兴得简直要眩晕起来。   韩沉堂默不作声,低着头专心写作业,所谓父亲,是拿着他们打幌子,为的就是恢复那可怜的荣耀吗?八岁的韩沉堂,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从未享受到父爱,虽然还年幼,却已极度厌倦这种生活。每次看到父亲叉着腰猛扇母亲的耳光,而母亲则跪下来求饶,永远不知反抗的时候,他小小的心总是闪过一阵悲哀,生活如此,还就只是童年如此?   韩治德能陪着孩子们写作业算是今天筒子楼居民见到的第二件稀罕事,隔壁的花婶扒开晾晒的衣物笑道:“韩小子,今儿怎么有空回家陪媳妇啊?”花婶的小孙子在走廊将汽水瓶踢得哐当直响,韩沉章皱着秀气的眉头看了一会儿,又低头写作业。   韩治德扯开嘴角露出被旱烟熏黄的牙,如年轻时搞运动一样舌灿莲花道:“花婶,几天不见您又年轻了些,哟哟哟,我那媳妇虽年纪少些,但论皮肤身材哪样都比不过您花婶,真应该叫她多跟您学学!”   薛梅舀水的动作一顿,将头深深埋下。韩沉堂听见这话,脸上都臊得慌,他瞧一眼父亲不要脸的表情,心里跟吃了只苍蝇般恶心。论年纪,花婶可以做韩治德的母亲了,而韩治德仍旧将年轻时调|戏大姑娘的话说得这么流利,真叫人听不下去。如今的秀水镇,镇民早已将韩治德看作过街的老鼠马戏团的小丑,有兴趣时消遣一番,没兴趣的时候连个余光都不给,花婶就是这类人。而韩治德还以为是以前风光的韩家,将别人的消遣当做恭维,每每说出那些高姿态的话都会沦为笑柄,久而久之,大家就喜欢开他的玩笑,连带着也开韩家三兄妹的玩笑。   花婶听了这话,皮笑肉不笑地打个哈哈,扭腰进屋收拾晚饭去了。韩治德还沉浸在与花婶的打趣中,回过头瞄一眼韩沉堂的作业本,见他一支笔握得死紧,写出的字却像蚯蚓般歪歪斜斜,内心的火飚出来,随手从身边抽出一根火钳,使劲一戳韩沉堂的手:“猪脑子!读三年级还没你读一年级的弟写的好看,再写成这样我打断你的狗腿!”   韩治德一生引以为傲的就是在镇上当过会计的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当年全镇的春联,哪一家不是请父亲写的。如今生的两个兔崽子就没一个像父亲的,小的那个还好些,大的写的简直就像狗屎,看着就让人生气。   火钳是用来取煤球的,所以又细又尖,戳在韩沉堂的手上瞬间就起了个血印子,韩沉章飞奔到哥哥的身边,大叫道:“哥,你流血了!”   正在炒菜的薛梅扔下锅铲,急忙捧住韩沉堂的手道:“治德,你说说孩子就行,这火钳子戳下去没轻没重的,把沉堂的手弄坏了怎么办?”   韩治德装作没事人一样,哼了一声道:“就他皮嫩?再写这样,我戳死他!”   薛梅抹着眼泪把饭菜做好,韩治德大摇大摆地坐在小凳上,一口菜一口酒地吃喝起来。兄妹三人由薛梅夹了些菜,坐在角落里吃。吃饭间隙,薛梅小心翼翼提议:“治德,光我在钢厂和街道办干的那点活挣的工分已经不够了,你在汽水厂,能不能拿些票回来?不然孩子们要饿肚子了。再就是沉堂与沉章要上高年级,沉水也要上红幼班,家里的开支远远不够。”   韩治德不耐烦地瞥了薛梅一眼:“我自有办法弄到钱,别跟我唧唧歪歪的,听了叫人心烦。”   薛梅低着头不说话,捡着玉米饭吃了吃,将剩菜都拨给三个孩子。一家人吃完饭,薛梅忙碌着给三个孩子擦干身体,回到房内的时候,韩治德已经呼呼大睡了,她沉默地看着丈夫耷拉在床边的一条腿,将它搬上去放在被单里,也躺了上去。   红旗牌轿车第二天开进镇小时被围观的情况有所好转,毕竟镇上大部分居民上班都是在北边和西边的钢铁厂纺织厂汽水厂之类,要是跑到镇小围观一番再跑回去上班,许多人都要迟到了,所以今天就剩下镇小附近的居民在那儿探头探脑。   秀水镇小的制度是这样的,周一至周五时,学生中午可以凭票在镇小的食堂吃饭,周六周日回家吃。因为镇上居民多是工人,工厂也有食堂,所以大人吃大人的,学生吃学生的,皆大欢喜。但新来的秦满满肯定不一样,她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都会有那辆红旗轿车接回去吃饭。   这天,中午下课后,韩沉堂领着弟妹走进食堂,照例打了最便宜最实惠的饭菜,妹妹沉水正在长身体,要多吃,沉章学习用脑多,也要多吃,等韩沉堂给他们拨完饭缸里的饭菜,已经所剩无几了。看着弟妹狼吞虎咽地吃着,韩沉堂低头几大口将饭菜塞进嘴巴里,几下子就吃完了,他又去倒了一缸子开水,喝下算是压压饿。   学生吃完午饭是午休时间,韩沉堂将弟妹送到一年级,走回三年级的时候,孟乔正在和一群小跟班讨论着如何让秦满满出来玩,其中有个男生嚷道:“直接把她叫出来呗!”   孟乔赏他一颗爆栗,道:“你以为人家首长的房子是你想进就进的?”   众人打打闹闹的,教室里快吵翻天,看样子没法睡午觉,韩沉堂拿起一本数学课本,躲到海棠花树荫下看书。看了半天,一个数学公式都没有背进去,他将书本扣在地上,呆坐了半响。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于是起身跑到镇小围墙边晃,晃来晃去就鬼使神差地一撩腿,翻过围墙朝东边的小洋楼跑去。韩沉堂知道这不对,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跑着跑着,跑到梧桐树阴开始的地方,躲在一棵树后面偷偷看一眼那个大铁门,虽然是大中午,但两个站得笔直的卫兵依旧守在那里。   韩沉堂从来没有想过要进去看看,他只是想来这儿晃一晃,解解闷。在梧桐树后面又坐了几分钟,他抬头一看,见小洋楼的对面矗立着一座秀水镇的水塔,水塔已经没什么用,但门是开着的。韩沉堂想了想,起身朝水塔走过去,穿过杂草丛,他拧开破旧的门锁,从里面的楼梯上去,出到外面视野就开阔了,且正好对着小女孩的家。   韩沉堂捡个稍微干净的地儿,屈膝坐下来看对面的小花园。小洋楼确实如镇上的人所说,不仅漂亮还大,光从大铁门往里走就要花费个几分钟。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两边都是整整齐齐的绿草地,草地中间有一蓬蓬韩沉堂不知道开的什么花,围墙边有梧桐有垂柳还有很多很多树,在一棵大树下面有个秋千随着微风摆动。许是大中午,庭院里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   韩沉堂坐在大太阳底下晒得有些受不了,但又舍不得下去,于是将数学课本顶在头上继续发呆。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突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轿车缓缓开出大门,猛然意识到下午要上课了,于是连滚带爬从水塔上下来,向学校冲去。猛跑了几分钟,终于在轿车到达学校之前翻过围墙跑进了三年级教室。班里的女生见平日里温温和和脾气又好的体育委员大汗淋漓的样子,竟有点男子汉的味道,不由捂住嘴吃吃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旧怀表   这日中午的经历让韩沉堂反复咀嚼,既觉得兴奋又有些害怕,他小小的心里装满了属于一个人的隐秘,突然觉得生活也不再是那么可怕。   转眼,时间已经到了六月底的期末考,韩沉堂与韩沉章都抓紧时间复习,有天中午,兄妹三人在学校食堂吃完饭,正要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背背课文,突然有个筒子楼的邻居找到学校,拉住韩沉堂就往家里跑。   等兄妹三人跑到家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又将母亲打了一顿,只是这次比较严重,薛梅的鼻子都出血了,手肘与膝盖擦破大块皮,衣服乱糟糟的,一只手不正常地垂下来,似乎骨折了,然而父亲韩治德仍旧在那里暴吼:“贱|人,你把那块表藏到哪里去了,给我拿出来!”   原来,上午的时候韩治德正在汽水厂悠闲地有一搭没一搭洗着瓶子,平日的赌友突然找上门邀请他玩两把,爱面子的他原本囊中羞涩,正要推辞,却被赌友几句话激得手心发痒,非赌几把不可,但又实在没个值钱的东西。他蹲在那儿想了半天,猛然想到薛梅还有一块旧怀表,是她从城里带过来的,虽然旧,但在那个时代却是个值钱的家当,一想到可以用旧怀表把以前输的都赢回来,韩治德就兴奋了。   他跑到钢厂,不顾薛梅正在食堂吃午饭,就将她拖出来问:“表呢?”   薛梅莫名其妙:“什么表?”   “你那块破怀表,快给我!”   “给你干什么?”薛梅警觉起来,那可是父母留给她的。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给我!”   薛梅的眼泪流下来问:“治德,你要拿我的表去赌吗,那可是我爸妈留给我的。”   眼见薛梅哭哭啼啼,韩治德不耐烦了:“你给不给?不然我打死你!”   薛梅看看四周,抹抹眼泪道:“怀表不在我身上,在家里。”   “那你现在就回去拿!”   薛梅没有办法,其实怀表就藏在她身上,回家只是个幌子,她并不准备将表交给韩治德,他要打让他回到家再打。   果然,回到家的薛梅一口咬定怀表不见了,韩治德气得一巴掌将她扇在地上,薛梅的手是他抢怀表的时候弄折的。   韩家三兄妹见到母亲的时候,薛梅已经痛得昏死过去,韩沉堂看到此景,站在门口突然冲进来,将骂骂咧咧的父亲撞了个踉跄,拖着母亲就要往外走。韩治德眉头一横:“反了你!”   干枯的手掌马上就要挥向韩沉堂小小的脑袋,却被人七手八脚挡住了,韩治德一抬头,居然是居委会的干部。他马上收回手,将薛梅从地上扶起来,笑道:“我们两口子吵了架,一时把持不住动了手,这不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先把我家这口子送到卫生所,再回来接受领导的教育,好不好?”   镇里的干部对于夫妻之间吵架也只是起到一个调解的作用,见韩治德认错态度良好,便道:“那你快点,把你这口子打成这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还有这小孩,可经不住你一巴掌,以后悠着点!”   韩治德点头哈腰地送走领导,回过头喝道:“还不快点跟上!”说完,他背着薛梅往外走,韩沉水憋着一泡眼泪跟在身后牵着母亲的裤脚,韩沉堂与韩沉章两兄弟一边一个扶着母亲瘦弱的身体,慢慢走向镇里的卫生所。   到卫生所的时候,老医生正在喝茶,看到是韩家的几个孩子,叹口气将薛梅的手肘与膝盖消消毒,然后把手骨折的地方固定好,吩咐要修养至少三个月。韩治德一听,脸都绿了,如果他知道薛梅骨折要休息这么长时间,他就会踢她两脚解解气了。   因是公家的医药,且韩家又没有票,所以只能欠着。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韩治德嫌弃地推推薛梅,咕哝道:“败家货!”   早在卫生所的时候薛梅就醒过来,她低垂着头偷偷哭,回到家抱着几个孩子更是哭得厉害。韩治德听烦了,一脚将屋内桌子下垫着的砖头踹飞几块,摔门出去了。父亲这一走,母亲又受了伤,几个孩子就有些六神无主。   韩沉堂做主今天下午不去学校,留在家里复习功课,顺便还能照顾母亲。弟弟韩沉章也同意,妹妹沉水更是偎依在母亲身边不愿意离开。   兄弟俩将家里收拾干净,把母亲扶上床,跑到走廊升起煤炉烧开水,给母亲喂药。   喂好药,发现母亲还是情绪低落,便问:“妈妈,你还疼吗?”   薛梅擦擦眼泪,低声道:“不疼了,如今手折了,老医生吩咐三月不能提重物,我钢厂的活计怎么办?还有扫大街,不接着干肯定换给别人了,但你看你们父亲又不愿意去,那接下来咱们几人的生活怎么办?”   屋内沉默半响,韩沉堂开口道:“妈,学校马上就要放暑假,你别急,我去钢厂给你顶着,沉章去扫大街,你就在屋里看妹妹,好好休息。”   薛梅的睫毛沾着泪水闪了闪,道:“不可以,妈知道你们是为了妈好,但是你才八岁,连钢厂炼炉的把手都摇不起来,太危险了,绝对不能去。还有沉章,你个子这么小,哪里能搬得动那么大一根扫帚。我看还是我去吧,一只手也能干活。”   薛梅下定主意,哪怕再难也不能让几个孩子饿肚子。韩沉堂听了,走到她面前认真说:“妈,我想过了,就算我不去钢厂,我还可以去推煤车,一次少推一点,每天多推几次就可以赚工分了。还有,我可以去钢铁厂扫炉子,也能换点工分。如果沉章扛不动扫帚,我可以帮他做把小的,多扫几次路就干净了,你说好不好?”   薛梅感动地摸着韩沉堂,又将沉章沉水搂在怀里,心里实在不想孩子们这么苦,但是右手腕完全动不了,且钻心的疼,便打消了硬拼的念头。就当是锻炼锻炼孩子们,如果,如果万一有一天她不在了,孩子们也能自己活得下去。   期末考之后,当许多镇小的孩子们嚷着放暑假的时候,韩家的几个孩子匆匆扔下书包,顶起母亲的活计去挣工分养家。韩沉堂自己去镇里请了推煤车的活计,因如今家家户户都烧着煤球,所以煤炭很紧俏,但又因煤炭场到处是煤渣,要是在里面干活每天都会脏的跟个包公似的,所以一般体面些的,不愁找不到事做的人,都是不会去推煤车的,韩沉堂干的很卖力,一天工分换到的钱票够养活他和妹妹了。然而,这还不够,韩沉堂在午休的时候又跑到附近的钢铁厂,去干些扫炉子的活计。   但他还是太小,许多重活都干不了,所以下班后又去申请通下水道。要通的下水道就是弟弟韩沉章要扫的那条街,这样他就可以帮帮弟妹,好让活计干的快些。如此折腾,暑假快过大半,韩沉堂也瘦成了皮包骨,一双眼睛大得吓人,薛梅每次见到,都心疼的睡不着。   一天傍晚,韩沉堂从拉完煤车回来有些累,又帮沉章扫完街,最后钻到下水道里,将大量污浊的生活用品挖出来放到小推车里,准备推出去倒掉。正在他咬紧牙关干的起劲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说笑声。韩沉堂没有管,继续挖,有个声音道:“秦满满,你看,那个人在挖垃圾,真臭!我们快走,不然要被熏死了,这边真不好玩。”   秦满满这个名字让韩沉堂一顿,他僵硬着背不敢回头,便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继续挖。许是小孩子们实在无聊,又许是他的背影在他们看来有些熟悉,有个小孩试探着喊了一声:“韩沉堂?”   又看了看他脏污的衣服,便高声叫道:“是三年级的韩沉堂,在这里挖垃圾啊,你们快过来看。”   韩沉堂见实在无法避过去,便只好转过身,只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秦满满,她今天穿一件纯白色的泡泡裙,头上扎一个马尾,依旧是没有笑容,只是有些费解地盯着韩沉堂,放佛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站在脏脏的地方挖垃圾。   一群小孩子见有了可以玩的,也不顾垃圾的恶臭,蹲成一个小圆圈问:”韩沉堂,你怎么在这里干活?你家里人呢?”   一时间,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韩沉堂移开视线,道:“我妈病了,我要挣点工分。”   一群小孩子哦哦哦地点头,又笑嘻嘻道:“下次跟我们玩洗干净点哦,要不然秦满满会生气的!”   韩沉堂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小孩子道:“真笨,满满喜欢和干干净净的人玩啦!”   韩沉堂看看手上的污泥与脚下雨靴里的绿水,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小孩子们问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什么可玩的,再也受不了垃圾的恶臭,便纷纷捂住鼻子跳开,秦满满站在远远的地方,放佛是不感兴趣地掉头走开,连个眼神都没有特别施舍给韩沉堂。 作者有话要说:     ☆、月夜偷瓜   从那件事情后,韩沉堂每天傍晚去清理下水道,都觉得如芒在背。他有时候干着干着活,听见一点响动都会猛然回过头,看那个叫阿宝的小姑娘是不是站在他身后。在剩下的日子里,韩沉堂一共见到她三次,一次是她随镇上的其他人过来玩,那个婆婆跟着,手里提着韩沉堂从未见过的一种水果,后来他才知道那个黄黄的像月牙一样的东西叫香蕉,是从很南边过来的,镇上都没多少人吃过。第二次是孟乔带过来的,为的是嘲笑韩沉堂一番,手里捧着几个西瓜与香瓜,做游戏的时候用来吃,韩沉堂看见阿宝很喜欢。第三次,韩沉堂刚好干完活,他收拾东西就要带弟妹回去,阿宝又来了,身边照样簇拥着一堆人,有个和韩沉堂比较熟的小孩让韩家兄妹明晚过去镇上的小广场玩,因为有电影放。   在没有娱乐的时代,放电影就成为了一件盛事。每到这个时候,放映员就会在小广场的空地上架起一块白布,离个十米远的地方再放一台放映机,只要通上电就可以放出影像,全镇男女无论老少都非常喜欢。所以放电影的日子,就变成了姑娘小伙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和风流倜傥的时候。最高兴的要数小孩子,他们不满足规规矩矩坐在正面看电影,最喜欢成群结队跑到银幕的后面,看反过来的主人公在幕布上动来动去。   而片子,一般而言都是放过数遍的战争片了,严肃点的有《红灯记》、《沙家浜》、《红色娘子军》等等,活泼点的有《小兵张嘎》、《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之类。秀水镇的居民最喜欢看《我们村里的年轻人》这种披着战争片的爱情剧,特别讨厌《战洪图》这些情节太无聊的教育片,然而据说明晚放大导演谢晋的《春苗》,和《战洪图》是一个性质,都不免有些失望,但聊胜于无,能看电影就是开心。   韩家三兄妹得了这个消息,浑身都充满干劲,正好整个暑假的工分都挣完了,母亲薛梅的手又休养得不错,一家人实在可以放松放松了。回到家的时候,薛梅正在给孩子们做饭,她见韩沉堂浑身脏兮兮的,连忙放下手里的锅铲,给煤炉换上一缸水,从暖瓶里倒出些温水,让他们好好擦擦脸。擦完脸,薛梅说:“你爸今晚不回来吃饭,我们自己吃。”   三个孩子瞪大眼睛看着她,小小的脸上掩映不住欣喜,薛梅有些心酸地将饭菜摆在小桌上道:“快吃吧!”   劳累了一天,又得了这两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兄妹几人吃起饭来特别香,不仅将蔬菜全部吃光,还就着咸菜将玉米饭吃得一粒不剩。吃完饭,薛梅安排几个孩子洗澡,自己则从屋内破旧的衣橱里翻出几件稍微看得过去的衣物放在床头,吩咐道:“明天还是照旧穿平日的衣裳,去看电影的时候再换上。”孩子们都欢呼起来。   直到夜晚十点,韩治德才摇摇晃晃回家,许是在哪里喝了酒,他也十分高兴,后来听说明晚上放电影,更是乘着酒劲搂着薛梅强弄一会。薛梅十分害怕,孩子们已经懂事了,但又没有办法,房子只有一间,所以每次做这种事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脸上燥的慌,希望韩治德越早结束越好。果然,她忍住声音,韩治德本已喝了酒,坚持不了多久就交代了,薛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睡了。   屋内不多时响起父亲震耳欲聋的鼾声,所有人都睡熟,除了韩沉堂。他默默盯着窗帘缝隙透过来的月色,心中暗自算着时辰,等到快半夜两三点的时候,他起身穿上鞋子,从枕头底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和剪刀,披上衣服偷偷打开门出去。跑到走廊上,邻居们都睡熟了,四下一片静寂,他想了想,把鞋子脱下拿在手里,赤脚抹黑走下楼梯。筒子楼下的门锁已经老旧,他用钥匙就能轻轻打开,虚掩上门后,韩沉堂向西边的瓜地狂奔过去。   镇里供销社的瓜果蔬菜都是公家集体种的,然后被采摘送到供销社,镇里人凭票购买。当然,紧缺的时候,就算有票也买不到。不过你要是和镇长镇书记关系铁,供销社没有的东西也可以弄到手,这是秀水镇里大家都知道的秘密。韩沉堂不可能拿家里的工分去买西瓜或者香瓜,韩家人是吃不起的,被父亲发现可能又会连累母亲。但他想起阿宝,阿宝肯定是喜欢吃水果的,明晚上看电影要是遇见她,是不是也要像镇里的小孩送点礼物,不然为什么与阿宝见了几次,她都不和他说话。   纵然韩沉堂心理有些早熟,但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心里想着要讨阿宝的喜欢,买不起那就试着去偷些。他一路赤脚狂奔,脚底心被石子烙得生疼,但依旧咬紧牙关。每当有狗叫的时候,他都会吓得躲在墙角,等狗叫声过去后,才继续前进。如此跑了十五分钟,才气喘吁吁地到了镇西边的瓜果地。因是夏季,公家田地里的瓜果都熟透了,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韩沉堂噎下口水,想起弟妹也馋,就打算多弄些偷偷藏起来给他们吃。   韩沉堂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看到瓜棚里守夜的人亮起的微弱灯泡,腿都被吓软了,他鼓起勇气从对面偷偷潜进去,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他摸啊摸,身上露出的皮肤被瓜藤与瓜叶刺得生疼,摸了一分钟,终于让他摸到了一个香瓜。韩沉堂心中大喜,忍住激动,伸手就要试着把香瓜剪下来,就在他剪下去的一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沉章与沉水被小镇的孩子们围着骂偷鸡贼的画面。他从来都是厌恶和痛恨这个骂名的,难道今天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么?   即便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不被人发现,但事实上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偷瓜贼,他变成了他父亲那样的人,这是他永远都不想去做的事情。韩沉堂心中有一刻犹豫,然后他又想起阿宝,那么干净的一个小姑娘,如果自己变成偷瓜贼,以后就不配和她玩,更不配站在她身边守护她。韩沉堂蓦然发现,他已经想到了很远,甚至想到了要一直陪在阿宝身边。   但如果这一次偷瓜成功,那么此后每一次都会抱着成功的心态去偷,可世界上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让阿宝发现他是人人唾弃的偷瓜贼,那么他就永远没有资格去靠近她了。韩沉堂挫败地垂下手,恋恋不舍地摸摸那个香瓜,最后狠下心拍拍身上的泥土,从瓜地折返回去。回家的路上,韩沉堂放缓脚步,任由夜风静静吹拂在脸上,心情却很轻松。他认为自己战胜了自爷爷父亲遗传下来的“偷”的习性,他想要做一个没有污点的人。   回到屋内的时候,薛梅朦胧中挣扎起来看到韩沉堂进门,低声问道:“沉堂,你干什么去了?”   韩沉堂关好门,装作轻松的样子答道:“去洗澡间解手去了。”   薛梅没有怀疑,很快睡着了。韩沉堂爬上床,躺在弟妹的身边,因为心情很轻松,所以也很快入睡。   第二天早上是周六,虽然各工厂有人值班,但全镇休息的人还是占多数,大家都为晚上的集体活动准备着。韩家三兄妹也不用去做工,妹妹沉水在筒子楼的露天水泥地玩耍,一会儿去帮薛梅浆洗衣物,一会儿给花木浇浇水,玩的不亦乐乎。沉章好不容易得到休息时间,忙拿出旷了许久的课本复习,一笔一划地练字。韩沉堂今天也有事情要做,昨晚没有偷成瓜,他想了想还是须得弄些礼物,所以就只有做些不花费工分的。   他将屋内不用的废旧尼龙绳抽出来,又向母亲要了些柔软的毛线,细心地将其编成一根跳绳。最近镇里小孩很多喜欢玩跳绳的游戏,韩沉堂觉得阿宝也应该喜欢。编出来的跳绳韩沉堂又用棉布将握手的地方包紧,这样就可以不磨伤手心。弄好后,他让妹妹试了试,还不错。准备好跳绳之后,他又嫌太过简陋,于是翻开箱子找出一枚铜钱,又跑到邻居家喂鸡的地方捡了几根上好的公鸡羽毛,他将羽毛用肥皂水与盐水洗得干干净净,在天阳底下暴晒了两个小时,直到变得柔软又飘逸,才放到火苗上将尾部融开,用胶水将羽毛的尾部固定在铜钱的反面。如此,一个漂亮又霸气的鸡毛毽子就做好了,妹妹沉水看到问:“哥哥,你是给我做的吗?”   韩沉堂被沉水问得有些脸红,他差点忘了妹妹也没有,于是也帮沉水做了一个。两件小玩意做好后,韩沉堂下午就没什么事了,但让他像沉章一样静下心来看书,他又做不到,所以带着妹妹去秀水河逛一逛。 作者有话要说:     ☆、看电影   秀水河绕着小镇自西北方向往东流,早些年的时候,小镇的居民洗衣做饭都靠河水,不过后来镇里建了一座小型的自来水厂之后,居民们都用上了自来水,秀水河依旧自由自在地流淌。韩沉堂很小的时候,经常随薛梅到河边玩,长大后因家境日渐衰落,薛梅所有的时间都用去挣工分了,便再也没有带韩沉堂去过。   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暑气慢慢消散,河面的微风轻拂,沁人心脾。妹妹沉水摇摇晃晃地走在鹅卵石上,兴奋地大喊:“哥,哥,看这里,有好漂亮的石头!”   韩沉堂走过去一看,果然,由于河水常年冲刷,许多小石子被磨得特别光滑,拿来玩抓石子的游戏最好了。韩沉堂想到此灵机一动,他将妹妹领到安全的地方,卷起裤赤脚下水,在河里摸索半会,终于淘出好几颗光滑又漂亮的石头,有的还是五彩缤纷。韩沉堂把石子拿到岸上,将石子按大小分成两堆,小的一份给妹妹,稍微大点的一份,他决定和跳绳、鸡毛毽子一起送给阿宝。   摸完石子,韩沉堂终于觉得心中有底了。妹妹摇着他的手:“哥,我们快回去吧,电影要开始了,我还要换衣服呢,快走,快走!”   韩沉堂好笑地点点她的鼻子,兄妹两人一起回到家。到家的时候,韩沉章正在那里安安静静写作业,薛梅早已换上了一身稍微干净整洁的衣服,手上固定的夹板已经取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要说韩家的三个孩子,韩沉堂面容端正,甚至可以称得上英俊,只不过平日里温温和和又默不作声,总让人觉得存在感太低,偏偏他认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韩沉章面容秀气,身子有些单薄,薛梅怀他的时候冬天落下病根,连带韩沉章的身体也不好。而韩沉水则完全是和薛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特别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白皙的皮肤。所以镇上人总结,三个孩子都像了薛梅,也不知是好是坏,好的是长的不错,坏的是韩治德一见三个孩子就想起告密的事,小小年纪就常挨父亲的打。   收拾好的薛梅虽然因为做了很多活计而显得皮肤有些粗糙,但底子是好的,沉水见到她直喊:“妈妈真好看,真好看。”   薛梅有些不好意思,忙把韩沉水拉进屋子里,给小丫头梳了个特别漂亮的发髻,薛梅还会好几种,都是她年轻时搞美术的母亲教给她的,平日里太忙,很少管沉水头发好不好看,如今有些闲情,就给她弄弄。韩沉水换好衣服的时候,韩沉堂正在给弟弟洗脸,他自己也抹了一把,把耳根后与手指缝洗得干干净净。一家人打扮好了,薛梅给他们随便弄了点吃的,看电影的时候供销社会弄点零食过来兜售,孩子们辛苦一个暑假,薛梅决定从菜钱中节约一部分给孩子们买点吃的。   父亲韩治德又不知跑到哪里去喝酒了,现在韩家三兄妹一听见父亲不在家,都特别高兴。   时间才晚上六点,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山头,筒子楼的居民就陆陆续续出发了。韩沉水特别害怕抢不到好的空地,拉着母亲就往外走。薛梅锁好门,和三兄妹下楼的时候正好遇到上次帮他们解围的中年男人,点点头向他致谢,领着孩子们直奔小镇的广场。   虽然才六点多,但广场早已是人声鼎沸,薛梅带着三个孩子,拿着小凳子好不容易在中间占了几个位置,一抬头,只见白色的银幕才刚刚拉起来,后面的放映员正在调试放映机,以孟乔为首的一群小萝卜头,正在他们身边又跳又叫。秀水镇相互之间熟悉的镇民开始热热闹闹地聊天,一边暗中比较着今日的穿戴,一边八卦着最近的新闻。有几个已经结婚的中年男人,看到收拾整齐的薛梅,还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薛梅坐下后,从怀中掏出几张票塞给韩沉堂:“去给你们自己买点吃的吧。”   “妈你呢?”韩沉堂问,薛梅也没吃多少。   “你们看着买,剩下的给我带点就行。”   韩沉堂领着弟妹艰难地冲出人群,走到供销社运过来的小摊上,看着最实惠的大饼买了几张,又选了些炒豆子,都是填饱肚子的好物。买完后,韩沉堂盯着玻璃缸里的白糖和各种小零嘴,狠狠心将剩下的票收进口袋,拉着嘟着嘴不情愿的妹妹走了。   刚走到人群边缘,靠东头的地方突然骚动起来,韩沉堂心里一紧,果然就见到人群分开,那个婆婆领着阿宝走过来。阿宝今天穿一条镇民们都没有见过的奇怪裤子,裤子边缘有两条带子交叉绕在衬衫上,下面是两条白白嫩嫩的小腿,脚上套着一双新凉鞋,总之又把满场的小朋友们比成了炭渣。韩沉堂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薛梅看他紧盯那个地方,叹口气道:“沉堂,首长家的孩子身体娇贵,没事就别沾惹,这样的人家我们可惹不起,你们别听你爸的话。”   韩沉堂听了没说什么,他点点头坐下和母亲一起啃饼。   孟乔一见秦满满来了,就带着一群小孩飞奔迎上去,看得出来这个暑假孟乔已经和她混得比较熟,至少这次见到秦满满,她可以微笑着点点头了。韩沉堂咬着饼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幕布上,天色已经暗下来,到处蚊虫飞舞,但放映机亮起的那一刻,整个广场的人都欢呼起来。   七点整,准时开始放电影,不知是谁起兴,开映前还唱了一支响亮的国歌。韩沉堂注意到,阿宝坐在靠后的一处高凳上,那个婆婆从布袋里掏出一些他从未见到过的小零嘴,不停地喂到阿宝的嘴里,有时候她嫌烦了,推开不吃,直接扔给身边围着她的孩子们。   妹妹沉水注意到阿宝扔下来的零嘴,口水都流下来了,不停地扭着身子要过去,要不是薛梅抱着她,恐怕早已经候在高凳下面了。《春苗》演到一半的时候,女主角悲苦的人生经历已经完全不能吸引到小孩子的注意力了,他们要么站在后面的凳子上将双手高高举起,透过放映灯光在幕布上造成鬼影乱舞的景象,要么趴在大人们的背上昏昏欲睡。而有些“不检点”的年轻人,早已经滚到小镇的草垛里去了。   韩沉堂看到阿宝也是百无聊赖,一边熬着想过去和她说说话,一边又怕薛梅责怪,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翻来覆去煎了个透。这时,孟乔突然趴到阿宝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阿宝无聊的表情总算有些缓和,她牵着婆婆从高凳上爬下,和孟乔一起往银幕后走去。韩沉堂心里一咯噔,就在这时,妹妹坐不住了,薛梅将她扔给韩沉堂道:“带他们出去转转。”《春苗》很合薛梅的胃口,她看得很投入。   韩沉堂心里松一口气,顺势带着弟妹跟着一群小孩转到后面。等他们到的时候,秦满满果然站在那里看的很入神,许是她从来没有反着看过电影,所以觉得很新奇很有意思。看到韩家三兄妹到来,一个小孩喊:“韩沉堂,快过来!”   阿宝的视线转过来,韩沉堂心里很紧张,不知她还认不认得他。那个小孩对阿宝说:“秦满满,你看,这个就是我们去玩碰到的挖垃圾的韩沉堂,那是他的弟弟韩沉章,妹妹韩沉水,大家认识后就可以在一起玩了。”   阿宝好奇地打量下洗干净后的韩沉堂,“哦”了一声就被韩沉水漂亮的发髻吸引过去,她捏着韩沉水的头发问:“谁帮你梳的?”   虽然被人无视让韩沉堂心里很难受,但她的问话又让他高兴起来,代替妹妹答道:“是妈妈。”   阿宝又“哦”了一声,抬头对那个婆婆说:“我明天早上要梳这个头。”   那婆婆很高兴地点点头,连忙道:“好好好!”   阿宝看一眼韩沉水,从婆婆的手中拿过一支长方形的袋装零嘴,递给韩沉水:“这个给你。”   韩沉堂注意到那个东西肯定很贵,因为上面全部是外国字母。他按住妹妹的手,认真道:“你留着自己吃。”   阿宝不耐烦了:“我家里很多。”   推辞无果,在周围一群小孩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韩沉水收下了这袋零嘴,引起一阵高高低低的抽气声。   韩沉堂见妹妹将零嘴紧紧捏在手心,便从怀中掏出跳绳、鸡毛毽子与小石子递给她:“送给你。”   韩沉堂解释道:“这个小石子可以用来抓石子玩。”   阿宝好奇地拿着这堆东西,她先把跳绳拎出来,可能是觉得做工太粗糙颜色也不好看,没打量几下就直接扔地上了。然后她拿起鸡毛毽子看了看上面的公鸡羽毛,似乎觉得还不错就递给那个婆婆拿着。最后是小石子,有些五颜六色的讨人喜欢,阿宝也留下来了。韩沉堂见她留下毽子与小石子,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阿宝抬起头看他:“谢谢!”   韩沉堂连忙摆手,指指快被沉水捏化的零嘴:“这个也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牛奶与巧克力   礼物送出去了,秀水镇小的孩子们见韩家的兄妹能和秦满满说上话,秦满满还要让他们的妈妈给她梳头,一时间,对韩家兄妹也另眼相待起来。于是这个夜晚,孩子们一个个哭闹回家,非得逼自己的爸爸妈妈学会一项让秦满满看中的绝活不可。   《春苗》快放映完的时候,秦满满站在银幕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那个婆婆摸着她的额头问:“要睡了吗?”   秦满满点点头:“困。”那个婆婆将她一把抱起来,放在肩头让她趴着,招招手,黑暗里闪出四个带枪的卫兵,朝东边的小洋楼去了。   电影散场后,还有些居民意犹未尽的,都在小广场说说笑笑,而那些偷偷摸摸自由恋爱的姑娘小伙更不愿意就此分开。薛梅起身拎着小凳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戴着眼镜框,身着中山服的中年男子骑着自行车吱地停在她跟前,问:“你就是薛梅吧。”   薛梅心里咯噔一下,在那人严肃的注视下情不自禁点点头:“我是,您是?”   那人道:“我是首长的秘书,首长请你明早七点过去一趟,梳头的事情就麻烦你了,首长会按次数时间给你在镇里记工分的。”   “哦,啊?”薛梅还没将疑问问出口,那人就骑着自行车回去了。薛梅看着他消失在路灯下笔直的背影,低下头问韩沉堂:“怎么回事?”   韩沉堂同样被震惊了,他以为阿宝是说着玩玩的,想不到首长的效率这么高,电影才刚结束,就派人过来约定时间,他迟疑道:“妈,我们在电影背面遇到满满,她说沉水的发髻很好看,是谁梳的,我说是你,她就说想让你给她梳头。”   薛梅内心有些隐约的兴奋,又夹杂着惶恐。如果能被首长看中,去给她孙女儿梳头,是不是意味着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些,治德也会顾家些呢?但首长那样的人物,脾气也应该是阴晴不定的,如果事情做得不好,会不会连累到自己的孩子?   她站在路中间想得千回百转,想得头都疼了还是不知道是福是祸,干脆回家算了。   回到家后,韩治德正坐在屋内剔牙,薛梅犹豫着把这件事跟他说了,韩治德瞪大眼,兴奋地一拍大腿:“你说的这事儿是真的?”   “千真万确,那个自称是首长秘书的人约我明早七点到他家。”   韩治德大笑着拍拍桌子:“好,好,好事!你给我好好干,把首长一家人给我套牢,我韩治德又能挺直腰板做人了!”   薛梅忧心忡忡看着激动的丈夫,不敢说出让他不高兴的话,也跟着强笑一会儿,收拾一家人睡了。   第二天早上,薛梅是八点的班,所以只能六点起床洗漱干净,六点半出了门匆忙往小洋楼那边赶过去。到了大铁门,还没等她问,就有个卫兵打开门道:“是薛梅吗?秦小姐等着你呢。”   薛梅弯腰谢过,由那个卫兵领着,小心翼翼走过碎石小道,穿过绿草地,进了雕花小洋楼。时间还早,小洋楼里没什么人,华丽的客厅静悄悄的。卫兵伸手给她打招呼,两人上了楼,走进一间粉红色的卧室,薛梅一看,娃娃般精致的小姑娘就坐在镜子前。许是起得早,她没什么精神,耷拉着脑袋苦着脸,一看就是有起床气,但薛梅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真心好看。   有个婆婆站在她身边,笑道:“麻烦你了薛大妹子,阿宝看了你家闺女的发髻,说你心灵手巧,梳的头好看又别致,才吵着要把你请来,你可别介意,来,这边请。”婆婆让出镜子前的一块地,留给薛梅梳头用。   薛梅听了这话,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又看看小姑娘的梳妆台,被吓了一大跳,光是各种漂亮的发卡就有二十种以上,且不论还有些头绳、发带、发圈之类,零零总总可有四五十个,这些漂亮的东西全部摆在上面,婆婆道:“薛大妹子,你看看,拣着你熟悉的梳就行了。”   薛梅抖着手,拿起台上的梳子,轻轻捏住小姑娘的发尾道:“如果弄疼了,你就跟我说。”   小姑娘点点头,端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薛梅拿捏好轻重,给秦满满梳了个既别致漂亮又符合她小姑娘身份的发髻,那个婆婆看了,称赞道:“薛大妹子,真不错,好手艺,阿宝,好看吗?”   秦满满似乎被好看的发髻吸引了,好奇地摸着自己的小辫子“嗯”了一声。婆婆立即拖着薛梅的手笑道:“阿宝挑剔,我这个老婆子的手艺不行,以后还得麻烦薛大妹子你了。”   薛梅受到肯定,心里特别高兴,她谦虚地摆摆手:“为首长服务,应该的!”   那个婆婆送她到楼下,从厨房端出一杯牛奶递给薛梅:“大妹子,喝了吧,你这么早跑过来,要是再跑回食堂吃饭肯定会饿坏的,先喝点东西压压饿,回去再吃胃就不会难受了。”薛梅一听刚想推辞,但牛奶浓郁的香味使她想起从未喝过的孩子们,便厚着脸皮问:“婶子,那个,我能不能带回去喝?”   丁婆婆似乎察觉到薛梅的想法,笑道:“你先把这杯喝了,我给你准备一缸子带回去孩子喝。”   薛梅感激得眼泪都要流下来,她举起杯子咕哝咕哝灌下去,喝完的时候丁婆婆已经帮她准备好了一缸子牛奶,用布袋子装着带回去。薛梅擦擦手抱住布袋子,想了想道:“婶子,给孩子梳头本就是一件我喜欢的事情,如今还受了你们的款待,真的是十分不好意思,如果阿宝姑娘和您不嫌弃,我可以天天过来梳头,就别提什么工分的事了。”   丁婆婆摇摇头:“薛大妹子你别不好意思,听说你在钢铁厂上班,本就是辛苦活,如今还把你这么早叫起来,于情于理都要给你些补偿,不然首长问起话来,会说亏待老百姓的,就是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薛大妹子,以后照常来,除了每次两份牛奶,工分一定要照常给,你别多想。”薛梅还要说什么,丁婆婆道:“你上班快迟到了——”   薛梅一看客厅的挂钟,果然还只有二十五分钟就要上班了,她匆匆辞别丁婆婆,脚下生风,不是往钢铁厂去,而是往家里走去。赶路的途中,薛梅几次差点流下眼泪,这种被人肯定被人照顾的滋味真的是太好了,更何况,还喝了一杯香甜的牛奶,而怀中还搂着一杯更是幸福,只要一想到孩子们能喝到这么美味又滋补的东西,薛梅就止不住兴奋。   到了家里,大儿子韩沉堂已经起床正在劈柴,小儿子韩沉章揉着惺忪的眼睛要去洗脸,宝贝女儿还窝在床中间睡得很香。薛梅把韩沉水唤醒了,又把两个儿子拉到门外,打开布袋取出牛奶,先递给最小的韩沉水,温柔道:“沉水,喝吧!”   小小的沉水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瞪着眼前浓郁香甜的东西问:“妈妈,这是什么?”   薛梅笑道:“是牛奶,快喝,给你哥哥们留几口。”韩沉水听说是牛奶,猛地扑上去,抱住缸子猛喝起来,薛梅眼疾手快掐住她的下巴,好气又好笑道:“给你哥哥们留几口!”   韩沉水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偷偷瞧几眼剩下的牛奶,嘴巴一圈都糊上白色的奶汁,看起来活像是一只偷嘴的小馋猫。薛梅连忙将缸子递给兄弟俩,让他们喝完,但两兄弟让来让去,最后还剩下几口,又全部都喂了韩沉水。一家人都喝了传说中的牛奶,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沉水问:“妈妈,为什么会有牛奶?”   薛梅摸着她的头笑道:“今天早上妈妈去给那个姐姐梳头,是她家里人请的,以后每次都有,阿水你多喝点,以后会长得白白的,你的哥哥们也会长得又高又壮。”一杯牛奶,让一家人幸福了好久好久。   薛梅看了看还熟睡着的丈夫,低声吩咐几个孩子好好收拾屋子,转身就去工厂了。韩沉堂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手里轻轻摸了摸那个牛奶缸,走到公共洗漱间将它洗干净,回屋后又用抹布把水擦干,慎重地放到桌子安全的一角,还嘱咐妹妹不要把缸子摔坏了。闲下来的韩沉堂因马上就要开学,所以停了工让母亲去复工,这下子反而不知道要做什么了。他在屋里转了转,突然想起昨夜母亲好像将阿宝给沉水的零嘴交给了自己,他马上去枕头底下找了找,果然找到了。   他瞪着那个外国字母的长方形纸袋发了会儿呆,然后轻轻沿着锯齿的位置撕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露了出来。韩沉堂跑到屋外,喊来弟妹,三个人一起蹲在走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韩沉水用手指戳了戳,因为天热,零嘴似乎有些融化了:“哥哥,我能吃一口吗?”   韩沉堂点点头,他赶紧跑去洗干净手,掰了一小块递给韩沉水,韩沉水放到嘴巴里尝一口,眯着眼睛笑道:“哥哥,真好吃!”   “是吗?”韩沉章道:“哥,我尝一口。”   韩沉堂又给了弟弟一块,韩沉章吃了,皱着眉头吐吐舌头:“怎么这么苦啊?”   韩沉堂自己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奇怪,说是有些苦,但吃起来又有一股特别的余香,总之比他吃过的什么糖块、炒豆子之类的是好吃太多。韩沉堂又让弟妹各含了一块,自己再也没舍得吃,就小心翼翼包起来,准备留给弟妹慢点吃。 作者有话要说:     ☆、阿水上学   之后薛梅又去了小洋楼三次,短短几天时间,薛梅成了秀水镇炙手可热的人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就有人特意等在半路中间,问薛梅小洋楼是什么景象,里面是不是大花园大房子,晚上下班的时候更是了不得,薛梅被缠得没有办法,还要回家给孩子做饭,就解释老首长是不准人乱说话的。虽听者觉得遗憾,但老首长的话就相当于圣旨,怎么说都是有理的。   于是薛梅成了方圆百里的名人,筒子楼第一号人物,平日里喜欢说些嘲讽话儿的街坊邻居一下子就像变性了一样,看见薛梅过来就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不只是薛梅收到了抬举和尊敬,连带韩治德,请他喝酒的人也多了起来,以前连见他眼皮子都懒得抬一眼的人,如今变着法子将他请回家里,割上好的猪头肉款待着,韩治德乐得简直找不到北。   韩家三兄妹也敏感地发现镇里人的变化了,这让他们很是忐忑不安,被欺负惯了,突然又被捧起来,韩沉堂不是开心,而是感觉很不妙。在他的心里,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既不要太张扬,又不能过于懦弱,总之做个平常的人就好。而薛梅除了能拿工分,每个早上还能得两杯牛奶的事儿也传开了,叫秀水镇的老百姓们简直羡慕得呕血。那个时候,牛奶是精贵的东西,莫说一般人,就连孟镇长也没喝过几次,而她薛梅何德何能一天就能得两杯,所以羡慕声中又夹杂着嫉妒,韩沉堂有几次和弟妹躲在走廊喝牛奶的时候,突然有一次见到花婶悄悄躲在门缝里看,被吓得差点没噎死,至此每次见到花婶,韩沉堂总能想起她如狼似虎的眼神。   秀水镇的小霸王孟乔听说韩家如今与秦满满混得好,仿佛感觉受到了侮辱,他为此特意去找秦满满求证,结果秦满满翻了个白眼给他。孟乔还不死心,一天早上他特意早起,尾随薛梅从小洋楼出来,跟着她回到筒子楼,亲眼见到她拿出一缸子牛奶喂给韩家三兄妹,顿时萎了,回家之后好几天都不吃饭,把孟镇长急了个半死。   时间就在小镇的风风雨雨中过去,马上要开学了。韩沉水是韩家最小的孩子,暑假之后就该上红幼班,为此薛梅在吃饭的时候跟韩治德商量:“阿水也该上学了,要不我帮她收拾收拾,你明天领着她去学校报个名?”   韩治德一向爱面子,父母双亡后,他就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如今因薛梅在老首长那儿露了脸,连带他的腰杆子也硬起来,还特意爱去人多的地方显摆,要是往日薛梅这样提议,非得让韩治德大耳光子扇过去。韩治德正在吃饭,听见这话眼皮子都没抬,道:“女孩子家以后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读什么书?老子辛辛苦苦把她供好,等她去孝敬别人?我才不干这种亏本的事儿,等她再长些,送到纺织厂干活挣工分去。”   他话音一落,其余人的筷子顿在半空中,走廊上有几秒的寂静,薛梅咳了一声道:“治德,阿水就算嫁人也还是我们家的女儿,把女儿好好养总是没有错处的,以后沉堂沉章顾不过来的时候还有阿水照应,反正阿水读书我可以多干些活补贴着,你不用担心。”   韩治德将最后一口饭扒拉完,扔下碗筷道:“女儿就是赔钱的买卖,你听不懂?要是这两小子赚不了钱养活老子,老子现在就让他们挣工分去!”他话说完,还恶狠狠瞪了兄弟俩一眼,把韩沉章吓得一个哆嗦。   薛梅放下碗道:“治德,你看我们就阿水一个女儿,我们现在要是不让她上学,以后嫁人可怎么办?”   韩治德突然厌烦了薛梅的絮絮叨叨,猛地站起来喝道:“还不是你要生!”   薛梅怀韩沉水的时候,有些早产的迹象,她硬是足足卧床两个月,才足月产的韩沉水,每每提及此,韩治德就语带怨言。薛梅见丈夫已经有暴怒的迹象,便不敢再说话了,她红着眼睛,默默收拾好碗筷,准备给孩子们洗澡。   韩沉水小小的人儿,牵着母亲的衣襟哭道:“妈妈,我要上学!”因她一直跟着韩沉章在学校玩,对学校已经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感,可突然父亲不让她再去学校,小小的沉水,懵懂地怨恨着父亲。   薛梅抱着韩沉水哭了会,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二天她再去小洋楼的时候,眼睛有些红肿,那个小姑娘抬眼看了她半响,突然将一个奶糖递给她:“你吃。”   薛梅诚惶诚恐地接过,条件反射地想将奶糖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小姑娘又拿过几颗递给她:“你吃。”   薛梅急忙摆摆手:“够了够了。”   “你吃。”小姑娘仍旧固执地递给她,薛梅无法,她剥开一颗奶糖放进嘴里,口腔里马上弥漫过一阵浓郁的香味。她吃着吃着,突然大哭起来,哭了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用袖子擦擦眼泪,见小姑娘的发髻还散着,道:“你等等,我去洗洗手。”   薛梅把自己弄干净,回到卧室的时候,正好见到窗子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将小姑娘整个人染成金黄色,她似乎有些无聊,一只手支着下巴瞪着镜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落寞。薛梅虽然觉得小姑娘真好看,比她家阿水不知好看多少倍,但同时也认为小姑娘的性格有些奇怪,有时候挺善解人意的,有时又特别傲娇跋扈,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梳头的这些日子,她有时高兴了能说简短的几句话,不高兴了浑身散发出不耐烦的劲儿,每每让薛梅觉得是自己得罪她了。但今日,她给薛梅吃糖,薛梅还是挺高兴的。   吃了糖,薛梅认为不应该把家庭矛盾产生的情绪带到工作中,于是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些七七八八的,专心给小姑娘梳头。弄好后,薛梅就赶着上班了,因为担心韩沉水上不了学的缘故,她一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都想冲回家将沉水送到学校去,但一想到丈夫坚硬的拳头,就只好躲在车间偷偷抹泪。   阿水应该相当失望吧,薛梅下班时走回家的途中怔怔想着,不敢面对女儿充满期盼的眼神。回到家,她看见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正要出门去寻,却只见韩治德拉着韩沉水的手,带着两兄弟走进来,她吓得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治德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吩咐薛梅:“给我倒杯水来,累死老子了!”   薛梅将水递给他,小心翼翼问:“治德,这是怎么回事?”   韩治德哼了一声,有些得意地说:“今儿快中午的时候,孟镇长居然过来咱们家问阿水有没有去学校报名,说如今镇上的小孩子都要去学校读个几年。我就故意吊着他,不告诉他阿水去不去,没想到他说了一大通和你昨晚说的一样废话,老子其实心里很烦,但镇长说出来的话就是中听,看他那熊样,算是求了我一回,这不,我下午带这亏本的小妮子去报了名,让她读个几年再去挣工分!”   薛梅自动忽略韩治德最后一句话,眼里含着泪水问:“治德,是真的吗?治德,你真好,阿水,过来谢谢爸爸!”   韩沉水跑到父亲跟前,眨着大眼睛道:“谢谢爸爸!”   韩治德刚受了镇长的恭维,正飘飘欲仙呢,他大手一挥,兴高采烈道:“去打酒来!”   韩沉章立马蹬蹬跑进屋内,拿出一个酒瓶子,就跑去供销社打酒了。韩沉堂一边生火,一边想着事情始终有些不对劲,镇长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他们家里要求沉水上学呢?何况镇上的小女孩没上学的多得是,镇长一个一个处理,根本不可能,他偷偷将心里的疑惑跟薛梅说了,薛梅突然想起小洋楼的事情,总觉得该不会是丁婆婆帮的忙吧?她纠结着,但又不敢随便问出来,只是在给小姑娘梳头时更加用心了。   韩沉堂每每想到沉水能上学这件事,或许跟小洋楼里的阿宝有关,就止不住心痒,想去那里看看。某天中午,他照旧拿着书先躲在花坛边,等教室内吵得沸沸扬扬之后,就翻过围墙,朝小洋楼一旁的水塔奔过去。如今已入秋,天气总算凉快下来,他爬到塔顶,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小洋楼前的绿草地如前几次一般,仍旧静悄悄的。韩沉堂靠在墙壁上,望着天空里的白云,感受着吹过来的微风,整个人都沉浸在一股放松的情绪下。如此坐了一个多小时,他起身打算回去,却突然看到小洋楼的门打开,那个婆婆领着阿宝走出来,此时还不到上学的时间,韩沉堂又蹲下|身子,看阿宝准备要做什么。阿宝在绿草地上转悠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好玩,便爬上那个秋千,一下一下子荡起来。韩沉堂就站在那里,眼也不眨地盯着阿宝,如此看了半响,终于还是转身爬下水塔,朝学校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秋游   每到入秋时节,是秀水镇小所有学生最开心的日子。秀水镇小将在这段时间的某一天,拣个不下雨的周六,让全校学生出外秋游。那个时候,马路上几乎没有汽车,景色更是原始怡人,秀水镇小最常去秋游的地方,是离秀水镇南边不远的一座山头,叫秀女峰。   说是峰,可海拔就那么一点高,看起来就像小山包,倒是山里边有个小瀑布,瀑布的水顺着山腰流下来,看起来还不错。秀水镇小为着安全考虑,选择这个地方,既能让学生陶冶情操,又能省一笔钱,只不过回来后所有学生都要写一篇游记。有些学生从一年级游到四年级,比如韩沉堂,便没有多少兴趣了,但这一次不同,因为读一年级的阿宝也去。和韩沉堂有同样想法的显然不止他一个,孟乔也是。   学校一公布出游的日子,孟乔就跳起来指挥爷爷孟镇长买这买那,几乎将供销社能买到的零嘴一网打尽,到学校的时候,他鼓鼓囊囊的书包特别引人注意,一大批小跟班围在他身边,就等他高兴的时候赏两口零嘴。   薛梅听说三兄妹要去秋游,也开心极了,特别是兄弟俩,天天读书,都快变成傻子了,正好出去透透气。她找出废旧的布料,缝了三个小布袋,将头天晚上做好的煎饺、馒头与煎饼装进小布袋,又弄了些咸菜用小罐封住,这样吃起来更有味道些。兄妹几人闻着布袋里煎饺的香味,简直都要流口水,恨不得立马掏出来吃几个,好在都知道是要拿去秋游,和同学们一起吃,才忍着拎在手上。   所有小学生都到了学校,韩沉堂注意到阿宝仍旧是由那个婆婆领着,她上身穿一件质地看起来很好的绿色棉布裙,腿上是厚厚的棉袜,脚上今天穿的是一双漂亮的白色球鞋。所有小女生都偷偷盯着阿宝的衣服看,所有小男生都偷偷盯着阿宝红嘟嘟的嘴唇看,包括韩沉堂。   因为秀女峰离小镇并不远,校长为了倡导强身健体,都让大家走着去。秋天天高气爽,纵然路有点不好走,但大家仍旧很兴奋。一两百号人排着队,一路唱着《红星照我去战斗》,雄赳赳气昂昂朝秀女峰开进。   到山底的时候,就能看见铺天盖地的红枫叶了,一阵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是在拍巴掌欢迎。校长拿出一个扩音喇叭,歇斯底里喊道:“一年级和四年级,二年级和五年级,三年级和六年级,所有同学给我按这个顺序排好队,快点!”   学生们一边打闹,一边嘻嘻哈哈站好队,如此排队既可让高年级的同学照顾低年级,又可以防止光是低年级或者高年级混在一起干什么坏事。排好队后,校长让三年级和六年级先上,二年级和五年级殿后,于是韩沉堂和阿宝都走在了中间,校长则亲自领着红幼班的小学生。韩沉堂看着前面阿宝的小小身影,心中充满了温暖的感觉,走起路来如履平地一般。   由于秀女峰经常有人过来游玩,所以上山的道路铺了石板,老师们一边引导学生,还不忘给学生上上课,他们指着枫叶与流水,问学生:“注意仔细观察,注意仔细观察,回去要写游记的。”   可惜学生们过于兴奋,老师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鬼哭狼嚎中。阿宝今天穿的是球鞋,连镇长都没有,要说穿球鞋看起来走路应该比布鞋要轻松,但阿宝好像很少走山路,她揪着那个婆婆的衣服,好几次差点滑倒。韩沉堂看着有些心疼,每次阿宝一个踉跄他心里都要紧张一下,弄得自己差点左脚踩到右脚。但让韩沉堂觉得佩服的是,阿宝并没有哭闹,也没有让那个婆婆背,而是低着头如小牛般一直往前冲。   很快就到半山腰了,老师们吩咐学生停下来休息。韩沉堂看见妹妹韩沉水已经忍不住偷偷从小布袋里拿出一个煎饺塞在嘴巴里,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弟弟韩沉章虽然在极力忍耐,但看样子快忍不住了。韩沉堂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来,突然又觉得脸上汗淋淋的样子很不好,就跑到小溪边将自己洗干净。   阿宝也累了,她坐在碎花布铺就的空地上,从丁婆婆手里接过茶水,咕哝咕哝喝下一大半,从未觉得茶水也这么好喝过。原本她很讨厌外出的,出汗的样子好脏,但今天天气很好,她爬山爬得很开心。喝过水,丁婆婆从袋子里取出点心和零嘴递给她,阿宝看着奶糖瓜子与蛋糕,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这些东西她都吃厌了,但每次婆婆都觉得这些好,将父母从美国寄回来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她。   阿宝兴致缺缺地含了一块糖,她注意到有几个小女生正在偷偷看她手里的糖,索性就递到她们面前:“你们吃。”   那几个女生受宠若惊,但又不敢拿,阿宝见她们明明想吃,又磨磨唧唧的,当下不高兴了,将奶糖扔在地上,转身就去洗手了。那几个女生看看阿宝的背影,还是偷偷捡起来,藏在了怀里。韩沉堂注意到这一幕,他叹口气,从小布袋里取出汽水瓶装好的开水喝几口,然后又从煎饼上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因煎饼被薛梅放了些猪油与葱花,所以吃起来特别香。韩沉堂闭着眼睛回味着,突然感觉眼前站了个人,他睁开眼睛一看,差点吓得心脏停跳——阿宝站在他面前,直直瞪着他!   韩沉堂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他问:“怎,怎么啦?”   阿宝说是瞪着韩沉堂,还不如说是瞪着他手中的煎饼:“香,我和你换!”   阿宝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蹬蹬跑到那个婆婆跟前,从袋子里拿出很多秀水镇小孩从未见过的零嘴,捧到韩沉堂面前递给他:“要吃饼!”   韩沉堂大脑一片空白,思维跳跃几下才明白阿宝可能是想吃煎饼,慌忙递给她:“给你吃,不要紧,你不用拿东西跟我换,这个不值钱。”   阿宝有些急了,又有些不耐烦:“你的午饭,换!”   韩沉堂这才明白过来,阿宝是想吃他的煎饼,但又不想抢了他的午饭,所以拿一堆花花绿绿的零嘴跟他换,韩沉堂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宝突然就不喜欢吃那些闻起来很香吃起来味道更好的零嘴呢?其实原因很简单,阿宝平日里吃的都是甜甜的零嘴,早就厌烦了,她今日爬山那么费力,早就汗流浃背饥肠辘辘,看到那些甜食就觉得腻味,她一心想吃些咸鲜的东西,正好韩沉堂拿出的煎饼闻起来好香好香,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讨要。   韩沉堂当然愿意将小布袋所有午饭送给阿宝吃,但又怕给阿宝留下无事献殷勤的印象,也不愿让阿宝想着欠他一份情,便接过阿宝手中的零嘴,将煎饼递过去问:“还有饺子要吃吗?”   阿宝接过煎饼之后点点头,韩沉堂取出煎饺,让她拿一个尝尝,阿宝咬一口,大概觉得煎饺的肥肉腥味有些重,一下子吐在手帕上,皱着眉头道:“不好吃,不要!”   韩沉堂慌忙将剩余的煎饺收起来,有些张皇无措地又取出薛梅给他装好的一罐子咸菜,试着递给阿宝:“你将这个夹在煎饼里吃吃?”   阿宝瞪着咸菜罐子,看起来不会。韩沉堂跑到溪水边将手心手背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垢,在阳光下晒干后,接过阿宝手中的煎饼,将煎饼用手撕成两半,又将罐子里的咸菜倒进去填好,再次递给阿宝道:“你吃吃?”   煎饼是薛梅手工揉出来的,加了韩家人从来不舍得吃的猪油,外面还撒了葱花,又香又酥。咸菜也是薛梅腌制的,放了薛梅的母亲以前告诉她的一个秘方,吃起来又脆又辣,最是开胃。阿宝试着将夹着咸菜的煎饼放进嘴巴里,咬下一大口,猛然间,一股咸香酥脆的微辣感觉涌进口腔,她吃得眯起眼睛,大口大口咬着,别看她小小的个子,吃起来却很快,眨眼间煎饼就没了,阿宝擦擦嘴巴问:”还有吗?”   韩沉堂条件反射般翻翻小布袋,低声说:“只有煎饺和馒头了。”   阿宝的表情看起来很失望,韩沉堂一度有想将弟妹的煎饼拿过来送给阿宝的想法,但还是忍住了。阿宝见没有吃的,转身离开了。   这一幕被不少女同学看在眼里,她们不知道是应该嫉妒阿宝能从那个看起来长得很好看的高年级学长那里拿到煎饼吃,还是应该嫉妒那个高年级学长手里捧着的花花绿绿零嘴,反正整个一年级和四年级的气氛都很诡异。   韩沉堂望着阿宝的背影,怔怔地呆立半响,才捧着零嘴去寻弟弟妹妹。走到红幼班的时候,韩沉堂远远就看到妹妹沉水偷偷躲在一个角落,一口一口地塞着饺子,小布袋已经快空下去了,看来这个小馋猫偷吃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落水   韩沉堂故意轻轻喊一声:“阿水,你在干什么?”   韩沉水猛然听见大哥的声音,吓得一下子跳起来,将小布袋藏在身后,瞪着韩沉堂道:“哥,你,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韩沉水努力点着小脑袋,但韩沉堂用手指指她藏在身后的小布袋:“但我似乎看到有人快将东西吃完了,阿水?”   韩沉水低下头,认错道:“哥,饺子和煎饼好香,我不知不觉就吃了很多。”   出门的时候,薛梅特意叮嘱韩沉堂让他看着弟妹,特别是沉水,不要在半路上就将午饭吃完,不然大家都吃的时候就只能干瞪眼了。韩沉堂好笑地看着脸蛋红红的妹妹,当然不会责怪她,韩家一年吃不了几回肉,妹妹还小,能忍住就成神仙了。他蹲下|身子,将小布袋轻轻打开:“阿水,你看,这是什么?”   韩沉水的小脑袋凑过去一看,当即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喊道:“哥,这,这是?”   韩沉堂笑着点点头:“都是你想吃的零嘴?”   韩沉水眨眨眼问:“是妈妈买的,还是哥哥买的?”   韩沉堂道:“傻丫头,你看这些零嘴镇上哪个小孩子吃过?供销社也没有,是阿宝给的,她用这些跟我换一块煎饼。”   韩沉水虽然很喜欢吃零嘴,但显然这个时候十分理智,她道:“哥哥,这样不好哦,你还回去吧。”   韩沉堂摸摸沉水的小脑袋:“这个你拿着一样吃一点,给沉章和妈妈留一些,这是阿宝姐姐的心意,哥哥明白应该怎么做,阿水你别担心。”   韩沉水见哥哥认真的脸庞,懵懂地点点头,将零嘴偷偷藏在小布袋里,小心翼翼抱着死不放手。韩沉堂交代完妹妹,往回走的时候,想起妹妹的话,他现在要还的不是零嘴,而是准备用一辈子的时间,还给阿宝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最美的东西。   韩沉堂刚走回四年级的队伍,秀水镇小的全体学生就准备出发,即刻像山顶一鼓作气进发。由于半山腰大家都喝了水吃了东西,所以爬起山来都充满了干劲。阿宝因为吃得开心,她现在浑身都是力量,拖着丁婆婆就向山顶猛冲。大家爬了约二十分钟,终于到了山顶,秀女峰的山顶之所以有个小小的瀑布,是因为山涧那块有个泉眼,泉水不断大量涌出来,冲刷到山底形成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水。秀水镇小的学生一见到泉水立马欢呼起来,学生们都脱下鞋袜,也不听老师的吩咐,在溪水里踩啊踩。   山顶的泉水流出来的时候,由于日积月累的冲刷,在泉水的下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碧潭,那里有点深,水幽绿幽绿的,校长已经嘱咐过不准任何人靠近那个潭水,否则就写检讨全校批评,故此大家虽然都玩得很疯,但始终没有人靠近。   到了山顶就意味着可以吃午饭,孟乔乐滋滋地捧着供销社最好的零嘴,跑到阿宝跟前,递给她:“我们一起吃。”   阿宝不感兴趣地看一眼那堆零嘴,扭头就和其他小朋友玩溪水去了,孟乔气得脸都绿了,有个玩得好的小孩凑上来取笑道:“秦满满吃了韩沉堂的煎饼,大概饱了,不如给我吃吧!”   孟乔一听,不可置信地回过头道:“什么?秦满满吃了韩沉堂的煎饼?”   那个小孩猛地点头,眼睛望着孟乔手里的奶糖,口水都要流出来:“大家都看见了,是秦满满自己要的,还吃得挺欢的,我说你怎么不让你妈做几个煎饼带过来,不然就可以和秦满满说上话了,说不定还可以天天给你牛奶喝。”   孟乔听完这话,遭受的打击不啻于五雷轰顶,他猛地将零嘴砸在地上,怒喝道:“吃吃吃,你们就知道吃,蠢死了,怎么不早跟我说,我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秦满满肯定心里笑话我呢,啊啊啊!”   孟乔小朋友跳起来,一头撞向树干,将头顶在树干上想,韩沉堂那小子看起来不声不响,手段倒是挺多的,自己又是做跳绳鸡毛毽子,又是送煎饼,连他那个妈妈也会梳头,让秦满满看中。再看看自己,除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爷爷,好像做什么都不顺,不行,一定要教训教训那小子,让他离秦满满远点,不然秦满满就再也不理自己了。   孟乔打定主意,他招呼一帮人,走到韩沉堂跟前,将溪水里的小石子踢到他身上,挑衅地斜着眼睛问:“韩沉堂,听说你妹妹韩沉水吃了秦满满的奶糖,你全家上下都有偷东西的习惯,那奶糖不会是你偷过来的吧?或者,你威胁秦满满同学,让她用奶糖跟你换煎饼,好小子,你盘算得还不错嘛,我孟爷爷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孟乔放下狠话,一挥手道:“给我揍他!”   几个高年级的小孩笑着将韩沉堂逼到老师看不见的树林里,其中一个六年级的学生一拳向他揍过去,韩沉堂虽然高,但很瘦,一下子就被打得踉跄在地。周围的小孩子迸发出笑闹声,孟乔得意地踩住韩沉堂的手道:“看你还敢不敢在秦满满跟前献殷勤,让我看见一次打你一次!”   韩沉堂的脸伏在地上,他沉默三秒,猛然拱起身子跳起来,如一颗炮弹般冲向孟乔,当即将他撞了个狗啃屎。孟乔哇哇地摔在地上,他呸呸吐出嘴巴里的泥土和沙子,怒道:“给我狠狠地揍!”   韩沉堂立刻被在场所有高年级的学生团团围住,他心知今日肯定要挨些拳头,便不再反抗,用手肘和膝盖把身体柔软的要害护住,任凭那些人拳打脚踢。殴打整整持续了一分钟,韩沉堂闭着眼默默忍受,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他一个激灵,猛地爬起来撞开人群,迅速朝寒潭那边看过去,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掉下去了!   韩沉堂的心脏咯噔停止跳动,他一口气在嗓子眼没上来,就如同豹子一样,连滚带爬冲出树林,想也不想就往寒潭里跳下去。入水后,韩沉堂才知道这泉水有多冷,他马上就被冻住了,但阿宝在水里!他焦急地划动四肢,朦胧中看见有个身影正在挣扎,于是奋力划过去,试图从背后抓住阿宝,但就在他要成功的时候,却发现周围水纹波动,好几个人又跳下水,那些人都比他个子高比他力气大,韩沉堂眼睁睁地看着有个人将阿宝拖上去,只剩下一圈圈水波的涟漪。他在水里停了五秒钟,才划动僵冷的四肢,哆嗦着爬上岸。   韩沉堂上岸的时候,阿宝已经被那个婆婆用带过来的羊绒毯子围起来,许是她有些游泳底子,所以才没喝几口水就被捞上来,算是有惊无险。校长和一众老师铁青着脸,不是因为想要责备阿宝,而是都被吓坏了。要是老首长的孙女有个三长两短,校长与一众老师都不要活了,所以当初阿宝落水,虽然是韩沉堂第一个跳下去的,但紧接着他身后就有五六个老师下饺子般噗通噗通跟着跳下去,捞起阿宝的是四年级的张老师,他虽然浑身湿淋淋,但看起来非常兴奋,其他老师表情则有些落寞,纷纷哆嗦着找带过来的坐垫取暖去了。   韩沉堂虽然是最后一个爬上岸,但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人去关注他,更别说给他围个毯子。韩沉章和韩沉水挤在人群中,突然看见哥哥落汤鸡一般站在潭水边,全都哭着跑过去,两人脱下|身上的外套,七手八脚披在哥哥身上。   秀水镇的秋游,经过落水一事,众人再也没有心情游玩下去,于是校长整理好队伍命令全体下山。   下山的时候,有些学生经过韩沉堂的身边指指点点:“看,那么点个还想跳下去救人,也不怕被淹死,想立功想疯了哦。”   几个人捂住嘴巴笑嘻嘻跑开,韩沉章担忧地抬头看看他哥,他哥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身上烫得吓人,不会是发烧了吧?韩沉章急急忙忙拉着妹妹,带着哥哥跑回家,果不其然,当晚韩沉堂就高烧起来。   高烧的原因是韩沉堂原本底子弱,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跳水前还挨了打,最后被秋风一激就烧起来了。那个时代最怕孩子生病,烧着烧着就变成了肺炎,这个要钱的病谁家也承担不起。薛梅抱着韩沉堂哭了一顿,整夜整夜拿温毛巾给他退热,但这次高烧来势凶猛,薛梅敷了上百次都没能将高热退下去。   第二天一早,薛梅背着韩沉堂去找镇上的老医生,老医生给他注射几只西药,又开了些药丸。到下午的时候,韩沉堂高热慢慢退下来,但又咳嗽起来,老医生给他看看舌苔以及脉搏,就知道这孩子转为肺炎了。他叹口气,在薛梅的哀求下,冒着受处分的危险,给韩沉堂提前支出些药物,用了十天时间,治好了这孩子。只是这一遭,让原本贫穷的韩家如雪上加霜,给韩沉堂治病不仅花光韩家所有存起来的工分,还向周围人借了许多,韩治德大为生气,他一度嚷着让韩沉堂等死,不过韩沉堂终究没有死成,他熬着活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梅的馄饨   薛梅坐在小凳上,一边用锅铲翻炒土豆丝,一边想着如何能还清债务。为了给韩沉堂看病,她能借的都借了,如今虽有些搞个体的风声传出来,但大趋势还是集体经济,除了在镇上的工厂里干活,基本上没别的赚钱途径。而韩治德自从听说有讨债人开始上门,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韩沉堂从屋子里走出来,他因为受伤,再加上高热肺炎,如今瘦成了皮包骨,薛梅原本想给他弄点好吃的,但家里实在没什么可吃的了。他坐在小凳上,问:“妈,咱们家是不是欠了很多钱?”   薛梅将土豆丝盛好,温柔地看着他:“沉堂,这些你别管,好好养病就行,妈应付得过来。”   韩沉堂看着又憔悴不少的母亲,开口道:“妈,我想过了,我可以每天放学之后去煤场拉煤车,这样赚点工分好给家里面还债。”   薛梅心疼地看着懂事的儿子,想了想还是没答应,就在母子两人坐在走廊沉默相对时,韩治德突然回来了,他提着酒瓶子拉起韩沉堂的手就说:“跟我走!”   韩沉堂莫名其妙的,但直觉认为父亲肯定没好事,果然,薛梅拦住他一问才知道,镇上那个教语文的张老师,因为救了秦满满,今早被老首长一封亲笔信,推荐到市里去吃铁饭碗了!   韩治德兴奋道:“要说感谢,虽然是那个张老师救起来的,但我听说是你第一个跳下去的吧?怎么说,都得给你点奖励,走,跟我去首长那儿把话说清楚!”   韩沉堂听了,觉得脸皮臊得慌,他挣开父亲的手,低着头道:“我不去!”   韩治德怒了,一脚踹到韩沉堂身上:“你蠢的可以啊?你跳下去救那个秦满满不就是为了咱们韩家出人头地?你去不去?”   “我不去!”韩沉堂抬起头直视父亲,一字一顿道:“我救秦满满是我自己的事,与韩家无关,莫说我没能救起她,就算是救了,也不会腆着脸去邀功请赏!”   韩治德看了自己儿子半天,仿佛是重新认识他一样,突然哈哈怪笑道:“好小子,你救秦满满是你自己的事,不关韩家的事,你怎么不说你病得要死不活的时候,自己挣工分治病去啊?你搞得欠一屁股债,害得老子出门都绕着走,你小子还有脸说不关韩家的事,你花我韩治德的钱,居然还敢跟我叫板,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名字就倒过来写。”   他跨步从煤炉边抽出那根火钳,猛地就向韩沉堂的大腿刺去。薛梅惊叫一声,将儿子一把拖向怀里。韩治德看刺空了,上前又一步将火钳抽向薛梅。韩沉堂虽然病刚好,但心里始终有股气憋着,他用右手一把架住火钳,冷冷道:“爸,你说我花光韩家的钱,那请问你给韩家赚过几个工分,家里所有一切都是妈挣的,你作为爸爸,什么时候管过我们兄妹几个,你不配!”   韩治德举着火钳,第一次被儿子这样反抗,刚开始有些诧异,但随着韩沉堂吐出的话语,他越听越恼火,最后只差点暴怒。他一向自诩为一家之主,且认为男人就要在家里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掌控所有权力和财力。他自己平日高兴了去挣几个工分用来喝喝酒赌赌牌,薛梅挣的工分主要用来养家,要说实话他确实没往家里拿过钱,但男人就是男人,韩家都是他的,难道老婆挣的钱他就不能花吗?   只是这小子平日里看着还算温顺,最近几年倒是胆子肥了,不仅有时拿直直的目光看他,今天居然还能说话反驳了,他韩治德要是不树立下自己在家中的威信,恐怕他就要造反了吧?想到此,韩治德夺过火钳,指着母子二人道:“不想活了是不是?反了你,看我不抽死你!”   就在他火钳刚要砸到韩沉堂脸上时,楼梯口传来一声大喝:“你干什么!”   韩治德被吓一大跳,他转过身一看,一个身穿中山服,带着眼睛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瞪着他。   “校长!”韩沉堂跑过去喊道:“您怎么过来了?”   校长指着韩治德:“他是谁?怎么要打你?”   韩沉堂看一眼韩治德,低着头不说话。校长抬头问薛梅:“他是谁?”   薛梅支吾半天,才道:“是他爸爸。”   校长倒抽一口气:“什么样的父亲能拿火钳抽自己的孩子?韩沉堂,你怎么没有向学校反映反映自己的家庭情况?如果这样的人继续作恶,党组织一定会教育他的!”   校长一番义正言辞,把韩治德吓得扔下火钳,灰溜溜从楼梯口跑出去了。   校长摇摇头,回过身摸摸韩沉堂的额头问:“病好些了吗?”   韩沉堂点点头道:“校长您今天来有什么事?我明天就去上学!”   校长笑道:“也没什么事,路过!第一是看看你病好了没,第二是你见义勇为,虽然没能救起秦满满同学,但大家都看见是你第一个跳下去的,这样的行为勇气可嘉,学校决定给你颁发个三好学生的荣誉奖状,下个星期一升国旗的时候和几个老师一起领。”   韩沉堂听了,还是有些高兴,他虽然不在意虚名,但一想到如果阿宝能知道他是第一个跳下水的,也不枉大病一场,但这药费怎么赚回来,使韩沉堂又陷入深深的愁苦中。   送走校长,薛梅在吃饭的时候突然问韩沉水:“妈妈做的馄饨好吃吗?”   韩沉水咽下嘴巴里的白萝卜,大眼睛瞬间亮起来:“妈,我们要吃包馄饨吗?”   薛梅摇摇头,继续道:“沉堂沉章,你们说妈妈做的馄饨好吃吗?”   两兄弟齐齐点头。薛梅虽然性格懦弱,但确实在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比如说她会梳很漂亮的发髻,会做煎饼,还会包馄饨。薛梅做出来的馄饨,皮薄馅香,加点葱花就着油条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但家里实在太穷了,薛梅只在过年的时候做过几次,让孩子们打打牙祭。   薛梅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秀水镇好几个早餐的食堂都做馄饨,虽然卖得贵,但实在太难吃了。镇上有几个家境殷实的人,特别喜欢吃馄饨,自己又不会做,所以才去食堂买馄饨吃。其中有一个,是薛梅借钱的债主,薛梅的想法是,如果她包的馄饨那几个有钱人喜欢吃,她就做些,和食堂卖一样的价钱,权当是间接还债,兴许人家看在这份感情上,就缓一缓债务,还说不定可以全部用馄饨偿还。   她越想越开心,只不过韩沉堂提醒道:“妈,现在不许私营,要是被人告发了怎么办?”   薛梅愣住了,公公婆婆就是因为偷了公家的东西才被游街示众,最后双双身亡的,她从来没想过要重蹈覆辙,但是,做馄饨抵债这个想法实在太诱人了,她无法停止不去想。再者,现在已经是八十年代了,到处都有风吹草动,兴许没有人来管她,她做的又不是真正的买卖!想来想去,薛梅最终打定主意,先做几碗试试。   头天晚上,薛梅去供销社买些馅料剁好,再拿井水镇着,如今已快入冬,馅料是不会坏的。第二天早上蒙蒙亮,薛梅就起身生好炉子,轻手轻脚将面和好,又擀成薄薄的皮子,再将馅料包起来,烧一锅好汤下进去。馄饨熟的时候,筒子楼才有人打开门去梳洗,薛梅连忙将馄饨用保温杯盛好,跟韩沉堂招呼一声,就打开门跑出去。   她先是跑到债主那一家,倒出一碗让那家人尝尝,果然不出所料,馄饨很香,那债主一口气吃个干净,又听了薛梅的想法,虽有片刻犹疑,但还是抵不过美味的诱惑,答应薛梅帮她向其他几个人送送,如果吃得好,以后每天就由薛梅送过来,价钱和食堂一样。   薛梅在心里算了算,有些惊喜,食堂的馄饨卖得贵,但馅料的花费只是价格的三分之一,如果每天做几碗还钱,那么不用两三个月,就能将全部债务还清。薛梅想到此,有些兴奋地裹紧衣裳,如果还清债务,还能赚点钱让几个孩子吃点好的。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很冷,石板路下了霜,薛梅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回去,拿出几个小馄饨下在锅里,准备给阿宝带过去,小姑娘应该喜欢吃。她正忙碌着,三兄妹也起了床准备去上学,她看到韩沉水直勾勾的眼神,便笑着丢了几个小馄饨下去,又用汤煮了一锅面,让兄妹几个欢欢喜喜吃个够。   薛梅跟着吞了几口面,又急急忙忙用两只碗扣了一碗馄饨,用布包好送到小洋楼。因最近韩沉堂一直病着,所以薛梅好几天没过来了,她一踏进门,丁婆婆就迎上来,笑道:“你来了,阿宝都等急了。”   薛梅将馄饨递给丁婆婆:“阿宝姑娘好吗?这是我今早做的馄饨,给阿宝带过来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丁婆婆接过馄饨,笑着说:“镇里人都说你手艺好,上次阿宝还吃了你家沉堂的煎饼,这个馄饨她一定喜欢。”   丁婆婆话音未落,阿宝就蹬蹬蹬跑下楼,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问:“是什么?”   丁婆婆笑道:“馄饨!”   阿宝眼睛一亮,规规矩矩在沙发上坐好,丁婆婆帮她取出碗筷,馄饨因包裹得严实,还是热的,她用小勺吃了一口,猛地点点头:“好吃!”   丁婆婆欣慰地笑了,自从离开北京来到秀水镇,阿宝就再也没吃过馄饨,说是这边的味道没有北京老店的香,这薛大妹子真是好手艺,丁婆婆越发喜欢她了。薛梅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阿宝吃完,身旁的丁婆婆突然问道:“听说你家沉堂在阿宝落水后,是第一个跳下去的,虽然救上来阿宝的是那个张老师,但这份情意咱们不能不领,阿宝,过来!”   阿宝刚吃完,放下勺子走到薛梅跟前,丁婆婆用手帕帮她擦干净嘴,道:“阿宝,还记得韩沉堂吗?就是你要煎饼吃的那个哥哥,那天你落水,是哥哥第一个跳下去救你的,他就是阿姨的大儿子,快跟阿姨说声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秦首长   阿宝小脸神色一正,在薛梅面前立定站好,弯腰鞠了个躬,朗声道:“谢谢阿姨!谢谢阿姨的儿子!”   丁婆婆噗地笑出声,拉过阿宝坐在怀里道:“现在先谢阿姨,等以后遇见那位韩沉堂哥哥,阿宝可以当面给他道谢。”   韩沉堂?阿宝努力回想起那位哥哥的相貌,只可惜当时阿宝的注意力只放在他手中的煎饼上,对那位哥哥长什么样子实在不是很清楚,她只隐约记得,哥哥很高很瘦很干净,给她撕煎饼的时候还洗了手,如果他要是不洗手,阿宝肯定会将煎饼扔到他头上。还有什么?阿宝想了想,那位哥哥长得还挺好看的,至少她周围一年级的很多小女生都挺喜欢他的。   想了很久,阿宝始终对那位哥哥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于是作罢不再想,以后再说。她跳起身拉住薛梅的手道:“阿姨,给我梳头吧?”   薛梅跟着阿宝上去,丁婆婆从厨房里找了一罐牛乳粉、三个水果罐头、五块巧克力和一堆零嘴给薛梅包好,在她走的时候塞给她,薛梅硬是不拿,丁婆婆说:“听说你家小子落水后病了一场,这些拿回去正好给他补补身体,做大人的总得为孩子着想吧?”   其实丁婆婆想着求老首长给韩家那小子奖励点什么,但他还是一个小学生,弄些虚的名堂又不合适,干脆来点实惠的,每次薛梅来的时候,多让她带点营养品回去也行。薛梅推辞半天,最后还是厚着脸皮从丁婆婆手中接过沉甸甸的营养品。   馄饨的生意在偷偷摸摸中做得很好,好到薛梅有点惴惴不安。她现在不仅给几个债主送些馄饨,还给另外几家想吃的人也送,只不过不敢算明面的账,那些人家去供销社买些猪肉和面粉回来送给薛梅,让她照着食堂的价格做,不到两个月,薛梅就已经快要还完债务了。   临近年关,这件事虽然做得隐秘,但筒子楼里的人都知道,供销社也发觉不太对劲,因为最近买猪肉和面粉的人突然多起来,导致供销社常常断货。韩家三兄妹放了寒假,也起早摸黑的帮母亲干活。韩沉堂负责劈柴生火,韩沉章负责运水和洗刷碗筷,韩沉水则帮妈妈递送些东西,外面的天气很冷,但屋子里却是暖烘烘的,薛梅告诉他们,如果大家坚持,过年的时候给三兄妹一人做一套结实好看的衣服。   一天上午,薛梅出去送馄饨,韩沉堂与韩沉章正在家里写作业,韩沉水在走廊玩蚂蚁。突然楼梯口响起嘈杂的脚步声,筒子楼一楼的一个叔叔冲进来,抓住兄弟俩道:“快走!你妈给抓起来了!”   什么?韩沉水哇地大哭起来,韩沉堂用颤抖的手将门锁好,问那个叔叔:“出什么事了?我妈为什么被抓起来?”   那个叔叔好像也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说是薛梅好像是搞资本主义,被人举报当典型被派出所抓起来,先要游街示众,再关个几天杀杀邪风。韩沉堂听完,脚步一软,跟着那个叔叔牵着弟妹就往秀水镇的小广场狂奔过去。   韩家三兄妹到的时候,秀水镇上班的人已经有很多聚集到这里,他们围着被绑起来跪坐在地上的薛梅指指点点,脸上有着明显的幸灾乐祸。前一阵子,薛梅被传和小洋楼那边的人混得好,还从小洋楼那里带出来很多营养品,早就让很多镇民羡慕嫉妒恨,如今看到薛梅因为搞资本主义被抓,心里简直乐开花。   狂奔过来的三兄妹一下子冲进人群,团团围在薛梅身边,韩沉堂摸索着上上下下要解开她的绳子,薛梅道:“沉堂,别动!”   韩沉堂试着扶起她:“妈,别坐在这里!”   这时,镇里派出所一人走过来问:“你家里人过来了吗?”   薛梅点点头,那人看几个孩子一眼道:“这些都不顶事儿,你老公呢?”   薛梅低着头道:“找不到。”   那人点着一根烟抽起来,道:“既然没人来保你回去,那就按照老规矩,先绕着秀水镇走一圈,让大家看看搞资本主义的下场,再进去号子里蹲几天,最后罚点钱了事。”   韩沉水瞪着他,猛地扑到那人身上,用小脚踢他:“坏人,坏人!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   那人不耐烦了,一把推开韩沉水:“别给脸不要脸,来人,给我带走!”   韩沉章拉着薛梅的手臂,焦急地问道:“妈,我把爸爸找回来!”   薛梅神色忧伤地看看孩子们,摇摇头道:“没用的,沉堂,乖,带弟妹回去,妈不想让你们看到妈这幅样子。”   韩沉堂盯着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他不想让他妈妈被游街,一点儿都不想!如果妈妈背上这种耻辱,以后还怎么能在秀水镇抬起头?只要被抓去围着秀水镇绕一圈,妈妈这辈子就算毁了,这件事情绝对要阻止!韩沉堂下定决心,他将韩沉水往沉章的怀里一推,吩咐道:“沉章,看好妹妹,记得拖延时间不要让人把妈妈拉走,哥哥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哥,你去哪里?我害怕!”韩沉章拖着他的手,如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哭道:“你别离开我们。”   “乖!”韩沉堂安抚道:“如果哥哥不去找人,妈就要被游街示众了,沉章,你是男子汉,一定要守住妈妈和妹妹,哥哥几分钟就回来!”   韩沉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听话地点点头,韩沉堂回过头对薛梅说:“妈,如果有人要带你走,你就说有人要来保你,十分钟就过来!”   薛梅已经心如死灰,她睁着无神的眼睛问:“沉堂,你去找谁?”   韩治德的父母偷公家集体的事情败露后,直系的亲戚都与他们断绝来往,保持自身的纯洁性,而薛梅又是下放到秀水镇的知青,父母现在还不知道是否活着,反正是孤家寡人一个,韩家在秀水镇真的算得上是举目无亲。   韩沉堂道:“妈,放心,你等着,我走了。”   韩沉堂说完,转身飞奔而去,他一路气喘吁吁,熟门熟路地跑到东边的小洋楼门口,对守卫的士兵说:“我要见秦满满同学。”   那两个士兵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个进去小洋楼似乎去传话,半分钟后,阿宝由那个婆婆领着,朝大门口走过来。   韩沉堂一见阿宝,平日里坚强的他突然感觉眼睛很湿润,泪水不由自主地蓄积在眼眶,他慌忙用袖子擦掉,对丁婆婆和阿宝说:“请你们救救我妈妈!”   丁婆婆看看他,问:“你是韩沉堂吧?你妈妈怎么啦?”   韩沉堂道:“我妈因为做些馄饨还债,被镇上的派出所抓起来,说是做了买卖,搞的是小资本主义,要游街示众,还要关几天。”   丁婆婆想了想,道:“那你先快些回去,我去跟首长说一声,看他怎么处理。”   韩沉堂点点头,直挺挺的身子突然跪下,朝小洋楼磕了一个头,然后跑掉了。   韩沉堂跑回薛梅身边,薛梅问他:“沉堂,怎么样了,你去找谁了?”   那个婆婆虽然没有说到底帮不帮他们,但韩沉堂此刻心里很踏实,他笃定那个婆婆和阿宝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他对薛梅说:“妈,再等等。”   又过了三分钟,周围上班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秀水镇的居民好不容易凑个热闹,纷纷停下脚步看怎么处理。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响起汽车的喇叭声,韩沉堂惊喜地发现那辆天天接送阿宝的红旗牌轿车缓缓开过来。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有点弄不明白老首长家的小汽车开过来干什么,难道也是看热闹?   汽车门打开,阿宝第一个跳下来,她走到薛梅的跟前,指着她身上的绳子,吩咐身后的两个卫兵:“解开!”   那两个卫兵手起刀落,将薛梅身上的绳子割断,阿宝凑到薛梅身边,帮她吹吹手腕:“阿姨,不疼!”   薛梅哇地一声抱住阿宝与韩沉水,哭得死去活来。   派出所负责的那人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又不敢拦着阿宝,只有笑着道:“小姑娘,这样不好啊,她搞小资本主义是要受处罚的,你们这样放她走是不对的,你们这样让我不好向上面交代啊!”   那人话音未落,从轿车里突然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拄着一根拐棍,眉目十分硬朗,缓缓道:“是我让薛梅做了馄饨送给他们的,都是请的镇上的一些朋友,也没有金钱买卖,还说不到搞小资本主义。国家的政策我们要遵守,但是也不能冤枉好人,你说是不是?”   是老首长!人群一下子就炸开锅,都说老首长到秀水镇来疗养,但除了镇长镇书记,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如今从红旗牌轿车里走出来的人,不是老首长是谁?派出所那人蓦然明白,这是老首长想保这个薛梅,于是连忙拍手笑道:“是啊是啊,也不知是谁误听了消息,我们回去一定要查,狠狠地查,把隐藏在我们秀水镇里的反|动分子查出来,确保我镇平安——”   那人还要慷慨激昂,老首长一挥手道:“行了,你们去查,人我们带走了。”   他转过身道:“阿宝,跟薛阿姨道别,我们回去。”   阿宝乖巧地走到秦老爷子身边,挥挥手:“阿姨,我回去了。”   薛梅喜极而泣地送走阿宝,转身搂着三兄妹哭起来。围观的人群原本想看一场好戏,却发现这个薛梅真的如同传说中那般,和小洋楼的关系极好,竟然好到出了事由老首长出来担保,众人都傻眼了,反应快的几个婶子原本还站着看热闹,这下子马上弯下腰扶着薛梅的手臂,说是要扶她回家。韩沉章虎着小脸,将挤到母亲身边的几个人挤开,一家人相互依靠着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花灯   这次馄饨风波虽然在秦承业首长的出面下平息,但给薛梅打击很大,她回到家后将做馄饨的所有东西收起来,全家又恢复到以前的平淡日子。   要过年了,薛梅咬咬牙,还是给三兄妹一人做了一套衣服,自己还是穿好几年前做的旧衣服,又将破旧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买了两幅春联和几个福字贴在门楣和屋内,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烧了一锅年夜饭,年夜饭中有丁婆婆送过来的精贵牛肉和鸡蛋,算是让全家过了一个好年。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孩子们吃完饭,韩沉水拉着哥哥们的手道:“我们去找阿宝姐姐玩。”   韩沉堂点点头,他给妹妹裹好大棉袄,拿出一小盒鞭炮对薛梅说:“妈,我们出去玩,你要不要去?”   薛梅往香炉里插了几根香,又烧了些纸钱,道:“你们去玩吧,我要在家守岁,记得早点回来。”   三兄妹正要出去,薛梅突然道:“等一下,把这个给阿宝带过去。”   薛梅拿的是过年用油炸的一种小零嘴,有点咸辣,阿宝最喜欢吃,薛梅特意为她做的,原本想初一送过去,但除夕夜带给她尝尝也不错。   韩沉堂小心翼翼拎着母亲交给她的小袋子,从筒子楼的楼梯下去,走到秀水镇的街上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道路两边放鞭炮玩。有些调皮的小孩,故意朝路过的人扔鞭炮,啪的一声巨响几乎能将人吓破胆。韩沉水战战兢兢跟在两个哥哥后面,好不容易熬到小洋楼,嗷嗷地往里冲。   小洋楼今日打扮得特别漂亮,大铁门上挂了两个红红的灯笼,围墙上是一圈寒假兄妹从未见过的亮闪闪小灯泡,整个楼房灯火通明,透露出强烈的喜庆。韩沉堂到的时候,孟乔他们已经把阿宝找到草坪上放鞭炮。那时候的鞭炮都是那种一个一个点燃扔出去就响的,一个不小心就能炸到手,孟乔抖着手扔了几个,虽胆子大,但也快被吓尿,他索性扔下鞭炮道:“不玩了,走,看灯会去!”   阿宝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看见韩沉堂他们来了,指指鞭炮道:“放!”   韩沉堂走过去,将小零嘴递给阿宝,让阿宝拿着吃,他点燃一支鞭炮,快很准地扔向另一边,鞭炮在空中炸响,爆发出灿烂的小火花,阿宝一边吃着薛梅做的零嘴,一边欢呼起来,把一旁的孟乔气得半死。   又玩了会鞭炮,阿宝厌了,跟着一大群小孩子去看灯会。她今天穿了身红艳艳的小棉袄,袄子上还绣了大朵的牡丹花,看起来既娇艳又矜贵,活像年画里的神仙娃娃。她今天看起来很开心,一会儿牵着韩沉水,一会儿又跑过来拉住韩沉堂的手,韩沉堂只感觉她小小的手心软乎乎的,像捏着一只温软的小动物,刹那间整颗心都融化了。   那个时候电视机还没有普及,更别提有春晚这种节目,除夕夜秀水镇的居民都会在守岁的间隙去逛灯会,灯会上有猜灯谜、皮影戏和放电影。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去专门看灯看戏看电影了,大家看的都是一个热闹,镇上的人这儿走走那儿转转,享受着节日的美好气氛。孟乔、阿宝与韩沉堂他们走到小广场的时候,已经是瓜子皮满地飞,阿宝从荷包里掏出一大捧瓜子奶糖递给韩沉堂:“你们吃!   周围人都没有推辞,纷纷从阿宝手里接过好吃的零嘴,一边好奇地看着老爷爷如何操纵皮影戏,一边将瓜子皮奶糖纸吐得满地都是。皮影戏放到一半中场休息,看戏的人都去买吃的了,阿宝望着演皮影戏的小人,用眼神指使韩沉堂:“玩!”   阿宝现在已经很懂得如何与韩沉堂相处,这个大哥哥脾气好,简直是有求必应,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韩沉堂哥哥肯定能做到,所以阿宝现在指挥起这个大哥哥,简直是得心应手。韩沉堂看着阿宝直勾勾的眼神,马上明白了阿宝是要玩,便将她一把抱起,放在演皮影戏的台架子上,将演戏的牛皮小人给阿宝拿着,让她在灯光下群魔乱舞。韩沉水看见了,兴奋得直叫,韩沉堂只得把阿水也扛上去,两个小姑娘站在那,嘴巴里发出嘟嘟呜呜哼哼哧哧的模拟声,一边毫无章法地挥舞着皮影小人,玩得特别开心。   上厕所的老头一回来,看到自己心爱的皮影人被弄得乱七八糟,当即气得用凳子要抽韩沉堂,韩沉堂飞速将两个小姑娘抱下来,一边一个牵着逃离现场。糟蹋完老头的皮影,阿宝又瞄上了猜谜用的小灯笼,丁婆婆原本给她准备了很多,可阿宝还没有出门就烧了四个,弄得丁婆婆不敢再让她拿着。这下子,丁婆婆不在,阿宝只用她那双水灵灵黑漆漆的大眼睛瞪着韩沉堂,大有不让她玩就不罢休的架势,韩沉堂无法,只得跑到猜灯谜的地方,绞尽脑汁猜出一个谜题,让阿宝欢欢喜喜取走一个灯笼,但悲剧的是阿宝拿着它还没走几步,一个踉跄,灯笼又烧了。   玩的地方最后只剩下放电影,由于今晚是除夕夜,镇长特意选了几个好看的片子,有《闪闪红星》、《地道战》、《智取威虎山》等等。这几部电影是秀水镇人熟得不能再熟,温习过好几遍的,所以大家一边八卦闲聊,一边关注着台词,一旦有经典台词出现,镇上的居民都异口同声帮电影人物说出台词,比如那句: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阿宝仍旧喜欢站在银幕的背面看,孟乔翻一个筋斗就能逗得她哈哈大笑,韩沉堂注意到她要比刚来秀水镇时开朗多了。虽然有时候说话还是只说一个字或者一个词,但阿宝更喜欢笑了,对秀水镇也越来越亲近,对韩沉堂也越来越亲近,真好,韩沉堂想,只要阿宝需要我,我就出现在她身边,永远都不离开。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十点,阿宝累得在韩沉堂背上睡着,他领着一直打哈欠的沉水与不断揉眼睛的沉章,将阿宝送回小洋楼。丁婆婆看阿宝玩得浑身是汗,连忙拿手帕帮她擦擦脸,让兄妹几个赶快回去。回到筒子楼的时候,有些人还在外面玩耍,有些人已经睡下了,故楼里很安静,几乎都能听得见炉子上的水沸腾的声音。   韩沉章走上楼的时候,看见薛梅正坐在走廊上和什么人聊天,等走近一看,原来是对面那个叔叔。那个叔叔虽然长得很凶恶,膀圆腰粗,但笑起来很温和,他问:“这是你家孩子?”   薛梅点点头,拉过韩沉堂道:“快来见过胡叔叔。”   兄妹几个打过招呼,都累得直往床上爬,薛梅抱歉地笑道:“孩子们都累了。”   胡叔叔站起身道:“没事儿,我去年才来秀水镇,什么人都不认识,以后大家常来往,我也要多认识认识新邻居,以后有个照应!”   薛梅笑着送走他,回屋后见韩沉堂仍旧若有所思地瞪着对面胡周汉的门,有点奇怪地问:“还不困吗?要不要跟妈妈一起守到十二点?”   韩沉堂摇摇头,问:“爸爸呢?”   薛梅叹口气道:“谁知道,吃过晚饭就跑了,怕又是去哪里赌钱了吧?今天晚上他应该不回来了,我们早些睡。”   韩沉堂躺在床上问:“妈,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爸爸?”   薛梅被儿子这样问起,似乎有些难堪,她迟疑半天含糊道:“人介绍的,就这么在一起了,哪有那么多想法。”   韩沉堂继续追问:“镇上人都说妈你是城里来的,又读过书,还能做好吃的,虽然家庭成分不太好,但是怎么会嫁给我爸爸?”   “我不嫁给你爸爸,又能去哪里?”薛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洞:“你外公外婆早些年被下放到牛棚,后来听说又辗转去过很多地方被劳教,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在镇上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嫁给你爸也是嫁给其他人,命都是一样,反正是过日子。”   韩沉堂没有再问,过了半响才缓缓开口道:“妈,我外公外婆是不是特别有学问的人?”   薛梅的语气这时才欢快点,她点点头道:“你外公是中学教物理的老师,你外婆是教美术的老师,都是知识分子,你外婆还特别会做菜,也会缝缝补补,我小时候穿的花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   韩沉堂想象着外公外婆的模样问:“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或许吧!”对薛梅而言,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直是个未了的心愿,但她在秀水镇一是舍不得自己的三个孩子,二是没有任何线索没有路费,也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从来不敢拿出来说。今夜,薛梅又一次回想了和父母在一起的幸福生活,她用枕巾擦干自己的眼泪,默念着父母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才枕着梦想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退学   新年后,因韩治德又赌了几场,韩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韩沉堂有天放学后对薛梅说:“妈,我想退学。”   薛梅一听这话,当即差点一耳光扇到儿子身上,她抱着韩沉堂哭道:“没良心的,你知道妈为了你们兄妹几个上学,天天起早摸黑干活,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你们几个有出息,妈这辈子也就足够了,你今天居然跟妈说不想读了,我还是打死你算了。”   薛梅口中说着打,但实际上已经哭倒在地,不停地捶着地面,看起来十分伤心。韩沉堂扶起她,郑重道:“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现在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势必得有一个人退下来挣工分和你一起养家。我认真考虑过,沉章和沉水的成绩都比我好,如果让我继续读书,家里既没有干活的,又还花钱,我退学是最好的办法。”   薛梅抹着泪水道:“你现在这样想,将来是要后悔的!”   韩沉堂的脸色很平静,他说:“妈,时代在变化,我不会永远困在这里挣工分养家。等咱们家先熬过这段时间,我就会自己出去闯荡一番,说不定不比读书差,你要相信我,并不是一时冲动。”   薛梅再也无法劝动自己的儿子,他虽然乖巧但是很有主见,既然提出来不想读书,肯定就是再也无心上学。   薛梅叹口气问道:“那你准备去哪里上班?”   “煤炭场吧。”韩沉堂想了想:“煤场的活虽然累点,但是工分挣得多,对年龄也没什么要求。”   薛梅还是舍不得,她问:“沉堂,你真的不想上学了?”   韩沉堂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对母亲肯定地点点头:“我要和妈你一起挣工分养家。”   于是,韩沉堂从四年级退学,那一年,他还不到十岁。薛梅将他带到镇上去登记,韩沉堂正式从学生变成一名工人。   成为工人的那天,韩沉章与韩沉水拉着哥哥的衣服哭哭啼啼好久,心中明白大哥是为了让他们继续上学,才退学工作养家的,便越发不舍了。韩沉章把哥哥的书包收起来道:“哥,我给你留着,万一有天你想上学了呢。”   韩沉水送给哥哥一只铅笔当做纪念,嘱咐道:“哥,以后工作也可以好好学习。”   阿宝听说韩沉堂不读书了,有些惊异,她跑到筒子楼看到韩沉堂的工人服,问:“为什么?”   韩沉堂用手摸摸她乌亮的小辫子,柔声道:“不管我读不读书,都是阿宝的哥哥,一切都没有变化,阿宝只要像以前般对待哥哥就可以了。”   阿宝听了似乎有些伤心,但很快被韩沉堂哄着去玩躲猫猫的游戏,从而忘了悲伤。   煤炭场的工种很多,但因韩沉堂年纪太小,所以只好让他去做拉煤车的活计。拉煤车是他去年暑假干过的活,所以今年做起来驾轻就熟,他每天上午七点去上班,到厂后在食堂里买些早餐吃,吃完八点正式干活,任务就是把煤车卸下的煤炭一小车一小车运送到炼煤炉,一天上午可以拉四五十车左右。中午吃完午饭,可以休息两个小时,下午接着干,到晚上六点准时下班。   下班后,韩沉堂又帮母亲去打扫街道,倒完垃圾回来,正好生火做饭。一家人吃完饭,韩沉章与韩沉水做作业,韩沉堂就坐在一旁,要么做做手工活,要么拿着弟妹的课本重新温习下各种字词,又把以前老师教的算术演算一遍,预备着以后能算写简单的账目。   周休的时候,他有时去做些承包工分的活计,有时候带着阿宝去秀水河那里玩。有一天,韩沉堂将阿宝带上他心中的密地水塔,阿宝很开心,站在水塔上面又笑又跳,唱“卖报歌”,这座水塔也便成为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时间过得很快,1983年,新中国进行改革,工分制度正式结束。1985年后,建国长达几十年形成的计划经济体制,比如对几乎所有产品的统购统销统配的平均主义开始慢慢消亡,在国家的倡导下,部分供销社产品与集体经济采取相应的承包责任制,个体经济开始萌芽,改革开放后的新中国到处萌发出蓬勃生机。   对此,许多人有喜有悲。喜的是多年的平均主义终于结束,每个中国人对生活的选择都变得多样化和充满个性,悲的是秀水镇不少工厂开始削减人数,薛梅就是其中之一。被辞下岗的薛梅呆在家里终日以泪洗面,她既没有过硬的生产技术,也没有强硬的背景后台,钢铁厂为了缩减开支和促进生产,第一批削减下去的工人中,就有她。不过让韩家人稍许安慰的是,韩沉堂因为能干活能学习,既刻苦又认真,被聘为车间部主任,成为韩家的顶梁柱。   十六七岁的韩沉堂已成长为一个英俊的青年。他的眉目很深,鼻子高挺,嘴唇有些薄,笑起来却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由于常年干力气活,在太阳底下暴晒,他的皮肤是古铜色,身材健壮高挑,走在秀水镇上回头率非常高。   这天,他下班后等在秀水镇小的围墙外,下课铃声响起,读小学六年级的阿宝与同学们一起走出来。阿宝今年十二岁,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个子抽得很高,看起来有些瘦,但是皮肤极白,她穿一件浅蓝的雪纺裙,脚上是雪白的回力牌球鞋,齐腰长发用一根葱绿的带子轻轻束在脑后,整个人就像一颗亭亭玉立的花骨朵。   “阿宝!”韩沉堂轻轻唤她一声,从树荫下走出来。   阿宝身边的几个女生笑嘻嘻看他一眼,给阿宝打个招呼先走了。韩沉堂走到她面前问:“下课了?”   “嗯。”阿宝的性格虽然变得开朗些,但还是不愿意和人多说话,遇到熟识的人可以聊几句,遇到不喜欢的人回头就走,即便这样,追在她身后的小男生,依然可以组成一个团。   韩沉堂帮她拿过书包,问:“去水塔坐坐?”   阿宝点点头,她先走到红旗牌轿车前,跟司机说声要走着回家,又转身走到韩沉堂面前道:“走吧。”   韩沉堂带阿宝爬上水塔,递给她一袋五香瓜子,又拿出一个塑料袋铺在地上:“吃吧!”   阿宝最近迷上了吃五香瓜子,尽管她的父母从美国给她寄回来很多,但韩沉堂仍旧坚持帮她买瓜子,然后带她爬上水塔吃。阿宝嗑瓜子的速度很快,像是和谁在比赛,她红嘟嘟的嘴唇轻轻一抿,雪白的贝齿轻咬,瓜子皮就出来了,韩沉堂看着她温软的红唇,突然感觉有点渴。   她调转视线,咳了一声道:“秦爷爷身体还好吗?”   阿宝抬头看看小洋楼后面的大片原野,放下瓜子伸了个懒腰,点点头道:“还好,就是腿上的风湿有点疼。”   韩沉堂又道:“你爸爸妈妈最近和你联系了吗?”   后来韩沉堂才知道,阿宝之所以从北京来到秀水镇,是有个故事的。阿宝父母的结合,完全是政治联姻,两个不相爱的人走到一起,结婚不多久,特别是有了阿宝之后就变成了一对怨偶。阿宝的父母都在外交部工作,常年随着领导世界各地跑,首先是阿宝的母亲在美国遇见了一个让她一见倾心的美籍意大利人,回国后就闹离婚。阿宝的父亲一气之下也外遇了,找了个美国女人。这下子可好,两边的父母都是老首长,都被气得半死,干脆让他们离婚,秦承业老爷子带着阿宝回到秀水镇,也即他以前战斗过的地方养老,再也不管儿女的破事。   所以简而言之,阿宝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离开父母,是被丁婆婆和秦老爷子带大的。丁婆婆是秦承业当年做首长时一个兄弟的媳妇儿,那个兄弟战死后,秦老爷子让他媳妇儿跟在身边,正好照顾秦满满。后来,阿宝的父母都去美国定居了,心里头想起阿宝的时候,就从美国用特殊渠道邮过来些中国买不到的东西,阿宝刚开始吃着玩着穿着也挺高兴的,后来才发现,她已经被父母彻底抛弃,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可怜虫,便有些轻微的自闭,不爱说话,脾气也暴躁。   所以一听见韩沉堂提她的父母,阿宝就有些不高兴:“没管过,不知道。你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回去吃饭了。”   阿宝噌地站起来,将瓜子皮用脚踢到一边,抓起书包就要走。韩沉堂一把拉住她,笑道:“我话还没说完,今天是有重要的事情想问问你的想法。”阿宝怀疑地瞥他一眼,韩沉堂哄着她:“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韩沉堂道:“你记得镇上开录像厅、游戏厅与桌球室的张哥吗?”   张哥这号人物如今算是秀水镇的名人,以前他和韩治德一样是搞运动的积极分子,后来去工厂做工也是油腔滑调,喜欢玩些花样。去年,他去了南边一趟,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个模样,不仅穿戴不同,连语音都变了一个调,说话的时候舌头要在喉咙里转几圈才吐出来。就在秀水镇人都以为他只是表面光鲜的时候,张哥和镇里的领导又是吃饭又是洽谈,半年的时间就在镇上开起录像厅,专门放从香港进口过来的片子。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正是香港电影业最繁荣的时期,什么张国荣啊、周润发啊、刘德华啊,几乎一下子全部把秀水镇上的小姑娘小伙子吸引过去。如今,秀水镇的娱乐不再是聊天八卦,而是一屋子人挤在一块儿看录像。   张哥尝到了甜头,又加把劲儿送送礼,在镇上开了游戏厅与桌球室,俨然以老板自居。前一阵子,他带话给韩沉堂,说是看他年轻有为,传话给他愿不愿意去帮忙看场子。韩沉堂倒不是稀罕那种热闹的地方,而是想寻找一个机会走出秀水镇,他深刻明白,像他这样没有读过几年书的,如果不另辟蹊径选择出路,在工厂一辈子做到死都是个车间主任,而张哥的邀请,或许就是那个契机。 作者有话要说:     ☆、录像厅   阿宝听完韩沉堂的话,想了会儿道:“你已经决定要去张哥那里做事,不用征询我的意见。”   韩沉堂盯着她的眸子道:“我去的地方可能人有些杂,要面对的事情很多,我怕你会不喜欢。”   阿宝难得认真:“如果你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我离你远远的就可以了,不用想的那么复杂。”   韩沉堂的心脏一缩,好半会儿才缓过气,他道:“我不会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阿宝,相信我。”   阿宝“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将头绳解下拿在手里玩,任由长发被晚风吹起。韩沉堂似乎能闻到从她发丝里飘散出的香味,偶尔有一两根发丝碰触到他脸上,韩沉堂觉得有些痒,但是却不敢伸手去挠。   阿宝叹一口气道:“真不想上学。”   韩沉堂笑着问:“不想上学,阿宝,你想去做什么?”   “周游世界啊!”阿宝高兴起来:“不上学,也不用听老师唠叨,更不用做家庭作业,多美!”   韩沉堂温和地笑起来:“那我陪你去吧!”   阿宝看他一眼,有些不感兴趣地转过头,用脚踩着瓜子皮不说话。韩沉堂见她情绪不好,又道:“你薛阿姨打算开一个馄饨小摊,这样你也可以每天吃到馄饨了。”   “真的吗?”阿宝迅速转过头,眼神亮晶晶的:“阿姨要摆馄饨摊?”   “是的。”韩沉堂答道:“我妈认真考虑过了,如今政策已经很明朗,不会再像以前被举报,所以我妈决定把这个小生意做下去,家里以后也可以宽裕些。”   阿宝没有考虑过韩家人的生活,她只想着以后能吃到薛阿姨做的馄饨就开心:“什么时候开张,我第一个去吃。”   “开张的前一天我通知你。”   阿宝得了承诺,开心的哼起歌,韩沉堂道:“我送你回去,过几天我安顿下来,带你出来玩。”   阿宝跟着他爬下水塔,韩沉堂将她送到大铁门,把书包递给她:“明天上学别迟到,有事找我让人带个话,我随时过来。”   阿宝点点头,从韩沉堂手里接过书包,头也不回冲进小洋楼去找吃的了。   韩沉堂直等她身影消失,才双手□□裤兜,慢慢散步回家。回到筒子楼的时候,家家户户已经点起灯泡做饭。薛梅因为下岗没事做,所以整天的任务就是呆在家里收拾屋子洗衣做饭。韩沉章与韩沉水学习成绩在秀水镇小名利前茅,放学后一回到家,他们就专心做起作业,而韩治德,则翘着二郎腿,坐在走廊上抽烟。   看见韩沉堂回来,兄妹俩眼睛一亮,迅速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围着他哥哥哥哥的喊。自从韩沉堂退学,挣工分供他们上学后,韩沉堂的地位在家中超过韩治德,一跃成为兄妹俩崇拜的对象,对韩治德这个父亲也怠慢许多。同样都是男人,哥哥与父亲对待家人的差异太大了,兄妹俩产生偏倚心理是很正常的事情。   韩沉堂招呼弟弟妹妹继续写作业,对薛梅道:“妈,你过来下,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薛梅诧异地放下锅铲,问:“沉堂,什么事?”   韩沉堂坐下来道:“妈,我想辞去煤炭场的工作,去跟张哥看场子。”   “什么?”韩治德听完这话,从凳子上一蹦三尺高,怒气冲冲地问道:“臭小子,你在煤炭场干的好好的,你作死去给那个什么张哥看场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那些录像厅游戏厅桌球室是正经人搞的玩意吗?你就不怕镇里人把你脊梁骨戳烂!”   韩沉堂抬头望着气急败坏的父亲,语气平静道:“我的脊梁骨早在小时候就被戳烂了,不在乎再被戳一次。再说,给张哥看场子,不仅工资高,以后跟着学习的机会也多,我想离开工厂去外面看看。”   韩治德鼻子都被气歪了,他指着韩沉堂道:“好好,你长大了,骨头硬了,就不把你老子放在眼里了是吧?你放着铁饭碗不吃非得去吃那摊臭狗屎,你要是敢去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韩治德的父亲没去世前是镇里的会计,这导致他非常看重体面和荣耀,韩沉堂小小年纪能做到煤炭场车间部主任,韩治德觉得这是他培养的功劳,现在蓦然听说他扔下工作不干,顿时头都被气晕了。   韩沉堂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父亲,简洁道:“不管您说什么,我都已经决定了,如果您想断绝父子关系,那就断吧。”   他撂下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把薛梅吓得大哭起来:“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你们父子脾气一个比一个拧,沉堂,妈已经打算要去摆馄饨摊的生意,你就留在煤炭场安心工作,以后再有个什么变故,家里也不至于乱起来,好不好?”   韩沉堂盯着他瘦小苍老的母亲,低声道:“妈,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也请你尊重我的意愿。我不想一辈子呆在煤炭场,那里永远不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我从来都不只是想做一个可笑的车间部主任,我想的是试着走出去看看,即便会被碰得头破血流,但依然要坚持。妈,你看你都能摆起你喜欢的馄饨摊,为什么我就不能另换一种生活方式?我从小都没让你担心过,这次也请相信我。”   薛梅是没什么主见的人,以前韩治德是她的天,现如今儿子长大,也变成了她的天,她摸着儿子英俊的脸庞,哭着问:“你要是做不好怎么办?你要是受欺负怎么办?”   韩沉堂安慰她:“我怎么会做不好,怎么会受欺负呢?你想想当年我那么小就去煤炭场拉煤车,一天就可以拉上百车,大人们都比不过,现在看一个小小的场子有什么难?妈,我不是莽撞的人,也不是没头脑的人,我需要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请让我自己选择。”   上个时代的思维无法轻易改变,特别是懦弱的母亲与偏执的父亲,韩沉堂能耐下心给母亲做思想工作,但是绝不会有耐心给父亲解释。韩治德的一辈子到目前为止,只有三件事:抽、赌、喝。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任何精力与兴趣去关心家里的每一个人,韩沉堂不会让父亲成为自己前进的绊脚石,所以他安慰好母亲,面对在屋内暴跳如雷并不断摔打东西的父亲直接道:“您摔够了吗?如果够了,就请不要再毁坏家里的每一件用品,这都是我和妈妈一点一点挣回来的。”   韩治德已经不能再压制心中憋屈与愤怒的情绪,他举起一个榔头,就要敲向韩沉堂的头。韩沉堂分开双脚稳稳站在那里,只一下就轻松握住父亲敲下来的榔头,一字一句道:“请您,再也不要伤害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否则,我就对您不客气了!”   父亲一词,在韩沉堂的心里,就是魔鬼的代名词。他虽然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母亲与弟妹,但是却再也不会让父亲随意揍他们。韩沉堂看着韩治德因常年抽烟喝酒赌博而导致的苍老面容,内心充斥着失望、可怜与悲愤的情绪。为什么,会让他遇到这样的父亲,为什么,他们的童年这么苦,为什么?这一切的为什么到底是源于这个时代,还是人性的自私,韩沉堂一直想弄明白,但是从未明白过。   他不指望父亲能改过自新,但希望他能如平常人一般,对母亲好,正正常常过生活。然而,他的期待还是太高,他看见父亲仇恨的眼神与疯狂的情绪,就知道这辈子,他们之间的父子缘分,可能已经尽了。   面对父亲与哥哥的对峙,韩沉章与韩沉水先是吓得战战兢兢的,然后又连忙爬起来缩在韩沉堂的身后不住颤抖。韩治德看着自己三个儿女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不但没有想过为什么,反而越想越生气,他突然扔开榔头,朝最小的沉水踹过去。   韩沉堂忍无可忍,他一把架住韩治德,用肩头顶住他的动作,韩治德握起拳头,猛地捶向韩沉堂,韩沉堂忍住痛,将疯狂的父亲绑在床上,韩治德歇斯底里骂了一夜,最后,韩沉堂放他出来的时候,他虽还骂骂咧咧的,但再也不敢对韩沉堂动手了。   第二天早上,韩沉堂换好自己的衣服,去煤炭场办理离职手续。离开煤炭场的时候,他看着曾经每日走过的煤车小道,想起三伏天拉着煤车一步步走向工厂的情景,突然笑了,竟还有些恋恋不舍。   韩沉堂从煤炭场出来,拐进张哥的录像厅。早在1985年初,秀水镇已经开放个体经济的尺度,秀水镇下面的村里经常有人用小篮子提着鸡蛋,坐在小广场叫卖。就连薛梅的邻居花婶,也瞅准空子,从她女儿那儿弄来一台缝纫机,搞起缝补的生意。如今,一年的时间过去,秀水镇的小广场已经成为热闹的小集市,每天早晨各种叫卖声不断,且一直延续到下午六七点,整个秀水镇人搞个体的热情完全被激发出来。   以前秀水镇小广场那条十字路两边的房屋,如今有些已经被租出去,所谓的张哥在离小广场不远的地方,连着租了三家店面,分别用来开录像厅、游戏厅与桌球室。录像厅进去是个很窄的门,门口挂着各种招贴画和宣传海报,最显眼的一张是香港影星李小龙的《猛龙过江》,进门后,录像厅的前面是一个很大的架子,上面堆满零零总总的碟片,全是七八十年代的香港电影。在碟架的最下面,还随意摊放着一堆老夫子漫画。再走过一个拱门,就是很多门隔出来的单间,每个单间能挤进去上十人,最前头放着一台录像机,小单间里的地面上全是瓜子皮水果核。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宝的体育课   韩沉堂站在影碟架子前看了看,一个留着长发的高瘦青年探过头问:“看碟不?”   韩沉堂回过头答道:“我是韩沉堂,我找张哥。”   那高瘦青年哦了一声道:“你等等。”说完,朝最里边的房间走过去。   半分钟后,高瘦青年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走出来。那男人眼戴墨镜,上身穿一件花衬衫,下|身是喇叭裤,脚上套着牛皮鞋,叼着一根烟站到韩沉堂面前问:“你就是韩沉堂?”   “是。”   张哥摘下墨镜,仔细打量下眼前高挑健壮的青年,不由满意地点点头。张哥自从开了这三家店,生意是越做越好,但烦心事也是越来越多,秀水镇上没事干的大姑娘小伙子每天24个小时倒是有大半时间聚在这里玩。但大家都是年轻人,玩着玩着就容易产生摩擦和冲动,短短几个月时间,闹架的人把张哥三家店里的录像机摔了三台,桌球杆折断五根,游戏机砸坏两台,这些都是他好不容易从南边弄过来的稀罕货,就是想让那些混账赔他们也赔不起啊!   张哥苦恼了几天,想着找个靠谱的人帮他看场子,遇到打架闹事的直接轰出去。他问了几个人,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有人推荐说韩家的韩沉堂,就是在煤炭场干活的那个,身体条件好,人长得也端正,做事最认真,人往那儿一站,就算是不说话,也能吸引一大群小姑娘过来玩,保证生意兴隆。张哥听了觉得不错,才让人传话给韩沉堂过来试试看。如今一见,张哥确实满意,相貌不说,最重要的是稳重,这小子往那儿一站,身上就有股别人不敢沾惹的戾气。   张哥打量完毕,摸着下巴笑道:“不错,不错,我是张定康,以后跟着大伙喊我张哥就行。”   韩沉堂听了,微微低头道:“张哥!”   张定康满意地一拍他的肩头,笑道:“走,韩小子,我带你去另外两家店看看。”   韩沉堂被张哥拉着,走进旁边的游戏厅,此时正是上午,没太多人玩,但也够壮观了,几个硕大的游戏机摆在屋内,玩着游戏的人眼红耳赤地瞪着大屏幕,不停地敲打着操纵把手和键盘,嘴巴里时不时飙出几句脏话,搞得就像战场。张哥指指游戏机道:“平日没事你也可以玩玩,不过得帮我注意每个人的动静,要作死的一律给我轰出去。”   张定康带韩沉堂逛完游戏厅,又转到桌球室,这里稍微安静些,档次也高些,玩的不仅有小青年,还有些中年人,屋内一共摆了四张桌球台,每张都有人玩球,屋子的角落还有几张沙发,几瓶汽水,张哥拍着他的肩膀道:“这边稍微好些,你主要管着前面两个店,没事儿的时候过来这里转转就行,记住不要得罪客人。”   韩沉堂默默听完,张哥又道:“工资你放心,张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从明天开始,你就过来上班,早上八点开始,到晚上十二点结束,一个月休两天怎么样?”   韩沉堂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张哥又道:“三家店的买卖你不要管,我聘了人,主要任务就是给我看好里面的人,别让他们闹事,我可再经不起这些混蛋给我砸场子了,韩小子,以后就辛苦你了!”   韩沉堂慎重地点点头,道:“张哥,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张定康哈哈一笑,拍拍韩沉堂:“今天你就先回去吧,不过现在我那里有些好东西,要不要过去一起看?”   张哥笑得有点猥琐,冲韩沉堂眨眨眼睛,韩沉堂不明白他说什么,直觉让他拒绝道:“谢谢张哥,我要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准时上班。”   张哥哈哈一笑道:“好好好,那你去吧!对了,刚才跟在我后面的小子叫阿猴,你要是有事可以让他跑跑腿。”   韩沉堂道过谢,见张定康迫不及待地钻进小屋子里,才转身朝家里走去。到家后,韩沉堂看到屋子里空无一人,沉章与沉水还在学校,韩治德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鬼混,母亲肯定又去给人做零工了。他躺倒在床上,盯着屋顶想着以后的生活,突然一咕噜爬起来,从家里翻出来一个布袋,跑到筒子楼下边一个废弃的小仓库里弄了些水泥灰装进去。装好的布袋子足足有上百斤,韩沉堂将它拖上来,挂在走廊靠边的横梁上,先试着猛击两拳,见效果还不错,便从薛梅的衣柜里翻出两件破旧不用的衣服包在手上,对着水泥袋锻炼起身体。   薛梅一回家就听到砰砰闷响,被吓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儿子对着一个沙包猛击,她放下菜篮子问道:“沉堂,你这是干什么?”   韩沉堂回头看一眼母亲,一脚将沙包踹飞后停下道:“我锻炼下|身体,张哥喊我去看场子,我不能还没等把闹事的人轰出去就自己先趴下。”   薛梅有些忧虑地问:“沉堂,你做这个事儿会不会经常和人打架?受伤了怎么办?要不咱们别干了,还是回工厂上班靠谱些。”   “妈,我已经出了工厂是不会再回去的。”韩沉堂用毛巾抹了一把汗道:“更何况我是去看场子去劝架,不是去打架的,真要是有些闹事的,才会考虑着用武力解决。大家都是秀水镇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不大,你别担心。”   薛梅苦着脸还要再劝,韩沉堂不着痕迹移开话题:“你馄饨摊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   提到老本行,薛梅又开心起来:“小推车和各式的炉子都已经准备好,沉章还给我找了些小桌子小凳子,说是有些人愿意坐在小广场吃,还有沉水给我缝了个好看的围裙,让我开张第一天穿,基本上都差不多了,今晚我去买些馅料,明早就可以出摊。”   韩沉堂道:“那好,明早我起来帮你,你出摊后,我正好要去张哥那里上班。”   薛梅点点头,转身就去刷碗准备做饭。韩沉堂走到洗漱间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门的时候道:“妈,我先出去,等会儿回来吃饭。”薛梅一听,追上去问:“你去哪儿?”   韩沉堂头也不回道:“阿宝说要第一个吃你的馄饨,我去跟她说你明早出摊,我早上过去接她过来吃。”   “好好好!”薛梅高兴地笑道:“那你快去,我们等你吃饭!”   韩沉堂走到秀水镇小的时候,阿宝正在上体育课。她乌黑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上身穿一件雪白衬衫,下|身是黑色短裤,她今天换了一双宝蓝色的球鞋,棉袜是粉红色的,特别可爱。韩沉堂没有惊动她,悄悄靠在围墙的栅栏边,看着阿宝做体育课的准备动作。   今天是学习篮球,阿宝和女同学们先是绕着操场跑了三圈,然后做伸腰展臂和跨步动作。阿宝的腰肢很柔软,走起路时永远是双肩齐平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像一朵迎风挺立的白兰花,所以做起体育课的准备动作也非常好看。预备动作结束后,阿宝和班级里的同学在老师的指导下,一个挨着一个投篮,轮到阿宝了,她第一次跳起来的时候不够高,篮球从框底下飞过去,第二次她调整姿势,如乳燕般轻轻跃起,哐当一下投进去,周围同学都鼓掌欢呼起来。   韩沉堂看得入迷,操场上突然有几个女生聚起来朝这边指指点点,然后有个女生拉拉阿宝,指向韩沉堂这边,阿宝朝这边看看,扔下篮球跑过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韩沉堂变换一下姿势,隔着校门的栅栏,递给阿宝一块白手帕:“擦擦汗,不然风吹会头疼。”   阿宝接过手帕,仔细把头上的汗水擦干,又从一旁取出一杯白开水喝完,道:“你没什么事,我就去上课了。”   韩沉堂唤住她,开口道:“我明天就去张哥那里上班了。”   阿宝清亮亮的黑眸扫他一眼道:“哦,我知道了。”   “还有——”韩沉堂笑道:“明天我妈妈的馄饨摊第一次出摊,说好第一碗要留给你的,我明早上帮她摆好摊就去接你,让你给她开张。”   “真的?”阿宝笑起来,红嘟嘟的嘴唇向上勾起,露出雪白的贝齿,高兴道:“那我一定要去,你明天早点过来。”   韩沉堂笑道:“好,你等我。”   阿宝回头看看体育老师,问道:“还有话吗?我要上课了,这个老师有点严,上次我偷懒去喝水被他罚跑三圈,不想再被罚了。”   居然还有老师敢罚阿宝,韩沉堂失笑:“好吧,快去,要我晚上过来接你吗?我今天没有什么事。”   阿宝鼻子一皱,哼道:“不用,我下课后要赶着回家做作业,不然又要被爷爷念叨,婆婆也会说我懒。”   “好——”韩沉堂点点头:“上完体育课记得把汗擦干,还有钱买五香瓜子和汽水吗?我这里有。”   阿宝听了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怎么像我爷爷一样啰嗦,难怪阿水说你变得越来越婆婆妈妈。”   韩沉堂真想伸出手揉揉她的小脑袋,但又忍下来,摆摆手道:“明天见!”   阿宝连一句再见都不说,飞奔到体育场上,继续和同学们玩起球来。 作者有话要说:     ☆、自行车   第二天一大早,还不到四五点钟的样子,韩沉堂就跟着薛梅爬起来,他简单地洗漱一下,手脚麻利地帮薛梅灌好热水,将重的小桌板凳之类装在小车上。薛梅乘着儿子收拾的时候,赶紧将馅料调好,面粉和好,装上昨晚熬上的大骨汤,又抽个空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和韩沉堂推着小车赶着去小广场。   和几年前不同,小广场如今每到五六点就已经是人山人海,好多村里人三四点就从家里出发,拿着自家产的一些农货贩卖。韩沉堂和薛梅到的时候,只差一点就抢不到好的地儿,薛梅冲到一个卖鸡蛋的大婶身边,将小车放好,便支起炉子和桌椅,开始做生意。   如今秀水镇虽然还有公共食堂,但食堂里的饭菜因为长久垄断,又贵又难吃,于是秀水镇上的居民现在都选在在外面的小广场吃早饭。关于早饭的小买卖,有卖煎饼的,有卖油条豆浆的,还有卖包子馒头的,但因馄饨考的是手艺和功夫,所以薛梅这里还是第一家。   薛梅刚把摊子摆好,就有老顾客,也即他曾经送过馄饨的人围上来笑道:“薛大妹子,如今正式做生意了!”   薛梅笑道:“托您的福,党的政策变好了,做生意也能堂堂正正了,您要不要来一碗?”   那人坐下来,笑道:“好啊,好久没吃到薛大妹子做的馄饨,还有些怀念呢,快给我上一碗!”   薛梅将包好的馄饨一个个放好,回过头道:“您先等等,我得让阿宝给我开张才行,沉堂,快去把阿宝找过来——”   她话没说完回头一看,韩沉堂已不见了踪影,肯定去找阿宝了,这个儿子啊,薛梅作为母亲,当然是明白韩沉堂的心思,但一个是首长的孙女,一个只是秀水镇的普通老百姓,登了天也不可能在一起,她看着儿子一往情深的痴情模样,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但儿子又是一个牛脾气,如今劝他也不可能让他放手,只有让他在阿宝那里碰壁才能死心,薛梅只有乞求着上天,不要让阿宝伤他太深。   正想着,韩沉堂已经带着阿宝走过来,和五六年前不一样,阿宝慢慢长成大姑娘了,不知是家族遗传还是经常喝牛奶的缘故,阿宝个子高挑皮肤白皙,比那些已经开始发育的秀水镇小姑娘不知要好看多少倍。特别是她今天穿了一身颜色特别正的红裙子,整个人如初升的朝霞一样灿烂夺目,把薛梅看得直揉眼睛。   阿宝走到馄饨摊前,指着沸腾的骨头汤问:“阿姨,可以吃了吗?我要吃两碗!”   薛梅高兴地用围裙擦擦手,吩咐韩沉堂将小桌子小凳子擦得干干净净让阿宝坐下,将挤在一起的小馄饨利落地扔下锅,盖上锅盖烧一会儿,然后用漏斗捞起来,放进调好味道的小碗里,最后浇上一勺骨头汤,撒上点葱花,就给阿宝端过去:“快来尝一尝。”   阿宝坐在小桌子前,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眯起眼睛道:“阿姨,你做的馄饨真好吃,我以后每天早上都来这儿吃。”   薛梅笑道:“你也不怕每天吃会烦,但只要你喜欢,阿姨每天给你做最好的。”   “薛大妹子,你不能只顾着聊天啊,上馄饨啊!”坐在一旁的那人等得不耐烦了,喊道。   薛梅唉了一声,她突然才醒悟过来还有顾客等着,于是连忙陪着笑,将馄饨送过去。   阿宝正在长身体,食量不小,她一口气喝完两碗,抹抹嘴巴对薛梅道:“阿姨,你看人家卖东西都喊的热闹,咱们也不能弱下去,要不我帮你喊喊生意,吃的人多起来,你也可以早些收摊啊。”   韩沉堂是个男孩子,薛梅又是个脸皮薄的,看见别人家都喊得热闹,自己这边却像个哑巴摊子,于是笑道:“阿宝,你试试。”   阿宝叉着腰,站在摊子前鼓足中气喊道:“卖馄饨额,好吃的馄饨额,皮薄馅大,快来吃额——”   阿宝长得好看,喊生意的时候声音娇脆动听,放到现在来讲,就是一个清音柔体易推倒的小萝莉,一下子就吸引众人围上来。秀水镇很多人都认识这是首长家的阿宝,看见她这么卖力的吆喝,便都围上来要尝尝这家的馄饨。   这下子薛梅真忙不过来了,第一次出摊生意就好得出奇,韩沉堂高兴地看着阿宝道:“谢谢!”   阿宝得意地看看她喊过来吃馄饨的人,突然脸僵住了:“我快迟到了!”   韩沉堂迅速收拾好手上的东西,道:“我送你过去!”   韩沉堂从小推车边推出一辆有点旧的自行车,将阿宝的书包放在前面,拍拍身前的横杠道:“坐上来!”   阿宝看着旧自行车后面没有座位的车轱辘,又看看前面那么窄的一道杠杠,害怕自己的屁股被烙疼,欲哭无泪道:“上不去!”   韩沉堂二话没说,将阿宝一把抱起放在横杠上,又一大步跨上车,将阿宝紧紧拢在胸前,在她耳边低声道:“坚持住,几分钟就到了。”   阿宝被他掐在怀里不能动,僵硬着身子坐在横杠上,心中默念着时间,坚持到三分钟的时候哇的一下哭出来:“屁股好疼,讨厌,讨厌,我要下来,我要下来!”韩沉堂原本还想让阿宝多坚持一会儿,想不到她越哭越厉害,最后身子都抖起来。韩沉堂慌忙跳下车,将阿宝抱下来,她羞红着脸捂住自己的屁股,看也没看韩沉堂一眼,就朝学校大门口冲过去。   韩沉堂看着阿宝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内心有些惴惴不安,他似乎感觉自己冒犯了阿宝,但又不知错在哪里,既然想不明白,那么下次见到阿宝就先给她道歉,她不生气就好。   韩沉堂骑着自行车回到小广场,这辆车是薛梅买的二手货,现如今自行车已经不像前几年还有限额,秀水镇上许多人都买了新的自行车,有的还是凤凰牌,薛梅看韩沉堂每天走来走去的辛苦,便也给他买了一辆,只是因为太破,后座都没有了。   回来后,韩沉堂将自行车停好,又帮薛梅做些收尾工作,便去张哥的店里上班了。时间才是早上八点,韩沉堂走进屋内的时候,发现录像厅里有几间似乎刚打开门,屋内瓜子壳满地烟雾缭绕,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味道。张定康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韩沉堂愣了一下,继而笑道:“韩小子,还挺准时的嘛,这里就交给你和阿猴了,我去吃个早饭睡一觉!”   韩沉堂点点头,还是问道:“张哥,你昨晚没睡吗?”   张定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昨晚和兄弟们看个片子,后来又看了几部,居然一下子就到天亮了,索性看到七八点吃个早饭去睡觉,哈哈,偶尔为之,偶尔为之,不多说了,我走了,阿猴,跟你韩兄弟交代一下!”   张定康摇摇晃晃地走远,那个高瘦青年阿猴跑到韩沉堂面前道:“韩哥,这里基本上没什么事儿,三个门面收银卖货的人都有,咱们只需要在附近溜达溜达,注意情况就可以了!”   阿猴说完,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将腿翘起来放到另外一张椅子上,叼着烟闭着眼示范道:“看,就这样,就没人敢惹咱们了!”   韩沉堂看着阿猴明明十几岁的稚嫩模样,却坐在这里充老大,便失笑道:“好,你坐着,我四处转转。”   韩沉堂先是走进录像厅,有个大婶正在打扫卫生,地面上除了瓜果皮之外,还有些可疑的纸巾,他皱皱眉,抬腿绕过这些东西,四处数了数,一共有八个小隔间,其中有个装修得不错,大概是供张哥之类的人物消遣。游戏机室没什么好看的,整个大厅一览无遗,想打游戏的小青年一进去完全忘乎所以,连口水都不喝,所以也没有沙发和汽水。最后是桌球室,这里除了四张桌球桌之外,后面还有个小门,从小门进去,后面是个小院子,种了些葡萄藤,因为是夏天,还结出一串串青葡萄。   韩沉堂盯着那个小院子想了想,突然转身走到阿猴的跟前,道:“你看会儿,我去个十分钟就回来。”   阿猴随意地唔了一声,继续睡觉。韩沉堂看阿猴懒散的样子,不放心地盯着三家店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就飞快地蹬上自行车,从筒子楼里把他的沙包运过来,然后挂在桌球室后面小院子的横梁上。张哥说让他从早上八点上班到晚上十二点,如果不用这些时间锻炼身体,韩沉堂不可能半夜回到筒子楼练沙包。   韩沉堂看看自己的成果,伸出拳头在沙包上击打几下,觉得很理想,于是脱了上衣在挂满葡萄的小院子里锻炼身体。他每练半个小时,就穿好衣服出去转转,还告诉阿猴只要有不对劲的情况就马上通知他。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韩沉堂十二点钟出来的时候,阿猴正好订了午饭,韩沉堂打开饭盒,里面居然是一荤两素还有一碗大白米饭,阿猴笑着捅捅韩沉堂道:“咱们老板够意思吧?只要跟着他好好干活,老板不会亏待我们的,来,韩哥,吃肉!”   韩沉堂将饭菜吃的一粒不剩,中午的时候就躺在影碟架子下假寐,人看着虽然睡了,但意识却很清醒。躺了约莫一个半小时,他正准备起来活动活动,突然门一拉,张哥带着几个人进来了。   “韩小子,过得怎么样?”张哥笑嘻嘻地问他:“要不要看几张碟解解闷?”   韩沉堂摇摇头,低声道:“张哥,你去玩,我要看着店面。”   张哥拍拍他的肩,笑道:“好好好,不过你要是无聊了,这些碟片随便看!” 作者有话要说:     ☆、邓丽君   韩沉堂目送张哥走进店里,顺着张哥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压满碟片的架子一角,居然有几张邓丽君的磁带。韩沉堂只在深夜听广播的时候听过她的歌曲,声音很美,与小时候唱的革|命歌曲完全不一样,就如同一股轻柔的风吹进心田。   韩沉堂有些惊喜,翻了几张磁带,走到卖碟小妹跟前道:“这些我都要了!”   卖碟小妹正嚼着奶糖,抬头一看是韩沉堂,笑嘻嘻道:“韩哥,你去跟张哥说声,他肯定会送给你的,来,我这里还有些奶糖,要吃吗?”   卖碟小妹早就觉得这个韩沉堂长得好人又老实,偷偷喜欢的不得了,就是搭不上话,如今他自己跑过来问,当然得给他出出主意。   韩沉堂拿着几张磁带反复看看,低声道:“我不想张哥麻烦,这些我都买了,帮我算算账,还有,我不吃糖。”   卖碟小妹失望地垂下肩头,苦着脸帮他算好账:“三张磁带一共一块五毛,诺,张哥说这几天只要是买东西超过一块钱的,都送一张碟片。”   卖碟小妹将一张许冠文《半斤八两》的片子递给他,顺便问:“要不要就在店里看,我可以给你留个机子。”   “不用了。”韩沉堂扬扬手中的磁带与碟片:“谢谢你,我还要出去转转。”   韩沉堂说完,将东西贴身装好,转身去桌球室转一圈。   卖碟小妹阿凤将头埋在柜台上,一边捶打自己的头一边哀号:“阿猴兄,你帮帮我嘛!”   阿猴摘下脸上的杂志,面无表情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惹韩哥,他的拳头可不是吃醋的,小心弄烦了揍你一顿。”   阿凤跺着脚道:“韩哥是不会揍女人的,再说人家只是喜欢他嘛。”   阿猴道:“我劝你乘早死了这条心,韩哥是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的。”   “为什么!”阿凤气得跳脚。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女人。”阿猴意有所指地看看她的胸部,平得就像大马路。   “你去死!”阿凤将奶糖盒子砸向阿猴。   白天的班正式结束,没出什么大问题,韩沉堂收拾好东西,慢慢蹬着自行车等在阿宝家的围墙外。五分钟后,那辆红旗牌轿车缓缓开过来,司机看到韩沉堂,问身后的阿宝:“要停车吗?”   阿宝点点头,跳下车问韩沉堂:“怎么过来了?我今晚有作业做,你回去吧。”   韩沉堂道:“原本打算明天再来看你的,不过在店里发现了一些好东西,带过来让你听听。”   “听?”阿宝好奇地从他怀里掏出磁带:“邓丽君?我听过她的歌,很不错,你从哪儿弄来的?”   韩沉堂道:“我工作的店里,主要都是卖碟片的,这些可能是张哥顺便带回来的,我就给你买了些。”   阿宝将书包扔在他身上,拿着碟片反复看几遍,笑道:“上面有《小城故事》和《甜蜜蜜》,还有《我只在乎你》,不错,我现在就去听。”   “你的书包!”韩沉堂道:“要我给你拿进去吗?”   阿宝没顾得上他,欢快地冲进小洋楼,将磁带放进录音机,一按下按键,邓丽君悠扬的歌声就传出来。   韩沉堂将书包放在阿宝卧室里的书桌上,找了把椅子坐下和阿宝一起听,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阿宝坐在书桌上,闭着眼睛跟着音乐打拍子,丁婆婆从门外进来,看到韩沉堂也在,笑道:“韩小子,吃了饭再走吧,阿宝天天嚷着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你和她一起吃,她兴许能多吃点。”   韩沉堂听了马上站起来道:“谢谢婆婆,不过家里还有些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阿宝睁开眼睛,看韩沉堂还在,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你这孩子!”丁婆婆瞪了阿宝一眼,劝韩沉堂:“留下来吃饭吧!”   阿宝的话并未让韩沉堂难堪,他仍旧有礼貌地推辞道:“不了,阿宝吃完饭还要写作业,我就不打扰她了,阿宝,我走了!”   阿宝只留给他一个骨肉均亭的背影,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我要听歌,你们谁也别打扰我。”   韩沉堂下楼时,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宝这孩子就是这样,韩小子你别往心里去,她就你们这些朋友,你们还是要多关照关照她。”   韩沉堂温和地回答道:“婆婆您别担心,阿宝是跟我们太熟,所以就随意些,我明天过来接阿宝去吃早餐。”   “好好好!”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面容端正的韩沉堂,心里喜欢的很:“那你早些来催阿宝起床,她最近的起床气越来越大,我老婆子都架不住了,再这样拖几天,她爷爷又要说她了。”   韩沉堂点点头正准备离开,阿宝蹬蹬蹬如风一般跑下楼梯,递给韩沉堂一个东西,他定睛一看,是硬纸做的千纸鹤。他接过道:“要送给我吗?阿宝,你是从哪里弄的?”   阿宝歪着头道:“手工课上做的,我做了两只,一只被孟乔下课后抢走,另外一只送给你,谢谢你给我买了邓丽君的磁带,我以后再也不用守着收音机等她的节目,说不定还可以起得早些。”   她说完,调皮地对韩沉堂眨眨眼睛,露出贝齿笑得很开心。   韩沉堂将小小的千纸鹤虚捏在掌心,笑道:“阿宝,谢谢,我会好好保存的,明天早上过来接你去吃馄饨。”   阿宝嗯了一声,又跑上楼了,韩沉堂站在楼梯下看她的背影消失,对丁婆婆道:“再见!”   丁婆婆与他挥手送别,韩沉堂回到家的时候,韩沉章与韩沉水已经回家了,父亲韩治德也坐在走廊里抽烟。   看见韩沉堂回来,薛梅欣喜地放下做汤的勺子,用围裙擦擦手,笑道:“沉堂,你猜猜妈今天的馄饨摊赚了多少钱?”   韩沉堂看着母亲面带喜色,回道:“两块?”   薛梅拍手笑道:“沉堂,妈一天就赚了五块钱,不算面粉和肉馅调料,整整赚了五块,这比妈半个月干的零活还赚得多,妈要一直做下去,让你们都吃的好好的穿的好好的,让沉章沉水好好读书,让你到时候体面的娶个媳妇!”   “妈!”韩沉堂面皮有些燥得慌:“什么娶媳妇,都是以后的事儿,现在说这个也不怕人笑话!”   “都是一家人,怕什么!”薛梅喜气洋洋喊道:“去洗个手,过来吃饭。”   韩治德将香烟灰掸在走廊外,咳嗽一声道:“拿来。”   众人都有点惊愕,韩沉水停下写作业,抬起头看面色不善的父亲,薛梅道:“拿什么?”   韩治德不耐烦道:“卖馄饨的钱啊,以后卖馄饨的钱每天算下来,除了第二天的馅料和面粉调料,赚的钱都要交到我这里来,我来管着钱,以后家里的开支我来支配!”   薛梅的身子瑟缩一下,讷讷道:“治德,赚的钱虽然不少,但是我想留着给孩子们买点东西,再给家里添置点家什,一来二去也剩不了多少,治德,等过阵子多攒点再给你好吗?”   韩治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哼道:“好,好个屁,我不会给家里买东西吗,我会饿死这几个小子吗?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拿着钱干什么,还不如都交到我这里,要用钱的时候到我这儿领就可以,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薛梅犹豫了半天,才从贴身的钱袋子里把钱数出来,递给韩治德道:“治德,你要好好存着,别弄丢了!”   韩治德捏着那一叠票子,满足地眯起眼睛向嘴巴里倒了一口酒,吞下去。韩沉堂冷眼看着父亲贪婪的嘴脸,没有出声。   薛梅见韩治德心情好,又道:“治德,你看馄饨摊的生意这么好,要不你也辞了汽水厂的工作,咱们一块儿出去摆摊,这样可以赚得更多。”   “哼!”韩治德斜着眼睛瞥薛梅一眼:“你以为我会不要脸,帮你去摆摊子,我韩家就没有出过这样的人,要干你自己干,把钱交给我就行了,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薛梅还不死心:“治德,你们汽水厂马上就要倒闭了,你就算现在不出来,过几年还是要下岗的,还不如——”   “闭嘴!”韩治德一心念着喝酒和赌牌,听见薛梅啰啰嗦嗦的,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但他看到坐在一旁低头扒饭的大儿子,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的,便怒气冲冲道:“我说不去就不去,你再唧唧歪歪我踹死你,我韩治德不同意,谁也不敢让我下岗,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看韩治德油盐不进,薛梅停下劝说,把菜夹给三个儿女,不停地说:“快吃,快吃,妈明天收摊回来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吃完饭,两个弟妹继续坐在灯泡下写作业,韩沉章与韩沉水的成绩特别好,韩沉章读到秀水镇中的初一,从来没有考过第二名,韩沉水虽然比哥哥稍微弱点,但几次测验都是前三名,韩沉堂看着弟妹这么努力,心里觉得很安慰。   吃完饭,韩沉堂躺在床上,将阿宝送给他的千纸鹤拿出来仔细看看,可能是不太熟练,阿宝做千纸鹤的时候两边没有对好,所以千纸鹤的翅膀是一高一低,放在桌上一只翅膀垂下来,像个丧气的小天鹅,韩治德不由想起阿宝,马上阿宝就要上初一,不知道她是会继续留在秀水镇,还是回北京,如果阿宝回北京,那他该怎么办,跟着去北京吗?但那是中国的首都,他去那里又能干什么呢?还能不能继续守在她身边,一切都是未知的,韩沉堂突然觉得未来有些令人沮丧,甚至是恐怖,阿宝,你会留下来吗?   韩沉堂想了很久,突然发现上晚班的时间到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将千纸鹤装在一个玻璃瓶里,又将玻璃瓶放到枕头下,才骑上车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偷钱贼   韩沉堂在张哥店里的工作很顺利,他每天早上起来帮薛梅摆好馄饨摊,然后去接阿宝过来吃馄饨,再把阿宝送去学校,在八点的时候,准时踏进张哥的录像厅,开始一整天的工作。中午,他一般都是在店里吃饭,晚上回家吃,七点到十二点再上晚班,十二点过后,才能从张哥的店里回家。做事的时候,韩沉堂就围着三个店面转几转,没事儿的时候就在桌球室后院葡萄藤下锻炼身体,二个月过去,韩沉堂又长了一两公分,身体健壮有力,特别是那两条长腿,走起路来稳健又好看,把柜台小妹阿凤看得直流口水,天天嚷着要和他谈恋爱,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着韩沉堂的面说。   这天,张哥刚从外面回来,就听到外面柜台阿凤和一个男人吵起来,大意是他买了一堆游戏币,阿凤说他根本没给钱,他说给阿凤钱了,还从阿凤的抽屉里煞有其事地翻出来是哪几张票子,把阿凤气得直哭。店里卖东西,少了钱是要自己补上的,可怜的阿凤,虽然是张哥的远房亲戚,但出了这样的事儿,也要被扣钱,所以拉着那个男人一直哭。   张哥被吵得头疼,他问那个男人给钱了没有,那男人梗着脖子一口咬定给了,还说张哥的店冤枉人,做生意不厚道。阿凤听了那男人的话,哭得更大声,也一口咬定那人没有给钱,两人哪个说都有理,张哥不耐烦了,正要把那男人轰出去,扣阿凤工资的时候,韩沉堂从外面走进来对张定康道:“张哥,我有办法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给钱。”   他指指外面的小广场,道:“你们跟我出来。”   张哥有些半信半疑,阿凤抹着眼泪,阿猴拎着小板凳,还有一大群人都跟着围过来,韩沉堂将他们领到一个卖甘蔗的老爷爷面前,指着那个男人问:“爷爷,问您个事儿,这人刚才是不是在您这儿买过甘蔗?”   老爷爷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看那个男人,点头道:“是啊,怎么啦,啥子事?”   韩沉堂道:“他是不是花了五块钱在您这儿买了一根甘蔗?”   按照那时候的物价,花五块钱买一根甘蔗根本不可能,果然,老爷爷差点跳起来道:“娃子你不要乱说,他可不是花五块钱买我一根甘蔗,我甘蔗好吃又便宜,只要两毛钱一根,这人买我一根甘蔗,非得说要一毛钱一根,我不肯卖给他,他居然拿起一根啃一口问我卖不卖,还把衣裳裤兜的口袋全部翻出来说只有一毛钱,我就只有卖给他了!”   老爷爷指着那人,差点喷他一脸吐沫星子,那人缩着头不敢吭声。韩沉堂转过身问一旁买菜的大婶,问道:“大婶,爷爷说的没错吧?”   那大婶也点点头,伸张正义道:“是啊,没本事还骗吃的,人家种点甘蔗也不容易!”   一旁的阿凤喜极而泣,她挥舞着拳头对张哥道:“揍他,揍他,揍得他爹妈都不认识他!”   张哥阴着脸,活动一下手腕,语气不善道:“好哇,臭小子,居然敢骗到我张哥的头上,看我不抽死你!”   张哥猛地一拳打过去,将那人的鼻子揍出血,又一脚将那人踹到地上,正准备上去再补几拳,韩沉堂拦住他道:“张哥,好了,你气也出了,他也受了教训,不要再打了,否则对店里影响不好。”   张哥啐一口,指着那人道:“明天要是不把钱补上,以后一辈子也别想进我的店!”   那人痛哭流涕点点头,飞快爬起来逃走。张哥转过身,高兴地拍拍韩沉堂的肩,笑道:“韩小子,可以啊,要不是你,咱们可就上了那小子的当,不但要亏钱,还要吃闷亏,你这一下,让那些有小心思的人都不敢再来了,真不错,嘿,你是怎么知道他没钱的?”   韩沉堂笑笑:“其实很简单,他进店之前我注意到,他去爷爷那儿买了一根甘蔗,两人还发生了一些争执,后来他又将裤兜全部翻出来,似乎在证明什么,他和阿凤争吵的时候,我就明白发生什么事,去老爷爷那里一探虚实,就水落石出了。”   张哥听完立起大拇指称赞道:“韩小子,你倒是心细如发,不错不错,我喜欢!你来的这两个月,多亏你镇着,店里也清净,好好干,张哥不会亏待你的!”   韩沉堂笑道:“张哥,你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阿凤花痴般眨着眼睛凑过来道:“韩哥,多亏你我才没有被张哥扣工资,谢谢你,谢谢你!”   韩沉堂扯开唇角微微笑道:“不客气,维护店里的正常秩序原本就是我的责任,不用放在心上。”   他说完,越过阿凤,就往桌球室走去。阿凤站在那里,瞪大眼睛对阿猴说:“我越来越喜欢他了,怎么办,怎么办?”   阿猴赏她一颗爆栗,翻个白眼走了。   这件事后,张哥店里玩的人虽多,但再也没人敢弄幺蛾子糊弄张哥了。有天傍晚,韩沉堂下班后顺便去供销社买点调料给母亲带回去,他刚一进门,就看到孟乔正在指挥店员将他买好的笔记本和钢笔包好,孟乔一回头看到韩沉堂,鼻孔朝天地哼一声,继续紧盯着店员包装。   既然他不理韩沉堂,韩沉堂也不准备主动招惹他。如今的孟乔也长成一个高壮的青年,但可能是因为零嘴吃的多,看起来有些虚胖,和韩沉堂的身形比起来,一下子逊色太多。为了找回存在感,孟乔拎着包装精美的笔记本与钢笔,故意挑衅地问道:“知道我要送给谁吗?”   韩沉堂有些无语,没打算跟他废话,拿过调料就走,孟乔在他身后大声道:“是秦满满的生日,还有毕业礼,我想,一个没读书的人,是不会有机会参加这样的聚会的,韩沉堂,你说是不是?”   阿宝的生日,还有毕业聚会,韩沉堂的脚步顿一下,但仍旧平稳地走出去,只留下孟乔在那里气得半死。韩沉堂骑车回家,将调料交给母亲,又立马调转车头,飞奔到小洋楼,对卫兵道:“我找阿宝。”   片刻后,阿宝从里面走出来,因为是在睡觉,她脚上套着棉拖,头发披散下来,身前还抱着一只巨大的泰迪熊,阿宝揉揉眼睛问:“你干什么?”语气里带些怨言,狠狠瞪了韩沉堂一眼。   韩沉堂此时也不管是否会让阿宝不开心,他问:“你的生日和毕业礼一起过吗?”   阿宝打个小小的哈欠:“是啊,怎么啦?”   “哦!”阿宝仿佛回过神:“韩沉堂,我好像还没有邀请你和韩沉章韩沉水,我过生日的时候记得一起过来玩,有生日蛋糕可以吃。”   韩沉堂有些焦虑,他考虑半天才问:“那个毕业礼是怎么回事,跟大家告别吗?”   “告别?”阿宝想了会儿:“不算吧,班上还有好多同学要一起升初一,和谁告别?”   韩沉堂索性问出口:“阿宝,你还会在秀水镇读初中吗?”   这话一出口,阿宝的脸色马上变了,她揪着泰迪熊的耳朵,恶狠狠道:“不在这个破地方上学,还能到哪里去!他们都不要我,我干脆和爷爷一直呆在这里,再也不要回北京,我讨厌他们,我讨厌他们,讨厌死了!”   阿宝说完,瞪着韩沉堂道:“我也讨厌你,呜呜呜——”   阿宝突然哭了,韩沉堂手忙脚乱地掏出随身带着的手帕,将她的眼泪擦干,迟疑地问道:“阿宝,你也讨厌我?”   阿宝抽噎着点点头,埋头咬在韩沉堂的手臂上,呜咽着说:“好像都喜欢我,其实喜欢的是自己,他们有了自己的宝宝,就再也不要阿宝了,阿宝恨你们,呜呜呜,阿宝讨厌你们,永远不要看到你们!”   韩沉堂突然明白,肯定是阿宝的父母有了自己的家庭,阿宝才这么伤心的,韩沉堂的一颗心都跟着她疼起来,搂着哭得直抽气的阿宝,柔声安慰道:“阿宝,别哭了,不是还有秦爷爷,丁婆婆,不是还有我吗?”   阿宝抬起头,梨花带雨的大眼睛看起来特别委屈,红嘟嘟的嘴唇被泪水沾湿,像一小朵被淋湿的花儿,她道:“爷爷和婆婆都老了,不能陪阿宝一辈子,阿宝害怕!”   韩沉堂小心翼翼搂住她,保证道:“等秦爷爷和丁婆婆老了,我来陪阿宝一辈子,阿宝不要害怕!”   阿宝哭了半晌,仿佛没有听到韩沉堂的话,或者是阿宝已经听到,却不愿意去想——即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可以抛弃她,她又如何能让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的男人保证陪在她身边一辈子?阿宝没这么天真。   她擦干眼泪,用手指戳戳韩沉堂的胸口,恢复平日冷淡的表情道:“你回去吧!”   韩沉堂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奶糖,递给她:“吃一颗,心情会好些。”   阿宝嫌弃地看看奶糖,转身走掉。韩沉堂苦笑一会儿,将奶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一股牛奶味迅速弥散开来,韩沉堂想,如果亲在阿宝花瓣一样的嘴唇上,会是什么味道呢?比奶糖的滋味,要美好上一万倍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妹阿凤   阿宝的生日彻底扰乱了韩沉堂的心绪,他一边猛击沙包,一边想着送什么给阿宝好。好吃的好玩的阿宝肯定看不上,这些年她父母不知从国外给她邮过多少好东西,阿宝有时候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转手送给同学,孟乔买的钢笔和笔记本肯定会撞在阿宝的枪口上——阿宝送给阿水的笔记本要比孟乔买的精美多。   韩沉堂有些苦恼,如果阿宝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用零嘴哄哄就能开心的小姑娘多好,不过阿宝要是真变成这样,那就不是阿宝了。练完拳击,他走到录像厅去查看情况,阿猴跟在他身后笑嘻嘻道:“韩哥,累不累?我给你倒杯水?”   韩沉堂转过身,语气温和道:“不用,谢谢,你忙自己的事情吧!”   阿凤嗑着瓜子,将双手撑在柜台上用娇滴滴的声音唤道:“韩哥,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饭。”   韩沉堂语气淡然道:“就和平常一样就行,不用太刻意。”   阿凤沮丧地用脚踩瓜子皮,港片看多了,她很不能直接扑到韩沉堂身上学着香港女星豪放地大叫:“来吧,韩哥,我们谈恋爱吧!”   但一看到韩哥沉静的面容和不容靠近的气势,阿凤一颗热烈燃烧的少女心还是冷却下来。韩沉堂转了转,见没什么异常,走到柜台前时突然停下脚步,问阿凤:“你们,女孩子,最喜欢的是什么?”   阿凤的脸轰地一下子烧起来,她捂着脸刚想说,好吃的零嘴好看的衣服什么的都喜欢,但一想到韩哥不是这么物质的人,便娇羞下下道:“当然是最浪漫的事情啊,比如看星星之类的,能打动女孩子的心最好,韩哥,我明天有时间哦!”   阿凤已经将自己想象成为韩沉堂问话中的女主角,连邀请都发出去了。韩沉堂扯开一抹微笑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看韩沉堂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外,阿凤惊喜地对阿猴道:“韩哥是要约我吗?我明天应该穿什么衣服,啊啊啊,我不知道啊!”   阿猴瞥她一眼,泼盆冷水道:“你哪只耳朵听见他要约你?醒醒吧!就你那样,韩哥会看上你?你没见他妹韩沉水长得那么好看,我要是韩哥胃口早就被养刁了,哪里轮得上你?”   阿凤气得跺脚,将杂志卷成筒状,死命往阿猴的身上砸,阿猴嗷嗷叫着冲进录像室,被张哥唬了一顿,沮丧地跑了出来,惹得阿凤哈哈大笑。   韩沉堂吃晚饭的时候回到家,向薛梅要了些厚实的棉布,将破旧自行车的前杠用棉布紧紧包裹起来,还将韩沉水扔上去,问坐起来感觉怎么样。韩沉水被哥哥拢在怀里,感觉会儿道:“除了有些憋得慌,其余都还好。”   韩沉堂想起阿宝上次莫名的红脸,心中有些甜蜜,又将自行车修一下,确保万无一失才跑过去张哥那里上班。   在等待阿宝生日的同时,店里又出了一件事,上午的时候,有个要打游戏机的小青年兴冲冲在阿凤那里买了一堆游戏币,他刚到游戏机室,突然发现肚子疼,但又舍不得刚抢到的空位子,于是捂住肚子将游戏币装进口袋,对一旁玩着的人说:“这个位子我抢了,等老子拉完屎回来再玩。”   旁边那人正玩的入迷,随便点点头就应下来。   小青年跑去厕所迅速解完手回来,定睛一看,有个人在他的位子上正玩的开心,他一怒之下,拳头就揍过去,将那人掀翻在地。那人也确实倒霉,本来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空位子,正玩得开心,却突然被揍一顿,当下也火了,和小青年扭打在一起。等韩沉堂迅速赶过来的时候,这两人已经互相揍得连爹妈都认不出来。韩沉堂当机立断冲上去,一把架住左边那人将他抵在墙边,一脚又把小青年踹开,那两人捞不着仇家,互相发狠地朝对方高声喊骂。   “闭嘴!”韩沉堂怒喝一声:“谁再多骂一句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两人都是游戏机室的老顾客,都知道韩沉堂的厉害,所以一下子闭了嘴,只是狠瞪着对方。   韩沉堂松开两人,问:“怎么回事?”   小青年将他肚子疼上厕所的事情说了一遍,指着一旁还坐在游戏机上的那人问:“我是不是交代过你,让你帮我看着位子的?”   那人左右瞄瞄,嗫嚅道:“好像是吧!”   “是个屁!”抢了位置的人道:“我上去的时候问这儿有没有人,他根本没理我!”   作为证人的那人简直快哭出来,他玩游戏玩的好好的,怎么就无故中枪了,于是从椅子上滑下来摆摆手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走了,哈哈哈,你们慢慢玩!”   说完,证人吱溜一下子就跑远了。韩沉堂拎着手上两人问张哥:”怎么处理?”   张哥脑袋疼起来,他昨晚看片到凌晨三四点,上午正在录像室补觉,突然被这两人吵醒,都快气死了,他挥挥手道:“你自己处理!”   韩沉堂指着那两台游戏机道:“现在正好空出两台机子,你们一人一台,在打游戏之前先把摔坏的凳子给我赔了,至于你们自己身上的伤,自己回家治去。如果对这个处理方法有意见,可以,把凳子钱放在这里给我走人,以后永远不准踏进游戏厅一步,谁要是再来我见谁打谁!”   秀水镇就一个游戏厅,每天玩的人都是爆满,韩沉堂绝对不会在乎缺两个闹事者的生意。   那两人听了,虽然还是像斗红眼的公鸡死盯着对方,但都知道不能惹韩沉堂,他的拳头可不是吃醋的,再者,要是以后永远不能踏进游戏厅,还不如让他们死了算了。两人悻悻地拍掉身上的灰尘,不约而同跨到椅子上,开始愉快地玩起游戏来。   韩沉堂将两人赔付的凳子钱交给阿凤,再转回游戏厅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勾肩搭背和好如初,还互相指点江山起来,韩沉堂摇头笑笑,继续去锻炼身体。   阴历五月二十二,是阿宝的生日,韩沉堂那天轮休,他一大早起床,帮薛梅出摊,忙碌到七点半的时候,去小洋楼喊阿宝起床吃饭。阿宝放了暑假,赖在床上不肯爬起来,韩沉堂不好意思进她卧室,就只好在楼下等。十分钟后,阿宝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伸着懒腰走下楼梯。   “生日快乐!”韩沉堂站起身,看着她红艳艳的脸庞道:“昨晚又睡晚了?”   阿宝没好气地点点头道:“昨晚你给我的片子,叫什么《乱世佳人》,居然还有上下部,三个多小时,我看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爷爷起来上厕所,看见我房里的灯亮着,冲进来把我骂个狗血淋头!要不是我今天过生日,他非得用拐杖把我敲得满头包不可!都怪你!”   韩沉堂失笑:“好好,都怪我,下次我帮你找片子看的时候,一定会注意下时间,绝对不要超过两个小时,不然爷爷又要说你不好好学习。”   阿宝挥挥手:“算了,还挺好看的,原谅你了!”   韩沉堂坐在她对面,分开双腿,宽阔的身子遮住照射到阿宝身上的阳光,以免刺伤她眼睛:“赶快梳洗一下,我们去吃早饭。”   阿宝嗯一声,进去换了一套透气的白棉裙,将长长的头发挽起来,像一颗小丸子。她露在白棉裙外面的肌肤格外白,就像上好的陶瓷,从韩沉堂身边经过的时候,韩沉堂似乎都能看到她后颈那处细细的小绒毛,在透明的光线下,生机勃勃地呼吸着。   “快走啊!”阿宝催促道:“去晚了,阿姨的馄饨就没有了。”   韩沉堂回过神:“怎么会,只要你去吃,妈一定会帮你留一碗的。”   阿宝傲娇地哼了一声,似乎对韩沉堂的回答很满意。   半路上,韩沉堂问:“阿宝,除了吃馄饨,今天早餐还想吃什么?”   阿宝想了会儿,掰着指头道:“还要一根油条一碗豆浆就可以了。”   两人在薛梅的摊子前停下,韩沉堂道:“你坐下,我去给你买。”   薛梅送走一位客人,转身看见阿宝开心道:“阿宝,你来了,阿姨这就给你做。”   薛梅在一个小木桶里面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又将洗干净的碗用流水冲一下,放好调料,给阿宝下了十几个小馄饨送到她面前道:“阿宝,快吃,阿姨听说今天是你生日,阿姨祝你天天快乐,越长越漂亮!”   “谢谢阿姨!”阿宝吞下一口馄饨,称赞道:“真好吃,每天吃都不厌!”   薛梅是个实在人,她做的馄饨一定要用最新鲜的馅料和汤头,包出来的形状好看又易熟,如今秀水镇好多吃早餐的人都变成了她的老顾客,一天不吃想得慌。   “慢慢吃!”韩沉堂拿着油条和豆浆走回来,这些都是他去卖得最好做得最干净的小摊买的,买的时候还盯着店家把手洗干净,不然阿宝看见一点儿脏的东西都会嚷着不吃。   阿宝将馄饨喝完,又拿着油条豆浆吃起来,边吃边道:“晚上六点的时候,过来我家玩。”   “嗯,放心,会去的,沉章沉水和我一起去。”   阿宝吃完,抹抹嘴巴看着一个大人牵着个小孩发了会儿呆,站起身说:“我回去了,爷爷说我必须把今天的暑假作业写好,晚上才能玩。”   韩沉堂立即起身道:“我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萤火虫之夜   阿宝戳戳他的手臂:“你还没吃早饭吧?不用送,我自己回去,就那么一点距离,我都走五六年了,没问题!”   韩沉堂坚持道:“我送你回去,不看见你回家,我不放心!”   阿宝觉得有些无语,直接掉头就走,扔下话道:“别过来,我自己回家。”   韩沉堂扔下手中的抹布,跟上来语气很坚决地说:“我送你回去。”   阿宝脾气很拧,但此时却拧不过韩沉堂,她一个人在前面走,韩沉堂就跟在后面,快到小洋楼的时候,韩沉堂问:“还生气吗?”   阿宝挥挥手道:“快走吧,晚上记得早点过来。”   韩沉堂目送阿宝的身影消失在小洋楼门口,才转身回到薛梅身边帮忙。薛梅递给他一碗馄饨,笑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韩沉堂吃完馄饨擦擦嘴道:“妈,我不累,我和你一起收摊。”   上午十点左右,薛梅卖完最后一碗馄饨,和韩沉堂推着小车回到家。到家后,她抱着脏衣服去洗,韩沉堂帮薛梅劈了些木柴,又去煤炭场直接拉回五车煤。薛梅洗完衣服晾晒好,拉着儿子道:“沉堂,进来。”   韩沉堂跟着母亲跨进房里,薛梅从旧柜子里拿出一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青色套装,笑着道:“穿上试试。”   韩沉堂挑挑眉:“妈,你做的?”   薛梅笑道:“是,你好几年没做新衣服,妈专门给你做的,快试试。”   韩沉堂换上薛梅亲手裁剪的衣物,虽然样式有些老旧,但布料很好针线又密,穿在韩沉堂修长健壮的身上格外好看,薛梅高兴得替儿子抚平衣角,笑道:“妈的手艺不错吧?我儿子穿上真好看!”   韩沉堂内心暖洋洋的,他好看的唇角翘起来,笑道:“谢谢妈。”   “对了妈,沉章和沉水都有吗?”韩沉堂注意到薛梅只拿出一套衣服。   薛梅摇摇头道:“他们还是小孩子,你已经是大人了,出门在外如果不穿的好点,是会被人瞧不起的,特别是今晚阿宝生日,你平日和阿宝那么要好,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如果穿得太差,会让阿宝面子上不好看。”   薛梅在说“亲妹妹”的时候,故意抬眼看了下自己儿子,果然他的表情阴郁下来,好像很不开心。   薛梅连忙转移话题:“你弟妹以后我再帮他们做,等你赚了钱给他们做一身更好的好不好?”   韩沉堂的表情总算缓和些,答道:“好,妈你帮忙找找沉章沉水的衣服,让他们穿好点。”   薛梅笑着道:“那是自然,你去睡会儿吧!”   薛梅将衣服放在床头边,等去图书馆的沉章与沉水回来穿。韩沉堂躺在床上回想着母亲那句话,亲妹妹,连阿宝也是这样想的么?   他脑子纷乱地躺了两个小时,最后实在睡不着,就带着自制的小网子,骑着自行车跑到秀水河捉萤火虫。他记得阿宝很喜欢萤火虫,有一年夏天,他带她过来秀水河玩,那丫头整整和萤火虫捉了两个小时的迷藏才肯回去。   韩沉堂到达河边的时候,还是下午四点左右,萤火虫都躲在秀水河边的草丛和芦苇荡里。韩沉堂脱下鞋袜,将裤脚卷起,慢慢摸索下河,走到芦苇荡的时候,轻轻扒开草丛,仔细地捕捉四散逃开的萤火虫。因白日虫子发出的光线看不见,韩沉堂只得将能找到的虫子都装起来,晚上给阿宝看过后再一起放掉。   这项工作看起来轻松,实际上很辛苦,韩沉堂才下水二十分钟,腿上就被蚊子叮了好多大包,他顾不得抓挠,屏住呼吸抓了一个小时,才聚集一小瓶,如果将这些萤火虫晚上在阿宝的面前放出来,她一定很喜欢。   韩沉堂将萤火虫放好,骑自行车回家的时候,正好弟妹也从图书馆回来。韩沉水换好干净的衣服,指着玻璃瓶子问:“哥,这是萤火虫吗?你带给阿宝姐姐的礼物?”   韩沉堂点点头,叮嘱道:“别摔破了!”   韩沉水缩回指头,不敢将哥哥带给阿宝的礼物弄碎。韩沉堂回过头问:“你们送的什么?”   韩沉水拿出来的是一小瓶纸折的小星星,韩沉章是一张他自己画的画。   “不错!”韩沉堂表扬道。   “哥,快走,阿宝姐姐肯定等急了。”韩沉水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给阿宝过生日,每次和阿宝在一起,她都不能克制自己吃得更多。   韩沉堂摸着妹妹的脑袋笑笑,推着自行车和弟妹一起出发。刚走到小洋楼的围墙外时,韩家三兄妹正好遇上孟乔领着一大帮人,孟乔抬高下巴看看衣着简单的韩家三兄妹,哼道:“穷酸鬼!”   “喂,你说谁?”韩沉章沉不住气嚷道。   孟乔叉腰站在他面前道:“说的就是你们三个,怎么样,明明就是穷酸鬼,却仗着平日巴结秦满满,才能来参加她的生日聚会,不要脸!”   韩沉堂面无表情地盯着孟乔,看来这些年他一点长进都没有,说出的话比韩沉章还幼稚。   韩沉章还要继续反驳,韩沉堂按住弟弟的肩膀道:“别吵,阿宝会不高兴。”   就在两队人用眼神相互厮杀时,阿宝穿着一袭淡绿色的曳地长裙走出来,头上还戴着小王冠,活脱脱一个小公主。对面的孟乔猛抽一口气,立马跑到阿宝面前笑道:“阿宝,你真好看!”   “哦,是吗?”阿宝看看自己的裙子:“就是不好走路,我刚才差点摔倒。”   韩沉水挣开哥哥的手,跑到阿宝面前道:“阿宝姐姐,你真好看!”   阿宝摘下小王冠戴在韩沉水头上:“阿水,送给你,这个东西戴着太重了!”   韩沉水本是想上去恭贺,却不料这么大份礼物砸过来,将她砸得头晕眼花,她托着小王冠,眼睛变成斗鸡眼看着头顶,舌头打转道:“阿宝姐姐,这,这不好吧,这是你的生日耶!”   阿宝不感兴趣地帮韩沉水将王冠扶正:“我爸妈送的,要多少有多少,你拿着去玩吧!”   韩沉水晕乎乎地牵着阿宝的手,忍着周围杀人般的眼神,跟随众人一起走进大厅。   大厅今天被装饰得很漂亮,从楼梯扶手到天花板都安上小灯泡,一闪一闪亮晶晶。客厅的桌上有一大份用鲜花围起来的两层蛋糕,蛋糕外面是奶油和巧克力,奶油上还镶嵌了一圈时令水果。阿宝的同学、孟乔以及韩家三兄妹看到这么华丽的蛋糕,口水都快要流下来。纵然韩沉堂长大后已经不喜欢吃甜食,但还是被蛋糕的香味以及阿宝在灯光下动人的笑容给完全吸引了。   幸好大家都是吃过晚饭来的,还能把持住。孟乔第一个上去,将包装精美的笔记本与钢笔送给阿宝,阿宝当即拆开,虽然笑着惊呼一下,但韩沉堂发现她的眼底并没有惊喜,其余同学有的送七彩铅笔,有的送塑料花朵,有的送明星的招贴画,阿宝都一一笑着收下。韩沉水送纸折小星星的时候,阿宝拎着小瓶子看了看,有点高兴道:“谢谢你,阿水。”   韩沉章送上自己画的画时,因画工太拙劣,被阿宝嫌弃了,但她还是拎着画放到自己的礼物堆里。   最后轮到韩沉堂,韩沉堂指着外面的草坪道:“阿宝,过来。”   阿宝和小伙伴们走到黑漆漆的草坪,韩沉堂从袋子里取出玻璃瓶,玻璃瓶里面的萤火虫正在飞舞,他将盖子打开,萤火虫一下子飞逃出去,像一朵朵四散开来的花瓣,阿宝惊奇地朝空中抓了几把,笑道:“你抓的?”   “嗯!”韩沉堂回道。   孟乔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又不要钱,便宜的很,夏天一抓一大把,居然也敢拿来送给秦满满!”   阿宝不理孟乔,眼睛亮晶晶地问:“你在哪里抓的?好不好抓?”   韩沉堂笑道:“就在以前带你去的秀水河,那里有芦苇和草丛,萤火虫比较笨,一下子就抓到了。”   阿宝拍着手笑了笑,看着萤火虫飞远,才回过神道:“好啦,大家礼物送完,我们吃蛋糕吧!”   所有小孩子等的就是这一刻,全都欢呼着冲进屋内,围坐在蛋糕旁眼也不眨地等着。这里,无论是按照年龄还是阅历,都是韩沉堂最大,阿宝将蜡烛递给他:“你来点。”孟乔忍着牙痒痒的冲动,瞪着韩沉堂点蜡烛的手,眼珠子恨得都快掉下来。蜡烛点好后,大家唱起生日歌,一曲完毕,阿宝闭上眼睛许下心愿,然后和大家将蜡烛吹灭,又让韩沉堂将蛋糕分给大家吃。   韩沉水扑到蛋糕上,头也不抬地猛吃,韩沉堂失笑道:“慢点,又没人跟你抢,你看你的样子。”   “啊呜叽里呱——”韩沉水咬着蛋糕里的水果含糊道:“哥,太好吃了,你也吃。”   韩沉堂将勺子放进嘴里尝一口,果然浓郁香甜,阿宝走过来道:“这是我爷爷专门从市里订的,阿水你多吃点,你们要是不吃我也吃不完。”   韩沉水激动地点点头,继续跟眼前的美食搏斗。阿宝见大家吃得欢,又从楼上拿下来几瓶黑乎乎的饮料,用玻璃杯倒好分给大家。   孟乔捏着玻璃杯问:“秦满满,这是什么饮料,我怎么没见过?”   阿宝道:“我妈说叫可口可乐,味道有点怪,但是还挺好喝的,你试试。”   孟乔将杯子里的饮料一口气全部倒在嘴巴里,突然又一下子全部喷出来,扭曲着脸道:“太太难喝了!”   阿宝尝了一口道:“还好吧,你喝的太快,所以味道很冲,你慢点喝就好了。”   孟乔又尝了一口,皱着脸道:“这次还好,挺甜的,呃,喝一口还想喝。”   “你少喝点,我妈说这个东西能上瘾,你别上瘾了。”   孟乔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问:“咱们镇里哪儿有卖的,我买点给我爸妈尝尝。”   阿宝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听说市里有,估计秀水镇里很快就有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可口可乐   孟乔失望地捏着杯子又喝一口,阿宝瞧他那舍不得的样,又蹬蹬蹬跑上楼,从箱子里拿出四五瓶可口可乐,递给孟乔和韩沉堂一人一瓶,又将剩下的分给同班同学,道:“你们都拿去喝吧,我妈说这个东西喝多了不好,晚上睡不好觉,还容易长蛀牙。”   孟乔高兴地抱着可乐笑道:“秦满满,你真够意思,下次有时间去我家里玩,等你升初一,我让我小兄弟罩你。”孟乔已经读高二,在市里读书,但秀水镇仍然有他许多小跟班,每次他放假回秀水镇,都前后呼朋引伴地玩。   阿宝点点头问:“市里好玩吗?我读高中也要去市里,你先帮我打听哪里好玩,我让爷爷带我去。”   韩沉堂坐在沙发的角落,看阿宝和孟乔说的正开心,便将可乐递给妹妹沉水,跑到外面的草坪上点燃一支烟。他平时不抽烟的,一包烟放在他口袋里,一个月都难得拿出来一下,但今晚他就是觉得有股瘾吊着,非得出来抽两口才行。   韩沉堂大口吞云吐雾,一下子干掉三根,踩灭烟头,才走进大厅。孟乔与阿宝还在那里聊天,孟乔讲到市里有个公园可以划船,有一次他们班级组织春游,结果有个同学掉进水中,大伙急了,噗通噗通全部跳下去,就连那些不是想去救人的都跳进水里玩,太热闹了,搞的老师在岸上一个劲扯着嗓子喊,急得整个脸又红又绿。阿宝听到这里,觉得很有趣,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讲到落水,她想起刚到秀水镇秋游掉进寒潭的事情,那时候还是韩沉堂第一个跳进去的呢,她抬起头来,找到韩沉堂的身影,对他招招手。   韩沉堂马上走过来,弯下腰问:“怎么了?”   阿宝做个鬼脸笑道:“孟乔说着他们学校的趣事,果然比镇小的好玩多了,不知道镇中是什么样子啊,还蛮期待开学的!”   韩沉堂温和地笑笑:“还是在秀水镇,应该没多大变化,不过我可以天天去看你。”   “哎呀,真无聊,要是和孟乔一起上高中就好了!”阿宝皱皱鼻子,突然闻到一股烟味,她疑惑地看向韩沉堂:“你抽烟了?”   韩沉堂一愣,才发现刚抽烟,身上还有烟味,忙退开一些道:“抱歉,冲着你了,你们聊,我去外面散散味。”   阿宝挥挥手道:“快去快去!”   韩沉堂转身又走到门外,脸色却不是很好看,他将领子解开吹着风,但越吹心里越烦躁。他很少有这样情绪不稳的时候,只要心里一乱,肯定是与阿宝有关。当年韩沉堂退学,也想过以后和阿宝的生活差距会越来越大,但那时他有自信超越这样的差距,让阿宝认可他。如今看来,他还是过于单纯,生活圈子不同学识不同,会让每个人的世界观不一样,比如现在,阿宝就能和孟乔聊到一块去,他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韩沉堂心里隐隐有点后悔,但理智告诉他,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自己选择的道路要自己坚持走下去,如果因为这个就觉得配不上阿宝,那以后如何克服守护在阿宝身边的各种困难?他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见身上的烟味散的差不多,转身向大厅走去。   刚进门,就看到秦老爷子从楼梯走下来,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阿宝站起来撒娇道:“爷爷,说好了你不下来的,你看他们都被你吓成什么样子了!”阿宝跑到他身边,摇着他的手臂软语娇嗔。   秦首长哈哈一笑道:“哪有自己孙女过生日,做爷爷不出现的道理。”   秦首长扫视全场,面目慈祥道:“谢谢大家过来参加阿宝的生日宴会,你们好好吃好好玩!”   大厅里的小孩这才如梦初醒,虽然说秦首长住在镇里,但很少有人看到他出现在公共场合,这下子算是见到了,韩沉水赶快抹抹嘴巴,端着一块蛋糕送到首长面前,高声道:“秦爷爷,您也吃!”   秦老爷子欣喜地接过蛋糕,摸着韩沉水的脑袋问:“你是薛梅的女儿?谢谢你小丫头。”   说完,他直起身子看向韩沉堂,问道:“韩小子,你也来了。”   韩沉堂规规矩矩站好,点头道:“秦爷爷好!”   孟乔也赶紧站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爷爷好!”   “好好好!”秦老爷子很开心:“你们都能过来陪阿宝,谢谢你们,以后常来玩。”   “爷爷!”阿宝暗示他可以回去了:“你看他们都吓傻了,可以了可以了,面也见过了,您回房听戏吧!”   阿宝强行把秦首长拖走,要说秦首长以前也是雷厉风行军令如山的人,后来因为被自家儿子媳妇气得不行,才跑到秀水镇疗养,养着养着,心性也没有以前那么严厉了,他没事儿的时候种种草养养花,或者围着秀水镇东边的水田转几圈,今天他特意得了阿宝的嘱咐不要下楼,说是害怕把她的朋友吓跑,但听见楼下热闹,他实在没忍住就露了一下脸,嗯,那个孟乔长大了,挺知书达理的,还有那个韩小子,都长成大人了,以前是又高又瘦,现在看起来居然有股军人才有的气质,冷静、内敛、自制,阿宝交这些朋友,他才放心。   众人又玩了一个小时,才纷纷起身回家。阿宝站在门口送客,她先是让孟乔领着六年级班的几个女生回去,然后和韩沉堂他们挥手告别。韩沉堂推着自行车,看孟乔一群人走远,才转过身子对韩沉章说:“你先带妹妹回去,我去找阿宝还有些事情说。”   韩沉章是个书呆子,没有注意到哥哥的表情有些异常,于是拉着妹妹说:“走吧,哥哥先带你回家,大哥还有事。”   倒是韩沉水觉得有些疑惑,什么事刚才不可以说,现在还要折返回去,她看着哥哥有心事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如果自己的亲哥哥对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比对自己还要好,这说明问题大了!韩沉水虽然还在读小学,但是学校的恋爱之风刮起,极深刻地熏陶了阿水小朋友,她高兴地对哥哥握一下拳头道:“加油哥哥,我看好你哦!”   韩沉章莫名其妙:“你给大哥加什么油?”   韩沉水不准备把这个秘密告诉二哥,这是她和大哥共有的秘密,阿宝姐姐,有可能要称为她的嫂子哦,韩沉水心里小小激动了下。   韩沉堂回到小洋楼前,阿宝还没有进屋,他将自行车停在身边,轻轻喊道:“阿宝!”   阿宝被吓一大跳:“你怎么还不回去?”   “上来阿宝,我带你出去转转。”韩沉堂指指自行车,又道:“我可以去和婆婆说。”   阿宝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的旧自行车,想起上次屁股快被烙成两半的糗事,直觉地想拒绝,虽然她也很想在夜晚的时候去兜风。   韩沉堂似乎看穿阿宝的想法,拍拍前杠的棉布道:“我已经加厚加宽,阿水还试过,一点都不疼,过来阿宝。”   “哦!”阿宝跑进屋,似乎和丁婆婆说了什么,丁婆婆和她一起走出来,对韩沉堂道:“不要去没有路灯的地方,注意安全。”   韩沉堂应道:“谢谢婆婆,我们半个小时就回来,这一路上都有下夜班的人,不会有事的。”   阿宝跳上车,和婆婆挥别。那时候坐自行车前杠是很平常的事情,有些学生上下课也是这么载同学的,所以韩沉堂载着阿宝,虽然有人看见,但并没有觉得很惊奇。   秀水镇的大路上很静,偶尔才有自行车的铃声响起,衬着寂寥的路灯,显得悠远深长。阿宝坐在前杠上,“咦”了一声:“好像没有上一次疼。”她放下心来,将双手撑在车把上,大喊道:“前进,前进!”   韩沉堂加快速度,路灯下房屋的阴影迅速掠过,夜风吹动衣角,像是鼓动的小旗帜。   韩沉堂笑着问:“开心吗?”   阿宝笑嘻嘻道:“开心,比吃生日蛋糕还开心,想不到骑自行车这么好玩,我天天坐汽车去上课,简直无聊死了,我要学,你教我!”   韩沉堂有点无奈:“阿宝,这个车你跨不上去,要是你想学,我给你弄一辆女士的,不然你骑上去就摔下来了。”   阿宝点点头:“那说定了。”   韩沉堂闻着她身体传出来的香味,有点忍不住想吻吻她可爱的发旋。阿宝的头发长得极好,又黑又长,她今天摘下小王冠后,把头发编成一个长辫子,所以白皙的发旋看起来很明显。   自行车叮叮叮骑了十分钟,阿宝苦着脸道:“屁股又疼了。”   韩沉堂没办法,只有停下来推着,但他还舍不得放阿宝回去,便指着小广场路灯下的石凳说:“坐坐吧!”   阿宝今晚很兴奋,也不想睡觉,就坐在韩沉堂身边一颗一颗数天上的星星。韩沉堂问:“阿宝,你初中读完之后,要去市里上高中吗?”   “是啊!”阿宝突然跳起来道:“那是牛郎织女!”   韩沉堂抬头望过去,满眼都是星星,哪有什么牛郎织女。   阿宝指着天空,给韩沉堂描述:“你看那个单独的大星星对面,有三颗一大两小的星星,大的是牛郎,两颗小的是他们的孩子。”   在阿宝的引导下,韩沉堂果然看见了,他盯着阿宝快活的脸庞,突然问:“阿宝,你喜欢我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宝还是很单纯的,她听见韩沉堂这么问,并没有觉得受到冒犯或者害羞,而是很老实地回答:“喜欢,你对我好。”   韩沉堂心里有些甜蜜,继续问:“你会一直喜欢下去吗?”   阿宝想了想,才道:“如果你一直对我好,我就会一直喜欢你。”   “那如果别人对你更好呢?”   阿宝想也没想道:“那我就喜欢别人咯!”   韩沉堂心里很不是滋味,强调道:“我会一直对你好,比任何人都对你好,你要一直喜欢我。”   阿宝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瞥韩沉堂一眼,有点不耐烦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撒谎,我爸妈都能扔下我不管,你还能一直对我好,我才不相信呢,行了行了,就算别人对我好,我也会记得你的,你放心吧!”   年幼的阿宝做出荒唐的保证,韩沉堂的心里像是被人撒了一把五味驳杂的调料,阿宝,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作者有话要说:     ☆、被盗   秀水镇的暑期如白驹过隙般迅速掠去,阿宝上了秀水镇中的初一,和高她一个年级的韩沉章在同一所学校。秀水镇中还要离筒子楼近点,韩沉堂常带些薛梅做的小零嘴给阿宝和沉章送过去,所以即便他没有读书,可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之所以称为人物,是因为韩沉堂在张哥手下越干越顺手,有好几次喝醉酒的人过来打架闹事,韩沉堂见劝说不了,干脆一个拳头轰出去,因为他身手好,打架又干净利落,所以如今秀水镇只要在张哥那儿玩的人,无一不见到他躲得远远的。最开心的应该要数张哥,当初他找韩沉堂过来,是因为实在没办法管住场子,只想找个人盯着就行,没想到韩沉堂过来后,不但帮他压住了场子,还时不时提出些做生意的建议,让张哥简直觉得如虎添翼。   录像厅、游戏机室与桌球室的生意越做越大,张哥又去南边弄了一批新货回来,最多的要数碟片,整整齐齐码在架子上,租碟片的人一下子就多起来。韩沉堂从这批新货中,选了几张喜剧片与歌舞片给阿宝送过去,不过阿宝虽然也喜欢这些类型,但最喜欢的还是动作片。   一天早上,韩沉堂刚进门,正准备换一下阿宝想要的片子,租碟小妹阿凤突然从里面哇哇哭着冲出来,一见韩沉堂,就像是遇见浮木,拉着他不撒手哭道:“不好了韩哥!店里被盗了!”   韩沉堂瞳孔一缩,按住阿凤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将所有事情的经过说清楚。”   阿凤抽噎着道:“我,我今天早上一进来就发现有些不得劲,柜台被翻得乱七八糟,我昨晚吃的瓜子皮原本堆在那儿,结果飞得到处都是。”   阿凤指指凌乱的柜台,继续道:“我心一慌,跑过去打开抽屉一看,上个星期卖的两千块钱放在里面全部不见了,啊啊啊啊,张哥知道后肯定要杀了我!”阿凤捂着脸,眼神透露着绝望与恐惧,她又指着碟架子道:“还少了两台录像机和一百多张碟片!”   其他两个店,因为游戏机室和桌球室都是大件,可能小偷没办法偷走,算是没什么损失,倒是丢了一些游戏币。   那个时候的两千块简直就是一笔巨款,韩沉堂心情有些沉重,正想着能不能找些线索时,闻讯赶来的张哥怒气冲冲地闯进录像室,顺手就给了阿凤一个耳光。阿凤被打得跪倒在地,张哥还要补上一脚,韩沉堂一把拦住他道:“张哥,阿凤也是无辜的。”   张哥横眉怒瞪:“无辜,无辜个屁,我让她把店里的账三天结一次,结果她偷懒,一个星期都没给我整出来,这下好,全部被偷了!老子这几个月辛辛苦苦赚的钱都赔在里面,要不是看在她是我老姨亲戚的份上,我打不死她!”   “呜呜呜!”阿凤哭得抽抽噎噎,摇着张哥的裤腿说:“张哥,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赶我走,我保证以后每天好好干活,呜呜呜。”   张哥鼻子都被气歪了:“你还想赖在这里?赶快收拾包袱给我滚!”   阿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面临着被炒鱿鱼的危险,再也顾不得在韩沉堂面前经营形象,抱着韩沉堂的腿就哭:“韩哥,你帮我劝劝张哥,我不想去钢铁厂干活啊!”   韩沉堂拉开阿凤道:“张哥,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想想应该怎么办?”   张哥有些烦躁,他皱着眉一挥手:“先到派出所报案,让警察来查查,看能不能抓住人,不然还能怎么办?”   韩沉堂摇摇头,弯下腰查看下被撬开的门锁,又走到桌球室与游戏机室里面相连的门看下,最后把目光聚焦在他锻炼身体的小院子里,果然,小院子葡萄架的围墙边有些脚印,虽然有意被擦得干干净净,但天天在那里晃悠的韩沉堂还是看出来了。   他对张定康说:“张哥,偷钱的人不是从外面撬锁进来的,而是从后面的小院子翻进来的,他打开后门的锁,又从桌球室跑到游戏机室,最后进来录像室,撬开柜子拿走钱。你先不要报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再暗中让人把口风传出去,说店里幸好还有一批值钱的烟酒没有被偷,不然损失就大了。”   张哥疑惑地看着韩沉堂问:“为什么?”   韩沉堂解释道:“小偷故意把前门的钥匙撬开,并且把从后门进来的痕迹抹去,意图就是混淆视听,以备再次偷窃,咱们这次再把烟酒的风声传出去,小偷尝到了甜头,肯定会再来的,张哥,我准备从今天开始就在店里守着,什么时候抓住小偷,我什么时候再回家睡。”   张哥还是有点迟疑:“这样会很辛苦,要不还是让派出所过来吧,张哥不是不相信你,是怕你熬坏身体。”   韩沉堂笑道:“张哥信任我,才聘我来管场子,被盗就是我失职,我想将功补过,把小偷抓了,才好向张哥你交代。还有,阿凤虽然也有错,但被盗又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防得住的,你扣她一个月工资,小惩大诫,要是下次再失职,我也不会拦着张哥你处罚她。”   张定康坐在那里考虑下,看着韩沉堂坚定的眼神与从容的气质,有些心动了,他想着要是去派出所报了案,最多只是在镇里立个案,什么时候查出线索还真难说,他早就知道他的店生意红火惹人嫉妒,想不到这下子真着了道,如果不让韩沉堂杀杀这些人的威风,他的店十有八|九还会继续被盗。想到此,张定康站起身拍拍韩沉堂的肩头道:“好,就这么办,如论如何你都得给我抓住他,要是抓住了,我奖你半年工资!”   韩沉堂道:“谢谢张哥信任,偷东西的人都会有惯性,会再来的,张哥你等着看。”   张定康道:“那好,我给你店里的钥匙,帮你弄张床,你先住下,每天晚上下班的时候你照常回去,过会儿再兜回来,看能不能抓住。”   两人又商量下抓小偷的细节,最后张哥瞪着阿凤道:“还不赶快谢谢你韩哥!”   阿凤眼里含着两泡泪,干脆抱着韩沉堂的腿大哭起来。刚开始,她只是暗恋和仰慕韩沉堂,今天一过,阿凤简直就是死心塌地爱上了韩沉堂,且在心中暗自发誓,非韩哥不嫁!   韩沉堂皱着眉头看哭得稀里哗啦的阿凤,语气温和道:“别哭了,以后注意点,张哥人很好,你应该谢他。”   阿凤小姑娘把鼻涕擦到张定康衣服上:“谢谢张哥。”   张定康恶心地看着阿凤的鼻涕,转身气呼呼地走了。阿猴凑上前问:“韩哥,你能抓住小偷吗?”   “我只能试试看!”韩沉堂在凳子上坐下,指着被撬掉的锁道:“手法很娴熟,肯定是惯偷,既然是惯偷,那就不止偷一次,我只要好好守着就行。”阿猴听了有些激动,讨好道:“韩哥,让我跟你一起抓小偷吧,两个人有个照应。”   韩沉堂摇摇头:“两个人目标太大,小偷偷东西之前肯定会踩点,看店里有没有人,我一个人来往方便一些。”   阿猴有些遗憾地挠挠头,他最近港片看得多,对那些混道上的人崇拜的很,他就觉得韩哥身上有这种气质,认真起来看着特别狠,什么都不怕,他要是能跟着韩哥混就好了。   韩沉堂拍拍阿猴的脑袋:“想什么,还不快去帮阿凤收拾收拾。”   从那天起,韩沉堂白天处理店里的事,晚上下夜班后先回家一趟,然后在凌晨一点左右回到店里,就睡在桌球室。有时候张哥他们在店里通宵看片,韩沉堂就能回家睡个好觉。阿猴不止一次挠着脑袋道:“韩哥,店里被偷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何必这么认真?要是小偷再也不来,你该不会是要一直守下去吧?”   韩沉堂听见他这话只是笑笑,依然如故。   还别说,这小偷真让韩沉堂逮到了。那天正好是农历的小雪,晚上十一点录像厅关门的时候,张哥本想还熬着看两张新出的片子,但因为天气太冷,录像厅有没有生炉子,便打着哆嗦让阿猴锁好门,回自己家睡着去了。韩沉堂如往日一般,先是回家吃了点东西,等筒子楼的人都睡着,就走下楼回到店里。快十二月份的天气,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天空暗得很,一股子细细的冷风刮过来,简直要人命。韩沉堂裹紧衣裳,咬着牙关走到背着路灯的店门,打开门进去。   到了桌球室,他将几张沙发拼在一起,又从柜子里拿出阿凤帮他收好的棉被,手脚冰凉地躺下。因为要抓小偷,他既不敢开灯也不敢生火,就那么熬着睡,再加上桌球室又大又空旷,简直就像鬼屋。韩沉堂因为太冷睡不着,他躺了会儿觉得越来越冷,于是干脆爬起来做一百个俯卧撑,做完后才觉得身体热起来,用干毛巾擦擦才又躺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一敌三   断断续续睡到凌晨三四点,韩沉堂睡梦中似乎听见一阵极为清晰的咔擦声,他睁开眼迅速翻身爬起来穿好衣服,屏住呼吸等在桌球室后门,顺手拿一张凳子候着。半分钟后,脚步声接近,有个人极为熟练地将锁门撬开,试图推门进来。韩沉堂握紧小凳子,就等那人探头的一瞬间,用凳子朝那人的左脸狠狠砸过去,哐当一下,那人一下子被砸翻在地。   就在韩沉堂准备上前抓住那人时,突然后院响起一阵极为凌乱的脚步声,韩沉堂心一沉:还有人!   他迅速窜出去,朝葡萄架那里一看,果然有两个黑影正试图翻墙逃跑,韩沉堂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将小凳子砸在一人的腿上,那人惨叫一声掉下来,他又大步上去,拉着另一人的腿,将他一把拽下来,上去就是两拳。等韩沉堂解决好院子里的两个人,桌球室那人又醒了,在黑暗中摸到一个汽水瓶,劈头向韩沉堂砸来。韩沉堂就着月光听见瓶子砸过来的呼呼风声,迅速头一歪避过去,上前一脚将那人踹到墙上。   桌球室那人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韩沉堂下手重,他不拣着要害打,他专门拣着人身体上疼痛的地方打,院子里的那两人还要挣扎着爬墙逃跑,被韩沉堂拎着揍了几拳才消停下来。   解决好这几人,韩沉堂拉亮桌球室的灯泡,将三人拖进来用麻绳绑在桌球腿下,坐在凳子上问:“说,上次偷东西的是不是你们?”   其中一人被打得很惨,哭道:“我们这是第一次进来,英雄饶命啊,放了我们吧!”   韩沉堂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朝那人的腹部踹过去,语气很平静:“能够熟门熟路地从后院爬进来,作案手法和上次一模一样,还说是第一次,你以为我是那么好骗的吗?你们听好了,我有一晚上的时间让你们说真话,如果不信,就跟我慢慢熬,我顶多把你们打个残废,明天送派出所的时候,就说我是正当防卫,黑灯瞎火的没看见下手多重,你们觉得怎么样?”   三人中有个黄头发的小青年似乎不相信韩沉堂能对他们严刑逼供,硬着脖子道:“臭小子,你最好快点放了我们,不然等老子脱身,不干死你!”韩沉堂听完黄发小青年的叫嚣,转身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嘴角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突然一拳砸在小青年的鼻梁骨上,小青年惨叫一声不停翻滚,大概是鼻梁骨断了。   另外两人被吓得一哆嗦,韩沉堂擦干净手上的血,指着其中一人道:“我认识你,你经常过来张哥的店里打游戏,踩点的事情肯定是你做的,你来说,上次偷的钱到底藏在哪里,还有那两台录像机和上百张碟片到底去哪里了?”   那人眼神犹豫地看看其他两个人,小青年的惨叫还回荡在他耳边,他咽咽口水,还是不想说,韩沉堂不跟他多废话,直接上去踹了两脚,那人被打得开始吐血,哀叫道:“住手,住手,我说,我说!”   韩沉堂停下手,拉个凳子坐下:“好,你说!”   那人吸着气,忍住剧痛道:“上次,上次我们偷了东西后,把钱藏在王家村七组的李顺德家里,不过,不过录像机和碟片都被我们卖到其他镇里,换的钱藏,藏在身上!”   韩沉堂点点头,他已经问出来想问的,其他留着张哥处理就行。韩沉堂又检查一下三人的绳索,扔给他们一床棉被道:“你们先将就着,等明天派出所来了,看镇里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三人原本就穿的不多,这下子被绑在地上,寒气像条蛇钻出来,把他们冻得牙齿打颤,其中一人道:“太太冷了,再给我们一床棉被吧!”   “闭嘴!”韩沉堂静静道:“谁再吵,我不介意赏他两拳。”   三人都噤声了,因为抓住小偷,韩沉堂一夜睡得特别踏实。早上阿凤进桌球室开门时,一下子看到被绑在桌腿上瑟瑟发抖的三人,尖叫着冲到韩沉堂床边,猛地摇醒他:“韩哥,他他他们,是你抓住的?”   韩沉堂因昨晚出去小院子吹了些风,头有点闷,他揉着太阳穴道:“是,你通知张哥过来,顺便再打电话把派出所的人请过来。”   阿凤看着那三人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激动地冲出去,将张哥与阿猴都喊过来。张哥跑进来时,韩沉堂正将棉被放好,沙发归位,他一下子抱住韩沉堂,猛拍后肩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居然能以一敌三,给我抓住了,你问过他们没有,是不是上次那批人?”   韩沉堂点点头:“是,张哥,我已经审过了,他们就是上次作案的那批人,钱藏在王家村七组李顺德家里,录像机和碟片已经卖了,卖的钱就藏在他们身上。”   张哥兴奋地擦擦拳头,吩咐道:“阿猴,给我搜!”   “等一下!”韩沉堂道:“张哥,还是等派出所的人过来再说,咱们按照正常程序走,钱就能找到了。”   张哥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看着那三人还是不解气,他挽起袖子准备赏两拳,却发现那几人全都满脸是血,张哥看着恶心,下不去拳头,才悻悻放下。半个小时后,派出所的人过来,韩沉堂将捉贼的具体经过和派出所的人大致说下,然后约了时间审案子,才朝薛梅的馄饨摊走去。   薛梅一边熟练地下着馄饨,一边抬头注意斜对面张哥店里的动静,刚才有几个派出所的人过去,怕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昨夜沉堂没有回家睡,是不是沉堂出事了?薛梅有些心神不宁,直到韩沉堂从张哥店子里安然无恙走出来,薛梅的一颗心才落地。   “出了什么事?”   韩沉堂帮着母亲换好蜂窝煤,道:“我昨晚抓了三个小偷,今早派出所的人过来核实一下案子,不是什么大事!”   薛梅神经一紧,她拉着儿子上看下看:“你没受伤吧?”   “没。”韩沉堂笑道:“还审出了他们就是上次那批人,张哥的钱被藏到了村里,应该很快能找到。”   “阿弥陀佛!”薛梅双手合十念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也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几天!”   韩沉堂坐下道:“嗯,张哥给了我两天假,让我好好休息!”   薛梅看着儿子英俊但有些苍白的面容,心里不想再让他帮着忙馄饨摊里的事,忙道:“那你吃碗馄饨赶快回去休息,要是你不想吃馄饨,妈帮你买别的去。”   “不忙。”韩沉堂道:“我先接阿宝过来吃早餐再回去休息。”   薛梅原本想劝说儿子别去了,要去她可以去,但看着儿子认真的神色,她还是把话咽在肚子里,催促道:“那你快去!”   韩沉堂到小洋楼时,阿宝有些等急了,她瞪着大眼睛气鼓鼓道:“你要是还不来,我都要饿死了!”   韩沉堂温和地笑笑:“那等会儿多吃点,我昨晚上抓了三个小偷,今早派出所过来立案,所以迟了些,阿宝,饿坏了吧?”   阿宝拍着空空的肚子哼一声,又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抓住小偷的?”   韩沉堂领着阿宝一边走一边将过程详细讲一遍,好满足阿宝强烈的好奇欲,阿宝听完皱皱眉头:“为什么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这也太简单了吧?”韩沉堂亲昵地拍拍她的小脑袋道:“生活不是电影,丫头!”   阿宝朝天翻个白眼,突然又跑到韩沉堂跟前上下打量他:“你没受伤吧?”   韩沉堂刚想说没有,但心思一转道:“他们跑的时候一个汽水瓶砸过来,擦了一下头,有点疼。”韩沉堂指指太阳穴,那里是真的有点疼,不过不是汽水瓶砸的,可能是风寒。   阿宝哦了一声,咬着手指偷看他几眼,建议道:“我帮你揉一下,或许就会好些。”   “你会吗?”韩沉堂有些怀疑。   阿宝昂起小脑袋:“我常帮爷爷按摩的,你可以试试看。”   “好!”韩沉堂找个街边的石凳子坐下来,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道:“来,阿宝。”   阿宝走过去,贴在韩沉堂身后,将双手的拇指贴住太阳穴,有模有样地按压起来,其实说真的,如果忽略阿宝时轻时重的手法,还是挺舒服的,韩沉堂如老僧入定,享受着阿宝的服务。   两分钟过去,韩沉堂还在回味,阿宝就已经撒手不干,跳到他面前伸出双手可怜兮兮道;“累,帮揉一下!”   韩沉堂有些失笑,他捏住阿宝柔若无骨的小手,帮她按摩刚才操劳过的大拇指,阿宝舒服得哼哼出来,三分钟后,才懒洋洋道:“好啦!”   陪阿宝吃完早餐,又将她送到秀水镇中,韩沉堂才慢慢走回家,一头栽倒在床上睡过去。薛梅十一点钟回到家时,看儿子的脸有些不正常的红晕,慌忙扔下馄饨摊烧了一锅姜汤给他喝下去,又弄了一盆温水用毛巾浸湿给他敷在额头,如此忙碌两个小时,到下午韩沉堂的烧就退的差不多了。薛梅抱着醒过来的韩沉堂,哭得稀里哗啦,随着岁月的慢慢流逝,她已经对丈夫韩治德不抱任何期望了,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这几个儿女,如果韩沉堂出了事,她也不想活了。   韩沉堂好不容易安慰好母亲,保证以后一定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才让神经脆弱的薛梅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交锋   抓贼一事不仅让张哥挽回所有损失,更让韩沉堂名声大噪。在阿凤与阿猴的狂热崇拜中,韩沉堂化身为以一敌三的港片英雄,兵不血刃就搞定穷凶极恶手持利刃的盗贼——事后证明那三人确实带了刀,只不过韩沉堂没能让他们来得及拔|出来。所以当韩沉堂再一次回到张哥的小店,莫名其妙地发现无论是看录像的、打游戏的还是打桌球的,都弯腰齐声喊道:“韩哥!”   韩沉堂虽然没看过多少港片,但明白这种个人崇拜很危险,他不想在阿宝眼中变成黑|道份子,那样即便是能获得阿宝的喜欢,也绝不可能过秦老爷子和丁婆婆那关,因为没有一个人会把最疼爱的宝贝交给一个小镇的混混。   韩沉堂沉着脸严厉警告阿凤与阿猴一番,并对其他人追星似的行为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由此,韩沉堂这种冷酷又充满致命“诱惑力”的行事风格立马吸引一大票少男少女的追随。有一天,韩沉章回到家对着哥哥发脾气,说是镇中有学长听闻他哥是秀水一霸,既然他哥不错,那么韩沉章肯定不错,于是就下了战书硬是逼着韩沉章应战。韩沉章被缠得没有办法学习,只好仓促应战,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   韩沉堂听到这些趣事,大多只是一笑而过,仍旧每天坚持看店、锻炼身体、陪阿宝以及看书。是的,看书,自从上次韩沉堂发现与阿宝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后,他就从家里翻出弟弟不要的旧书一本一本看起来,遇到不认识的字或者是解不了的数学题,就问韩沉章与阿宝,虽然学习进度很慢,但总归是在进步。   时间过得很快,又快到过年,阿宝放完寒假呆在家里,让韩沉堂找了好多部好莱坞电影与香港电影看,她最喜欢的明星是张国荣与哈里森·福特,最喜欢的电影是《星球大战》,为此阿宝专门托孟乔在市里的玩具店找找,看有没有《星球大战》的招贴画与玩具卖,不过孟乔还真给阿宝搞来两套招贴画与一套玩具,把阿宝乐了好几天。   临近年关,张哥店里的生意更加红火,镇小与镇中的学生都放了假,上班的工人也有时间休息,现在小广场已经没有多少人喜欢凑在一起聊天,大多数学生和男人都混到录像室、游戏机室和桌球室,玩的不要太开心。不过,如今秀水镇开游乐店的已经不止张哥一人,在小广场的东边有个叫李克的人,利用关系搞来几台游戏机,敲锣打鼓地开张起来,而且李克的游戏机要比张定康的先进,能打的游戏种类更多,所以张哥的客人被分流一部分出来。但张哥对此一点都不担心,韩沉堂站在他店里就是一个活招牌,崇拜他的小青年都喜欢到店里玩,喜欢他的小女生就算不玩游戏,也会租个磁带听听买点饮料喝喝,如今秀水镇有可乐了,最时兴的就是一把瓜子一瓶可乐,简直能让人兴奋半天。   更有甚者,阿凤在上班的时候,居然能替韩哥收到求爱信与塑料鲜花,阿凤气得不行,把塑料花狠狠塞进垃圾桶,求爱信剪碎扔掉,久而久之,小镇的姑娘们都明白阿凤是韩沉堂的“护草使者”,便不再让她转交,改为贿赂阿猴,阿猴当然乐不可支,既有零嘴可吃又有美女环绕,把阿凤气得见他一次抽他一次。   这天,阿宝在家实在无聊,她便约了一个女同学逛街,走到张哥录像厅的时候犹豫下,想着韩沉堂在这里工作,要不要进去看看他。但爷爷说过,这些地方不是好孩子会进去的地方,不过阿宝本质上不能算是一个好孩子,她只犹豫了三秒,就对店门外一个脑袋上盖着书躺着晒太阳的人说:“我找韩沉堂,请问他在吗?”   阿猴正睡得香,突然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他摘下杂志一看,乖乖,一个唇红齿白,眼睛大大睫毛长长的女孩子看着他。阿猴一下子蹦起来,这不是首长的孙女儿吗?也是过来追韩哥的吗?阿猴软着腿跑进桌球室,找到韩沉堂指着外面道:“有,有人找你!”   韩沉堂正从后院锻炼身体进来,问道:“谁!”   阿猴结结巴巴道:“那个秦满满!”   “阿宝?阿宝怎么过来了?”韩沉堂扔下毛巾几步跨出去,果然看见阿宝带着一个女生百无聊赖地站在录像厅门外看招贴画。她看见韩沉堂走过来,转过头一笑道:“我还没看过你做事的地方,今天过来转转,不会不欢迎吧?”   韩沉堂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想请你还怕你不来,怎么会不欢迎?”   韩沉堂不着痕迹地领着阿宝到桌球室,问:“要不要来两局?”录像厅那边太乱,韩沉堂怕冲到阿宝。   阿宝好奇地跟在韩沉堂身后,听见有人喊他韩哥,问道:“那些人明明比你大,为什么喊你韩哥?”   “只是一种称呼而已。”韩沉堂试着跟阿宝解释,怕她误会:“店里都是这样喊的。”   “哦!”阿宝拿起一根桌球杆,在台子上戳两下,发现球很不好控制,一下子就滚到一边去了。   “阿宝,喝饮料吗?”韩沉堂拿过一瓶可口可乐,将盖子拧开递到她面前。   “不喝。”阿宝摇摇头,指着桌球问:“你会打吗?”   韩沉堂放下可乐,笑道:“不太会,我玩不好。”   这时,有个小青年跑到韩沉堂耳边窃窃笑道:“韩哥,你马子?”   韩沉堂看他一眼,沉声道:“别乱说话。”   那人嘿嘿笑着,和周围人不怀好意地看着阿宝。镇里人都听说过秦满满,首长的孙女,但除了学校的同学,真正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特别是这群小青年,如今阿宝就站在这里,活生生的,简直漂亮极了,即便是韩沉堂站在一旁,仍然有人想上去搭搭话,看能不能泡到手,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韩沉堂脸色有些阴沉,对阿宝说:“这里空气有些不好,我们去隔壁玩。”   阿宝也觉得这些脏兮兮男人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不舒服,就跟着韩沉堂来到游戏机室,玩游戏的人突然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进来,都张大嘴巴愣住,但几秒钟后反应过来,又继续玩游戏了。这里的空气更脏,阿宝捂着鼻子退出来,有些意兴阑珊。   韩沉堂问:“阿宝,我再帮你找几张碟和磁带,然后送你回去?”   阿宝点点头,两人一起走进录像厅,卖碟片的地方静悄悄的,阿凤正在嗑瓜子,面前摊着一本《故事会》。她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道:“那边有碟自己去选,选好了过来登记,带回去看的话一张碟五毛钱,定金五毛,在这里看一块钱。”   大概是客人多了,阿凤的台词说得很流畅,她等了半天没有回音,抬头一看,韩哥直直站在那里,身边跟了个女孩子,那女孩子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瞅,很是好奇。虽然阿凤打死也不愿承认那女孩子长得好看,但心中的醋意还是一下子就涌上来,她跑到韩沉堂面前问:“这谁啊?”   韩沉堂有些意外,他一向认为他和阿宝是一体的,他们之间是一个世界,其他所有人是另外一个世界,所以一听阿凤用这种语气问阿宝是谁,韩沉堂突然觉得受到了冒犯,就好像自己被责问一样。但鉴于阿凤年纪小不懂事,韩沉堂并未过多计较,淡淡道:“她是秦满满。”   原来就是那个秦首长的女儿?阿凤有些受打击,她没来秀水镇之前,就听说镇里来了首长的女儿,家世显赫,和韩家三兄妹关系也好,但阿凤从未想过秦满满虽然年纪不大,但长得这么漂亮,站在韩哥身边,即便有身高与年龄的差距,但两人却是出奇的亲密。   阿凤从来没有见过韩哥用那样一种温柔且宠|溺的眼神看一个女孩子,就算他的亲妹妹韩沉水也没有过,阿凤还期望能获得韩哥的心,好好谈一场新时代的恋爱,但今日一见,阿凤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但阿凤又是一个不屈不饶的女孩子,做事讲究越挫越勇,秦满满的出现,还真是激起了阿凤的好胜心,她跑到阿宝面前问:“你要什么碟,我帮你找!”   阿宝正看得眼花缭乱,突然眼前跳出一个虽然有些微胖,但看起来蛮可爱的女孩子,不过阿宝并不想要帮忙,自己找想看的碟片似乎更过瘾,于是把头低下去答道:“你去忙吧,我自己找!”   阿凤虽然是张哥的农村亲戚,但这几年在秀水镇跟着张哥做卖碟小妹,镇里人看在张哥和韩哥的份上,见到她往往也是笑脸相迎,阿凤便觉得自己有些高人一等,可今天阿宝就是不把她当回事,阿凤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侮辱,气呼呼地对韩沉堂说:“韩哥,店里的碟片是我放的,我才知道在哪个地方,你别让人进来随便翻乱了!”   韩沉堂有些诧异阿凤今天的火气很大,以前她从来不敢跟自己这样说话,但韩沉堂并不是随便对陌生人发脾气的人,他既然觉得阿凤无所谓,便也没有将阿凤怒气冲冲的话放在心上,只问阿宝:“想看什么,我帮你找。”   纵然阿宝反应有些迟钝,但也明白店里的卖碟小妹不欢迎她,至于原因嘛,肯定是与韩沉堂有关,莫非是韩沉堂对自己要比对这个卖碟小妹好,阿宝有些沾沾自喜,乘韩沉堂回头的时候,对阿凤做了个鬼脸,把阿凤气得差点一头撞在柜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脏   韩沉堂不知身后两个女孩子已火星四溅,他选了几张最近很火的成龙电影,一回头正好看见阿宝跑到小单间的门口张望。韩沉堂心底浮上不妙的情绪,虽然说不好到底为什么,但直觉就认为阿宝不应该进去。他迅速走到阿宝身后,扶住她的肩头,稍微用力道:“阿宝,我们走!”   韩沉堂很少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对她说话,阿宝有些生气了,她使劲挣开他的手,自顾自地推开一个小单间的门,里面有一大群小青年正在看录像,突然看见阿宝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全部张大嘴,其中有个小青年还流出口水傻笑,阿宝心一慌,觉得有些恶心,连忙把门关上,韩沉堂跟在身后问:“阿宝,怎么了?”他不动声色悄悄打开门,见里面还比较正常,就放下心来。   阿宝捂住心口,有些被吓到,但又隐隐觉得刺激,阿凤见这个秦满满莽莽撞撞的,就算是首长家的孙女又怎样,张哥店里是她做主,不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阿凤气势汹汹地冲到阿宝面前,指着她说:“喂,请你自觉点好不好,租好碟片就可以走了,不要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打搅人家看电影,这是很不道德的行为耶!”阿凤说话自觉不自觉地还带上港腔,阿宝越发觉得有意思了,她挑衅地看阿凤一眼,“砰”地一声,一脚踹开另一个小单间,那里面也有很多看录像的人,有个中年人正要发火,见是一个漂亮的小妹妹,火气就啵地一下散了,他贱兮兮地笑道:“小妹妹,要不要进来和叔叔一起看?”   说着还要去拉阿宝的手,韩沉堂从阿宝身后走进去,只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就立刻明白过来,弯腰笑道:“韩哥,对不住,对不住!”   韩沉堂真的恼火了,他拉着阿宝的手,语气有点重:“阿宝,回去!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阿宝见韩沉堂真的有些生气,才讪讪地转身要走,到碟架子旁时,阿凤充满胜利表情地抬高下巴,嘲笑道:“活该!”   “阿凤!”韩沉堂厉喝一声,阿宝脸色一变,她突然挣开韩沉堂的手,冲向最里面的小单间,抬腿就踹开里面的门,然后双手叉腰看着阿凤。   阿凤气得要死,用手指着阿宝说不出话,阿宝得意洋洋地回头一看小单间,突然双目瞪圆,表情变得十分怪异,既尴尬又厌恶,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她用手捂住眼睛,“啊”地尖叫一声,冲出录像店。   韩沉堂见阿宝情绪激动,直觉想追出去,但闪念间,他迅速跑到阿宝踹开的小单间一看,心道,坏了!   原来那个豪华小单间平日里都是张哥用来招待贵客的,张哥用来招待贵客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从特殊渠道弄来的黄碟。那个时候,改革开放才刚开始,中国人对性这个话题都挺好奇的,所以张哥一有货,就会秘密召集些玩的好的哥们共同“鉴赏”,这不,上次到了一批新货,张哥就忍不住拿出来把玩。阿宝闯进去时,张哥一伙正看得入迷,最要命的是豪华小单间的设计是录像机正对着门,刚才有个人尿急出门上厕所没关好,满屏幕白花花的肉|弹和男人丑陋的性|器被阿宝看个正着,更悲催的是,其中一人看着看着忍不住,脱了裤子直接打起飞机,阿宝进去的时候他被吓一跳似乎刚射出来,白色的斑斑点点还洒在他裤子上。   韩沉堂直觉想扇张哥几巴掌,张哥还笑着凑过来:“韩小子,好几次让你过来看,你就是不来,现在正好开开眼界,以后张哥一有新货,保证第一个让你过过瘾,来来来。”韩沉堂面无表情地拒绝道:“不用。”   张哥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一拍大腿道:“刚才闯进来的小丫头不是秦首长的孙女吗?她怎么过来了,哎呀,好像被她看个正着,会不会告诉秦首长把张哥这里封掉,哎呀呀,怎么办,韩小子,听说你和秦首长挺熟的,拜托你去说说好话,说我这里是正经人生意,刚才只是偶尔为之,偶尔为之!即便是道德败坏,也没有违法啊!”   韩沉堂已经不管秦首长是否会把这里封掉,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阿宝明白,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些东西,更不知道张哥他们在看这个东西,他不想因为意外事件,而在阿宝心里留下好|色下|流的印象,这简直要比杀了他还痛苦。韩沉堂对张定康说:“张哥,我出去一下,可能要很长时间,你让阿猴看着店。”   张哥自己有些心虚,他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今天放你假,你可要跟秦首长说清楚啊!”   韩沉堂没有答话转身就走,他追到店门外时,发现阿宝已经跑到小广场的东边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哭。   韩沉堂大步跑过去追上她,阿宝条件反射般地甩开他的手,眼里透露着厌恶,小脸涨得通红,厉声喝道:“滚开,不准碰我!”   韩沉堂将她困在墙壁上,低声不停安抚:“阿宝,你听我说,你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张哥他们会看那样的东西,阿宝,我向你保证,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果我说谎,就罚我再也不许见你,阿宝?”   阿宝缩在墙角,见韩沉堂靠过来,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整颗心砰砰跳,她胡乱喊着:“脏脏脏,你好脏,滚开,不要碰我!”   韩沉堂一听阿宝说他脏,心中更加难过,柔声慢哄道:“阿宝,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看过,我不脏,你不能就凭张哥他们看了就断定我也看了,这样对我不公平!阿宝,你应该相信我的为人。”   小可怜阿宝已经被吓坏了,她从小就被秦老爷子与丁婆婆娇养,即便父母抛弃了她,但物质上也是好好供着。来到秀水镇后,又有孟乔等人和韩沉堂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莫说没有受过什么刺激,就算是周围有危险的火苗,都被他身边的人掐灭了。然而今天,十三四岁的阿宝还什么都不懂,就猛然撞见这么大尺度的场面,是个女孩子都受不了。更何况,阿宝想到也许韩沉堂也看过,也许韩沉堂对着屏幕里的女人做过那样可耻的事情,阿宝就觉得心好疼,完全不能忍受。   阿宝没有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嫉妒,是一种占有欲,她只觉得韩沉堂好脏,脏到她再也不愿意看见他,脏到连他碰她一下下都不能忍受,即便韩沉堂一再解释,阿宝就是认为韩沉堂和所谓的张哥是一伙的,特别特别脏!   韩沉堂看阿宝哭得像一只失常的小兽,他试图跟她沟通:“阿宝,我发誓,我以我自己的性命发誓好不好?”   “谁要你的命!”阿宝抱住自己的胸口厌恶地盯着他喊道:“如果你说你没看,那为什么我要进去的时候你拦着我?你明明跟张哥就是一伙的,你怕我发现这个秘密,你就跟张哥他们打掩护是不是?你不要骗我,我最恨别人骗我了,你是混蛋,我讨厌你!”   韩沉堂并不能对阿宝说明他只是直觉不让她进去,阿宝不会相信的,但又很难解释他当初的行为,只好换个方式道:“我只是怕有什么东西冲到你,阿宝,请一定要相信我。”   阿宝哭了一会儿,不想再跟韩沉堂啰嗦,她抹抹眼泪道:“我要回家,你别拦着我。”   韩沉堂不想让她生气,但要是阿宝一回到家再也不理他就难办了,所以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道:“阿宝,你可以骂我打我出气,就是不要不理我,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不想听我解释,但我害怕你回家之后一直想着这件事,越想误会越深,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宝闷头不说话,将他的解释完全当做耳边风,直接穿过韩沉堂的身边,朝小洋楼走去,韩沉堂不敢拦她,额上都急出了汗,他根本顾不得擦,走到大铁门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阿宝的手,阿宝面色一沉道:“放开!”   守在门边的两个卫兵一看不对劲,虽然认识韩沉堂,但一看秦满满哭了,还使劲儿甩着韩沉堂的手,就迅速跑过来架住韩沉堂,低声道:“韩小子,回去吧,让秦首长看见了,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秦小姐了。”   韩沉堂原本想挣扎的,一听这话就不敢动了,他望着阿宝跑进去的身影,又是懊悔又是心急,如困兽一样在原地转了会,然后跑到对面的水塔蹲着,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盯着阿宝的窗户瞧,他知道阿宝肯定在房里看着他。   跑进房的阿宝,脸红心跳地拿冷水擦擦脸,然后坐在凳子上生闷气,要说这件事她确实觉得很震惊很肮脏,完全颠覆了她的世界观,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隐秘的快感,满脑子都是那一眼看得真真切切的影像,男人和女人都会那样吗?阿宝咬着嘴唇想了想,她现在已经不是生气发现这件事,而是生气在她面前道貌岸然的韩沉堂也看过这些东西,也对其他女人做过这么恶心的事情!   阿宝越想越头疼,无意识地走到窗子前,果然见到他坐在水塔上,似乎在抽烟,但阿宝完全不想理他,直觉认为他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脏。 作者有话要说:     ☆、辞工   听到动静的丁婆婆走进来摸着阿宝的脑袋,柔声问:“怎么了?和韩小子闹矛盾?是不是阿宝你使小性子?”   “婆婆!”阿宝不依地嚷道:“闹矛盾为什么就是我的错?”   丁婆婆笑道:“我不相信韩小子会惹你生气,你们之间吵架,肯定是阿宝你又不听话了。”   阿宝想反驳婆婆的话,力证这次是韩沉堂错了,但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让婆婆和爷爷知道她去那样的地方,还撞见不该撞见的东西,肯定会打断她的腿,再也不让她出门。所以阿宝嘟哝半天,又没音了。   丁婆婆不想责怪阿宝,只是道:“如果不是什么大问题,就主动去见韩小子,你来秀水镇能交到的好朋友不多,韩家的几兄妹是最真心的,阿宝,你要珍惜,不然以后回北京会后悔的。”   “回北京?”阿宝有点不可思议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北京?”当初阿宝被爷爷带来秀水镇,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父母都不要她,她只有跟着婆婆和爷爷过来住。所以很多个日子里,阿宝都非常想念北京的大院,想念她儿时的好朋友,更想念自己的父母。如今突然听说要回去,她心中居然生出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北京已经离她很遥远,秀水镇让她牵挂的一切比北京还要多。   丁婆婆看阿宝出神的样子,有些心酸,她道:“还没准信呢,首长的意思说是再住几年。”   阿宝感觉自己好像松了口气,其实丁婆婆想说的是,按照秦首长的意思,阿宝成年后就回北京,那样选择夫婿的余地也大些,好些老首长的故友见了阿宝的照片,都抢着拍板定下作为儿媳妇,阿宝回北京其实就是去相亲。丁婆婆看了阿宝父母的悲剧,想着不回北京,就找个自己喜欢的人生活一辈子也挺好的,于是把话咽下,让一切顺其自然。   丁婆婆顺着阿宝的视线看过去,韩小子正坐在水塔上似乎等阿宝原谅,她摇摇头道:“阿宝,现在是冬天,水塔上又高又冷,你让韩小子呆在上面,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根冰棍儿,你忍心看着他受冻吗?”   阿宝心里一动,仍然拉不下脸让他下来,她气还没消呢,他要呆在那里吹寒风就让他吹,不要以为他做出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就会原谅他做过的恶心事。但阿宝转念一想,或许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原谅呢,自己无缘无故生气,他怕是早就烦了,只不过看在爷爷的份上才一求再求的,阿宝有些伤心,晚上吃饭的时候只戳了两筷子,秦首长把鸡腿夹到她碗里,阿宝啃了一口就放下来,秦首长招来卫兵一问,才明白韩小子还蹲在水塔上,现在已经晚上七点了。   还挺痴情的,秦首长不认为自己的权势能让一个男人做到这份上,孟家小子也喜欢阿宝,但最多是说些好听的话逗阿宝开心,买些稀罕的东西让阿宝觉得好玩,还从未将每件小事都做得让阿宝心甘情愿地去主动接受,但韩家小子就有这份能耐。可惜他和阿宝不合适,他读到小学四年级就退学,而阿宝以后肯定是要上大学的,他家庭情况复杂,有一个赌鬼酒鬼的父亲永远都是拖累,他兄弟姐妹多,要是不肯勤奋努力,就算单纯供两个弟妹上学就得累死,秦老爷子绝对不会把阿宝嫁给这样的人,即便他对阿宝再好。   虽然说什么嫁娶的话都早了些,但似乎阿宝的情绪已经被韩小子给影响了,她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娇气霸道的小丫头,而是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情感,秦老爷子盘算着是不是要早些回北京,让阿宝好好看看北京故友的那些小子,让阿宝明白什么样的生活才最适合她。   秦老爷子用手指点着桌面,招来一个卫兵说了句话,那卫兵出去十分钟,进来时恭敬道:“他已经回去了。”   秦老爷子敲敲阿宝的碗笑道:“人都走了,快点吃饭。”   阿宝啃了一口鸡腿道:“爷爷,你对人家说什么了?”   “秘密。”秦老爷子道:“你下次考个班级第一,我就告诉你。”   阿宝挫败地将脸埋在饭碗里,心想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了,让她好好学习好不如直接拿刀杀了她。但那人总算是回去了,阿宝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头,胃口也好了些,将一碗白米饭全部吃光。   韩沉堂慢慢走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冬天天黑得早,薛梅早就做好晚饭等他回来吃,后来韩治德骂骂咧咧地说不等了,薛梅才招呼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先吃,给韩沉堂留了一碗饭和一些菜在炉子上用热水温着。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薛梅把韩沉堂拉进屋,冬天走廊外太冷,筒子楼的人都把炉子搬到屋子里做饭。   “没什么。”韩沉堂脱下外套,在炉子边将手烘暖,神情既沮丧又疲惫。   薛梅还想再问,见韩沉堂没有答话的意思,知道自己儿子大了,有心事,所以拿过饭菜道:“快吃吧,还热着。”   韩沉堂端起碗扒了两口,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赶紧将眼泪吞回去,故作轻松道:“妈,我不想在张哥那里做事了,先跟着你摆馄饨摊吧。”薛梅一愣,她下意识抬头看看自己的丈夫,韩治德果然爬起来骂:“你又抽什么风,在那里干的好好的,为啥要辞了?”   韩治德以前不让韩沉堂在张哥那里做事,是因为怕败坏家风,后来韩沉堂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多,韩治德就让韩沉堂养家,薛梅赚的钱拿在他手里想喝酒就喝酒想赌牌就赌牌,不知有多自在。由此,韩治德得出个结论,儿子韩沉堂如今已变成一颗摇钱树,他干得好自己就有钱花!   所以今晚听说韩沉堂不想干了,韩治德气的肝火上升,差点一脚踹过去。薛梅倒是没有太多想法,只不过儿子在那里干得好好的,听说还很受人尊敬,她在小广场卖馄饨,镇上的小青年见了,个个都是恭恭敬敬喊着婶子,于是薛梅问:“沉堂,为什么不想做了,你总得给妈一个理由,何况卖馄饨不是你一个年轻人能做的。”   韩沉堂闷闷地把饭吃完,还是不说话。韩治德气得将一个空烟盒朝他摔过去,骂道:“他就是作贱,一天不作心里不舒服,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要折腾,我韩治德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生下你,你不好好孝敬你老子,天天作死,再作老子废了你!”   听见父亲骂得难听,原本写作业的韩沉章与韩沉水抬起头,怒瞪着父亲。韩治德一见两个孩子居然反了天敢瞪他,伸手抄起书就抽过去,这一下打在韩沉水的眼睛上,韩沉水哇地哭出来。   “够了!”韩沉堂喝道:“阿水,过来哥哥这里!”   韩沉水拖着小板凳,和韩沉章迅速跑到韩沉堂身边坐下,不停地擦着眼泪。   韩治德脸扭曲着道:“好好好,反了你们,老子抽死你们!”   他嘴里念叨着,却不敢下手,如今的韩沉堂长得又高又大,他五官分明气势骇人,强健宽广的胸膛下是轮廓分明的八块腹肌,一双腿又长又直,踢起人来毫不留情,一下子就能让对方骨折。莫说日积月累被烟酒糟蹋过的韩治德,就算是十个八个年轻人,也不是韩沉堂的对手。所以这几年,韩治德想打韩沉章与韩沉水也得看看大儿子的脸色。   薛梅看韩沉堂神色不对,自打这孩子记事以来,从未这么焦虑过,莫不是和阿宝有关,她试探着问:“沉堂,是阿宝不让你做下去吗?”   韩沉堂被问中心事,想想道:“是,也不是,阿宝并没有这样说,但我辞工确实和阿宝有关,我不想在那里继续工作下去,阿宝好像很不喜欢。”韩沉堂不想隐瞒母亲,他需要母亲的支持,需要弟妹的理解。   “哦!”薛梅想了想,只要儿子高兴,怎么样都行,不过现在阿宝一不高兴他就伤心成这样,那以后要是两人不能在一起,沉堂岂不是——   薛梅不敢想下去,只得道:“辞了就辞了,那你真的要跟着妈去卖馄饨吗?你就不怕人家笑话你,好好钢铁厂的工作不做,好好的店也不看,跟着一个老婆子去卖馄饨,如果阿宝更不喜欢你卖馄饨怎么办?”   韩沉堂暂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先帮母亲干一阵,然后去市里看看,有什么活可以做。反正阿宝以后也要去市里读书的,他可以先去探探路,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比他更接近阿宝。   正想着入神,韩治德一脚将鞋子踢开,阴阳怪气道:“老子还以为是怎么了,原来是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告诉你,你就是癞□□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居然还想真的跟秦承业的孙女有个啥关系,你有那样的条件吗?你有那样的本事吗?我看你还是别妄想了,好好做你的事,不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悔不死你!”   要说按照韩治德的本性,自己儿子和秦首长家的孙女好,应该是大力支持才对,但韩治德几年前就暗示韩沉堂在首长面前说说好话,让他在镇里弄个小官当当,结果被韩沉堂与薛梅沉默而无情地拒绝了,既然没有好处可以捞,却还要因为那个骄纵的阿宝辞掉工作,韩治德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干脆出言讽刺讽刺儿子,最好能把他刺醒。   韩沉堂被揭露心事,有点儿羞恼,他低头看一眼弟妹,沉章与沉水连忙低下头,薛梅咳一声道:“治德,就你瞎说!沉堂和阿宝只是好朋友,你别乱想!”   韩治德冷哼一声:“我乱想,我又不是瞎子!你儿子对那个秦满满好的像话吗?整个秀水镇的人都在背后说闲话,说咱们老韩家不要脸,赶着去攀附权贵,韩沉堂你给我听好了,你不要脸老子还要,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再想些有的没的,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     ☆、录音机   韩沉堂虽早已对亲生父亲失望透顶,但亲耳听到这种刺心的话,还是有点不好受,他不想和父亲继续纠缠下去,直接言简意赅道:“我已经决定了,只是告诉你们一声,沉章沉水,以后哥哥照样给你们买好看的铅笔和练习本,和以前一样。”   韩沉章与韩沉水靠在他身边乖巧地点头,韩治德被气得差点昏过去,又拿韩沉堂没办法,只有僵硬地躺下,嘴巴里不停低声咒骂。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韩沉堂遇到张哥的时候,就将他打算辞工的消息说了,张哥的表情像见到鬼,不可思议问道:“为啥要走?张哥给你的工资不够高吗?你要是嫌工资低,张哥现在就给你加倍!”   “不是工资的原因,张哥,是我自己不想干了!”   张定康挠挠头,欲哭无泪道:“韩小子,你别走啊,你这要是一走,我店里的生意怎么撑得起来?东边街上李克的店越做越大,早先幸亏有你撑着,你这一走,张哥怎么能镇得住场子?”   韩沉堂笑笑:“张哥,其实你做生意很有头脑,关键是很少将全副心思花在店里的管理上,你以后认真点,让阿猴阿凤跟着学学,就不担心有人闹事了。”张定康还是无法接受韩沉堂辞工的消息,他拦在门口问:“韩小子,你要是今天不给我个明白的话头,我就是不让你走!”   韩沉堂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实话实说:“张哥你还记得那天你们在看录像,有个小姑娘闯进去,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小姑娘后来不理我,以为我和你们是一伙的,我再解释也没办法,思来想去也只好辞了这里的工作,好让她明白我是清白的。”   张定康眼珠子瞪得老大:“你就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韩沉堂道:“她不是小丫头片子,她是阿宝。”   “我明白了,你喜欢她?”张定康原本是个如韩治德一样的小镇混混,后来去南边生活几年,又看了许多港片,对情啊爱啊的突然通透起来,立马就反应过来韩沉堂是喜欢那小姑娘,他一拍巴掌道:“这个简单,我去和那小姑娘说个明白,韩小子你就不用辞工了!”   韩沉堂拦住他,英俊的面庞有些坚持:“我意已决,还希望张哥成全。”   张定康简直懊悔死了,那批新货回来后明明可以半夜看的,那天鬼使神差非得要白天看,结果闹出这么大个乌龙,他拍拍自己的额头,忍住掐死自己的冲动道:“韩小子,真的不想再留下来?”   韩沉堂道:“张哥,你放心,即便我离开录像店,只要张哥店里有事,随时可以派人过来找我,韩沉堂随叫随到。”   正因为韩沉堂够义气,所以张定康才舍不得他,既然听他这么说,只得点点头:“好吧,辞了就辞了,咱们虽然没缘分把事业做大,但你叫我一声张哥,我肯定不会亏待你,工资我给你加三个月,以后有好的活计我给你介绍!”   韩沉堂站在那里,对张哥鞠躬道谢,张定康伤心地挥挥手:“走吧走吧,哎——”   韩沉堂刚要走,阿凤阿猴冲出来急吼吼问道:“韩哥,你要走?”   韩沉堂温和道:“是,阿猴,你要多看着店,有人偷游戏币你就赏他两拳,把他打得不敢再来,阿凤,以后别看太多港片,还是认真找个老实人谈谈恋爱。我走了,以后在秀水镇还是会见面的,你们保重!”   韩哥,我喜欢的是你啊!阿凤内心喊着,眼泪流得满脸都是,韩哥走了,她每天梳的小辫子又能给谁看?   阿猴哭得更丑,嘴巴张得老大,小眼睛里眼泪一泡泡流出来,要是韩沉堂一走,他这个小跟班又要被打回原形,那种跟着韩哥快意恩仇的冲动与激情永远一去不复返了么?   辞别哭得稀里哗啦的两人,韩沉堂内心有些失落,他走到小洋楼,说是要见阿宝。那个守门的卫兵还比较客气,道:“秦首长带秦小姐去市里玩,今天早上刚走。”   “去市里玩?”韩沉堂的心一紧,问道:“还有谁一起跟着?”   卫兵答道:“好像还有孟镇长和孟乔,说是陪首长去考察一个项目,正好带着秦小姐去玩。”   韩沉堂静静转过身,突然觉得胸口很闷,他捏捏眉间,感觉天大地大,没有阿宝的地方居然无处可去。他呆呆地绕着秀水镇走了两圈,刚才卫兵说不知道阿宝什么时候回来,所以道歉的话还要等到几天后才能和阿宝说吗?简直就是煎熬,韩沉堂此时此刻就想跑到市里去,但他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世面,且未踏出秀水镇一步的年轻人,去了市里又能去哪里找阿宝呢?   韩沉堂觉得心有些疼,周围的一切仿佛已经失去意义,他转到秀水河,坐在堤岸上想到父亲韩治德骂他的话,韩沉堂从没有认为围着阿宝转是一件丢人的事,每天想看见阿宝已经成为他刻在骨血里的认知,做起来天经地义。但喜欢阿宝,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绪?是从第一眼看见她,犹如看见天使,还是从第二眼第三眼,阿宝纯净的眸子和娇美的面容吸引他?   阿宝,是韩沉堂生活在黑暗童年的一个信仰,遇见她,才知道世间有美好,还有可以值得追求的梦。如果没有阿宝,韩沉堂或许已变成秀水镇一个默默无名的劳碌者,变成一个蝇营狗苟为生计而追逐的冷漠者,是阿宝,让他心中有温暖,有希望,有自信可以改变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命运,这一切,都为阿宝。   韩沉堂想了很久,傍晚时分才踏进筒子楼,刚走到走廊上就觉得不对劲,他冲到家中一看,薛梅散乱头发跪坐在地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衣襟七零八落,所有的家具,连那台母亲视若珍宝的录音机都被摔坏了!韩沉堂弯下腰,看着薛梅的眼睛问:“是不是爸又赌钱了?”   薛梅怔怔地看着儿子,声音嘶哑道:“你爸,把钱全部输光了!整整八百块,沉堂,妈和你起早摸黑挣了一年半的八百块全全部被你爸输光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居然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沉堂,妈的心好疼好疼,沉章和阿水明年的学费全都没有了,家里的生活费也没有了,妈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沉堂,妈不想活了!”   看着薛梅形若疯癫的模样,韩沉堂逼着自己吞回眼泪,咬牙切齿道:“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薛梅哭得已经泪干:“他输光钱,回家要拿录音机抵债,我拼着老命不让他抢走,他就打我,你看,抢的时候,还把录音机摔坏了,沉堂,妈真的好伤心,妈已经受够了,好不容易才盼着日子好点,他又赌起来,沉堂,妈真不想活了。”   薛梅有些语无伦次,她揪着儿子的衣襟,使劲将头往地上撞,韩沉堂一下子没扶住,薛梅的头被撞出一个大口子,血一下子就出来了。   韩沉堂喝道:“妈,你冷静点!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会儿——”薛梅道:“他看录音机坏了,就生气走掉了。”   薛梅之所以念叨那个录音机,是因为录音机是韩沉堂帮忙买的,还租了很多邓丽君的磁带,算是薛梅生活的一个寄托,如今被摔坏,薛梅的心就像缺了一半,渐渐的对韩治德也有些恨了。   韩沉堂听母亲说父亲没出门多久,他迅速跑下楼,扛起自行车就追。出了筒子楼,他问了几个人,朝着问的地方骑过去,走到他经常赌钱的地方,果然见韩治德正佝偻着背,将手拢在袖子里往前走。韩沉堂怒喝一声:“站住!”   韩治德扭头一看,韩沉堂沉着脸瞪着他,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当即脚底抹油,朝西边的汽水厂跑过去,韩沉堂蹬着自行车追着他,明知道追上去不可能打自己父亲一顿,但就这么放过他又不甘心,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跑到镇外的铁路上时,韩沉堂知道前方有个地正在修路,还挖了个一两米高的深坑,他停下自行车,怒吼道:“别跑了!”   韩治德以为儿子要追着他打,慌不择路地往前逃窜,一个不留神,噗通摔下深坑去!韩沉堂连忙跑上前一看,韩治德正躺在坑里哎哟哎哟叫唤,腿不正常弯着,似乎是骨折了。韩沉堂不知是应该可怜父亲,还是应该感谢上天能给他点惩罚,他蹲下|身道:“爸,你输完妈挣的所有钱,你有没有考虑过妈的感受,有没有考虑过家里其他人的感受?钱是妈一毛一毛挣回来的,你知道她为了攒这些钱吃了多少苦吗?她每天凌晨三点钟爬起来和面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睡觉!她大冬天拖着馄饨摊站在寒风中卖馄饨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打牌喝小酒!韩治德,你不懂疼爱自己的妻子,不懂爱护自己的孩子,你就是一个只爱自己的无耻之徒!” 作者有话要说:     ☆、樊爷   韩治德疼得嘴巴都歪掉,他梗着脖子嚷道:“如果没有我,哪里有你们这些小杂种,你们吃我的喝我的,就应该养着我,薛梅那个贱女人就是个倒霉鬼,我韩家娶了她就没走过好运,生了你们这些讨债鬼,老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韩沉堂冷着脸,摇摇头道:“你真是无可救药。韩治德,你但凡有一点良心,但凡有一点做男人的担当,都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要把自己的失败当做借口,你就是一个愚蠢的自私鬼,你没有能耐养活家人,还想靠着可怜又可悲的父亲名义,继续控制你的孩子们吗?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最好别打这个主意,如果沉章和阿水受到一点儿伤害,你可别怪我下手太狠!”   韩治德躺在坑底瑟瑟发抖,口不择言道:“反了你狗杂种,还不快把我弄出去送医院,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韩沉堂淡淡笑道:“对,我是狗杂种,你就是那条到处乱吠的野狗,咱们果然是父子,我韩沉堂发誓,绝不会像父亲你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我也绝不要赴你后尘,成为不知廉耻狼心狗肺之人!”   韩治德被气得目龇俱裂,随手抓一把土朝韩沉堂扔去,但因没什么力气,土全部掉在他身上,模样可笑又可怜。韩沉堂看他一眼,起身要走,韩治德惊恐地喊道:“臭小子,快把我拉上去,不要扔下我,混蛋,我要杀了你!”   韩沉堂面无表情地看着狂怒的父亲,冷冷道:“不用担心,我是不会扔下您的,我去叫人把您抬上来,不过您上来之前我有句话要让您听明白,从今日开始,你赚的钱,你自己去赌去喝酒,我没有任何意见,但要是让我知道,你继续拿母亲的钱去赌去喝酒,我就打断你另一条腿,我说到做到,你可以试试。”   韩沉堂的眼睛像旷野里的孤狼,凶狠且充满杀气,韩治德被吓得说不出话,他指着韩沉堂道:“你敢!”   “我敢不敢,你试试就知道!”   自断腿事件发生后,韩治德在未来的三个月,都只能躺在床上,即便要发脾气,也只能整日干嚎,薛梅一边照料他,一边和韩沉堂管着馄饨摊,说着也奇怪,从那次后,韩治德规矩许多,但薛梅的心却被伤透了。   韩沉堂等了几日还不见阿宝回来,跑到小洋楼再一问,说是阿宝被秦首长带去北京,要开学的时候才能回秀水镇,韩沉堂非常失望,一个新年过得魂不守舍,吃完年夜饭,他抽着烟走到张哥店里,张哥为了搞活动,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把录像机搬到小广场,让所有人免费看几部电影,正好放的是刘德华与周星驰主演的《赌侠》,最后的镜头周润发潇洒一笑,引得小广场众人齐声抽气,一脸痴迷。   韩沉堂坐下时,张哥正好走过来,他笑道:“张哥,很不错,这下子周星驰的片子又能好卖了。”   张哥抽着烟道:“别提了,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自打镇里许多人买了电视,就抢着看《红楼梦》与《西游记》去了,特别是最近播的那个什么《封神榜》好像很火,搞得我店里没生意,我还正打算转行呢!”   确实,自打八十年代中后期电视开始流行,镇里人不管有钱没钱的一窝蜂去买黑白电视机,放在家里就算不看也洋气。后来,电视台相继播出几部好看的电视剧,逐渐抢占了电影市场,如今秀水镇里人,最自豪的事就是摆一台电视机在家门口,其他邻居小孩都过来凑热闹,特别得意。张哥录像店里的生意原本就有点岌岌可危,却不料最近一两年电视台开始播什么《猫和老鼠》、《忍者神龟》、《聪明的一休》和《小蝌蚪找妈妈》,把张哥店里搞得打游戏的孩子少了一半。最后,张哥店里的桌球生意,也逐渐被新开的歌舞厅占领,所以张定康才想着要不要再去南边学习学习,回秀水镇也搞个歌舞厅。   韩沉堂听了张哥的想法,也觉得单纯开录像厅、游戏机室和桌球室远远不能满足秀水镇居民的娱乐需求,他们需要的是更新鲜与更多花样的享乐方式。张定康点燃一支烟道:“韩小子,我原本打算带你去一趟广州和深圳,看看那里的发展与变化,自打改革开放以来,实话实说,这些地方每天都在跨步向前,咱们秀水镇在海这边还算是富的吧,你要是看过那些地方,就不会这样想了,我得去弄点新的东西回来搞搞,不然迟早要被淘汰啊!”   韩沉堂心中一动,或许去张哥口中的广州和深圳转转,能获得不少机会,也能长点世面。张定康看韩沉堂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不过张哥还有个更好的机会给你,你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马上就能成为秀水镇的这个!”   张哥比出大拇指:“不过有些风险,韩小子,要是你能干大的,张哥就把这个机会介绍给你,你要是想一步步来,就跟张哥去深圳。”   韩沉堂并非是好高骛远的人,他做事喜欢脚踏实地,但张定康说的很有诱惑力,听听也不错,他道:“张哥,你先说。”   张定康道:“我最近听道上的樊爷说,他想找个得力的人,跟着他一起去俄罗斯取一批货,价位是这个数。”   张定康比出三根手指头,韩沉堂想了想问:“三千?”   张定康摇摇头道:“三万。”   韩沉堂有些惊愕,如今秀水镇出个万元户都是了不起,那个樊爷一出手就是三万,到底是什么活?   张定康道:“韩小子,这三万可不是好拿的,是要豁出性命的,按照樊爷的意思,如果那人能在最危险的时候,帮他挡在身前,人活着,拿三万再加一条走俄罗斯商品的线,要是人死了,这钱就给他家里人,再加一万抚恤金。”   话听起来是挺诱人,拿到三万块基本上就可以号称秀水镇第一,但其中潜藏的凶险,由樊爷出这么高的价也看得出来。韩沉堂是有点心动,但并未心动到以命相拼去赚这个钱。他不是害怕,而是不想为一时的贪念而可能永远离开阿宝,也不想去赌一场,让自己的母亲悲痛欲绝。   张定康见韩沉堂神色不变,就知道他不会去冒这个险,其实也挺开心的,他虽然愿意见到韩小子过得好一点,但更希望韩小子能和他稳扎稳打共同赚钱,于是拍着他的肩头道:“那就是你愿意跟我去深圳了?”   韩沉堂点点头道:“是,张哥,我想跟着你去看看!”   张定康看起来很高兴,又跟韩沉堂说了些话,起身就去收摊了。韩沉堂因为有了新的目标,所以心情很轻松,脚步不由自主地逛到小洋楼,正好遇见丁婆婆看完花灯回来,他喊了声:“婆婆——”   丁婆婆回过头,见到韩沉堂,有些意外:“阿宝还没回呢,韩小子,你又来了?”   韩沉堂不好意思笑笑:“就是过来逛逛,我知道阿宝还在北京。”   丁婆婆慈祥地看着他,意有所指道:“上次听说阿宝和你闹矛盾,肯定是阿宝不对,后来你们误会还没解开,她又跟着爷爷回了北京,你要知道啊,北京有很多首长的故友,那些故友的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吃吃饭唱唱歌是很寻常的事,不知阿宝这次回来会交到多少新朋友,恐怕我老婆子数也数不过来哟!”   丁婆婆故意说这些话,并非是为刺激韩沉堂,而是因为她太喜欢这孩子,不希望看到他和阿宝闹别扭,提这些话就是要让他知道,矛盾再闹下去,阿宝就和他生分了,要赶快把误会解释清楚。   而韩沉堂听在耳中却是如遭雷击,阿宝就这样不要他了么?阿宝认识新的朋友,有了可以聊天的人,是不是再也不会理他了?韩沉堂的脸色变得很差,丁婆婆担忧道:“韩小子,你没事吧,阿宝过段时间就回来,你们再好好的,不要闹别扭,我老婆子看着也心疼。”   丁婆婆还在身后说些什么,但韩沉堂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早些年他内心虽然知道阿宝以后一定会回北京,但他就是不愿意正视这个问题,像只鸵鸟般隐藏起脑袋,不去想不去听,但如今阿宝说走就走,万一有哪天她真的回了北京,他又有什么资本与能力追到北京呢?韩沉堂痛苦地坐在小石凳上,用手抓着头发,想着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阿宝回北京,她就会认识新的朋友,他们之间的差距就不是学业了,而是阶级。如果阿宝喜欢上别的人,那他就永远失去她了,这比要韩沉堂的命还痛苦。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韩沉堂忽地站起身,快步朝张哥的店里走去。   到录像厅的时候,阿凤正在收拾碟片准备关门,张哥在嗑瓜子,看到韩沉堂闯进来有些惊讶,他问:“韩小子,怎么啦?”   韩沉堂道:“张哥,拜托你去跟樊爷说,我想接这个活!”   张定康瓜子壳卡在喉咙,咳得满脸通红道:“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对!”韩沉堂道:“麻烦你了张哥,我急需要一笔钱,没有什么比这个来的更容易,张哥,我需要这个机会!”   张定康看看他坚决的面容,最终点点头,答应了韩沉堂。 作者有话要说:     ☆、过招   韩沉堂原以为要等阿宝回秀水镇之后才会跟樊爷走,却不料正月十五刚过完,樊爷就专门坐火车过来“看”他,说是“看”,肯定是考察。樊爷这一趟去俄罗斯,绝不会把命交到一个没几斤几两的年轻小伙子手中,不过张定康极力推荐,试试也无妨。   韩沉堂上午刚帮薛梅把馄饨摊收回筒子楼,就遇到阿猴兴冲冲跑过来道:“张哥让我过来传个话,樊爷来了!”   饶是韩沉堂已经听张哥说樊爷近几天就到,内心还是小小紧张下,他将汗湿的毛巾取下道:“你先回去,我洗个澡换件衣裳尽快赶回去。”   阿猴笑嘻嘻双手抱拳作揖道:“好的,小的遵命!”   薛梅凑上来问:“这么快就要走?”韩沉堂只跟他她说要外出一趟,并没有说是要去俄罗斯边境,她近几年老得很快,受不了刺激,韩沉堂不想让母亲过于操心。他用冷水冲一下脸,又换件还过得去的衣裳,推开门道:“早些去可以早些回来,妈,你留在家里,我中午还可能回来吃饭,你帮我做点好吃的。”   给母亲弄点活计,不让她胡思乱想后,韩沉堂出门赶到张哥店里,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身穿中山装,手拿拐杖坐在桌球室,身后还站了四个中年男子。看着他与张哥完全不同的装扮和气势,韩沉堂并没有过于胆怯,他走到老者面前轻声道:“樊爷!”   樊爷其实也在打量韩沉堂,他见这个年轻人面貌端正,克谨有礼,不仅人长得干净,气质也好,完全不像是小镇出来的人,听张定康讲,他家庭困难,这次主要是想搏一搏。既然长相和心态过关,樊爷还是想看看他的身手,于是不发一语,向身后招招手。   围在樊爷身边的四个中年男人步履稳健地慢慢包抄过来,韩沉堂警觉地右脚后退半步,明白樊爷这是想考验他。其中一个男人身形一晃,他一跃上前,一拳袭向韩沉堂面门,韩沉堂不动如松,脚步一晃迅速闪过这一拳,同时弯起左肘,快很准地击在那人后背穴位,将中年男人撞了个踉跄,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漂亮!”樊爷开口,鼓起双掌,这四人都是他的亲信,身手很不错,居然能一下子就被年轻人放倒,有意思。   其他三人互望一眼,一人从左侧踢出一脚,一人从右前方飞拳而上,还有背后一人猛扑上来,形成合围之势。韩沉堂不慌不躁,他先是长腿一抬利落地踹向扑过来的人,这一脚又快又狠,差点把那人踹到墙上去,又迅速低头躲过左侧袭来的脚,右手架住将那个男人整个扛起,啪地扔在桌球台上,最后一人韩沉堂看都没看,直接一脚踢在他脸上,牙都掉了一颗。   再打下去就有些伤面子了,樊爷坐下道:“你们回来!”   四个男子输的心服口服,樊爷道:“韩沉堂,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身手却这么好,算是让樊爷我开了眼界!”   韩沉堂道:“樊爷,您过奖了。”   樊爷又道:“跟我去俄罗斯的事儿,想必张定康也跟你说了,我准备后天就走,你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后天上午八点过来找我。”   “后天就走?”韩沉堂有些惊讶,他还想等阿宝回来呢!   “你家中有事?”樊爷摸着左手大拇指上的一块玉指环道:“虽然你身手好,可也得训练训练不是?俄罗斯那边的货已经快到了,要是在规定时间赶不上去接货,那就白跑一趟了。”   韩沉堂明白做生意的人最讲究的是信誉,于是答道:“樊爷,没有问题,我后天过来找您!”   韩沉堂走后,张定康靠过来笑道:“樊爷,这小子怎么样?”   樊爷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拍拍张定康道:“这次你算是靠谱点,没弄个歪瓜裂枣的忽悠樊爷我,要是我这次来,他一脚就被我的人踹爬下,我就准备打爆你的头!”   樊爷做出右手持枪的姿势,把张定康吓得冷汗直流,他弯身弓腰笑道:“哪能啊,谁能忽悠就是不能忽悠您,除非我不想活了,我是看见这小子真的很不错,才向樊爷您推荐的,您也看到了,这小子长得不错,身手又好,站在您身边多威风,到了不能带人多的地方,就把他捎上,一个顶十个!”   樊爷自得地笑笑,才道:“身手是好,不过枪法弹药什么的都没接触过,我这次带他回去要好好训练些时间,不然怎么跟俄罗斯黑|道那些杀人不见血的家伙拼命?”张定康道:“是是是,不过拜托您老人家,这小子虽是拿命去博,但也希望您罩罩他,他家里有几个弟妹,心里还有个想着念着的人,您就是想让他死,他也不会轻易死,还要回家见情人呢!”   “哦?”樊爷笑道:“还是个痴情种,哪家姑娘能入这小子的眼?”   张定康伏在樊爷耳边道:“咱们秀水镇秦首长家的孙女,和这小子相差三岁呢,从秦首长来秀水镇就开始老母鸡护蛋似的护着,最近听说闹了点别扭,要不是韩小子想来钱快点,好在小姑娘心里有点份量,他是绝对不肯去的。”   樊爷道:“这小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呢,不过听说他父亲极为好赌?”   张定康道:“是啊,韩小子摊上这样的父亲,日子也不好过啊!”   樊爷想了想,他招来张哥道:“后天韩小子过来时,我先把两千块钱放你这儿,等我们走后,你拿着这笔钱,每个月付给他母亲一点生活费什么的,哎,你可给我监督好了,要是他父亲敢拿一分钱,你就找人剁了他手指头。只有这样,那小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跟着我,明白吗?”   “明白!明白!”张定康高兴地夸道:“您真是大善人,活菩萨!”   可惜樊爷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活菩萨,他只懂得笼络人才,韩沉堂确实是个好料子,笼络住他的心,才能让他卖命为自己干活。   韩沉堂回到筒子楼,薛梅已经炒好几个菜,一个猪头肉炒辣椒,一个排骨汤,一个酸辣土豆丝,一个麻婆豆腐再加一份凉拌素三丝。韩治德已经在一旁喝上,弟弟韩沉章坐在地上做飞机模型,妹妹韩沉水画着画,他们一看韩沉堂回家,都连忙飞奔上来,韩沉水问:“哥,妈妈说你要去外面工作,你什么时候回来看阿水?”   韩沉堂摸着她的小脑袋,内心泛过一阵柔情,笑道:“哥后天就走,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没有确信,不过哥哥答应你,只要那边的事一完,哥哥就马上回来看你。”   韩沉章拿着破旧的飞机模型,央求道:“哥,回来的时候能再帮我带一套飞机模型吗?这个我拼了很多次,已经坏掉了!”韩沉章下半年就要去市里上高中,成绩特别好,秀水镇里人都说他是下一个大学生,韩沉堂拍拍小弟的肩头,慷慨应道:“一定,哥不会忘的!”   韩沉章欢呼一下,拉着韩沉堂的手坐下道:“哥,我们吃饭,这是你要走,妈特意为你做的,阿水偷吃一点,妈罚她饭后洗碗!”   韩沉水气鼓鼓地添了一碗饭,坐在小凳子上扒拉,韩沉堂夹了一大筷子猪头肉放在她碗里,又为她弄了一碗排骨汤,柔声道:“快吃!”   看见阿水,韩沉堂就想起阿宝,他有些食不知味,薛梅把好菜都堆到他碗里,劝说道:“沉堂,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快吃些妈做的菜,出去后就吃不到了。”   韩沉堂点点头,薛梅又问道:“沉堂,你这次跟那个樊老板出去,是做什么生意,危险不?”   韩沉堂不想告诉母亲实话,只淡淡道:“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有批货要帮他从北边运回来,出的是苦力活,妈你别担心。”   薛梅哦了一声,放下心来,一旁韩治德大腿打着石膏,喝了一口酒道:“哼,苦力活?你别给我死在外面!”   正吃着饭的薛梅听了,她啪地把筷子放下,难得硬气道:“孩子出去挣钱,你却咒他死不死的,这是个做父亲的样子吗?”   自从上次韩治德输光薛梅的钱,薛梅就有股气憋在心里,她一日三顿伺候着他,却不想还是听到这么诛心的话,她真的对自己的丈夫很失望。韩治德见屋里四个人都冷眼看着他,有些悻悻然地扒了几口饭,不再说话。   韩沉堂走的时候,母亲和弟妹泪水涟涟地与他在筒子楼门口挥别,他提着薛梅给他缝好的布袋,大步朝张哥的店走过去。樊爷早就坐在门口等他,韩沉堂出现时,他嘴角浮上一抹满意的笑容,盯着他道:“没什么事,我们就出发。”   张哥把韩沉堂拉到一边,给他说了樊爷让他每月给他家送生活费的事情,韩沉堂有些感激,轻声道:“谢谢樊爷!”   “那你就走吧!回来了就赶紧过来看张哥,张哥每天都等你的好消息!”   韩沉堂正要转身,突然把包袱交给张定康道:“你帮我看着,樊爷,我去去就来,十分钟。”   他话说完,长腿飞奔,朝小洋楼跑去,他越过梧桐树,踏过杂草丛,一口气爬上水塔,极目远眺,果然阿宝的窗户还是关着,窗帘也拉得紧紧的,大概是还没有回来。韩沉堂想着和樊爷把这趟买卖做完,很快就会回来,阿宝兴许不会怪他,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就是两年。   韩沉堂爬下水塔,坐上樊爷的面包车,第一次离开秀水镇。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女人   樊爷不是多话之人,上车后就开始闭目养神,四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个递给韩沉堂一支烟,笑道:“我是刘武,小兄弟,你这身好功夫是从哪里学的?咱们兄弟四人一下子就被你打趴下,虽然听起来输的有点惨,但还是真心佩服小兄弟你,想不到秀水镇小小地方还藏着高手。”   韩沉堂把香烟放在耳边夹着,自阿宝嫌弃他身上有烟味,他已经很久不抽烟了,听到刘武的话,他笑笑道:“刘大哥抬举了,我练拳一是为锻炼身体,二是防身之用,至于迫不得已跟各位大哥交手,是想讨口饭吃而已,如果出手太重,还望各位大哥不要见怪。”   “哼,不要见怪?你现在成了樊爷眼前的红人,谁敢跟你见怪?”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男人凉凉道:“刘武,你想跟人家套近乎,还要看人家能不能看得上你,我劝你还是闭嘴,不要打扰樊爷休息。”   “刘虎你!”刘武眼睛瞪起来,朝那人的方向挥舞下拳头,但又怕闹大吵醒樊爷,只得悻悻放下拳头开始闭目养神。   韩沉堂对此变故并无多大反应,他一心想着快点结束这趟任务,就可以回家见阿宝,所以才不会为这种遍地都是的冷嘲热讽浪费力气。他看见车上的人都开始闭上眼睛睡觉,便也调整下坐姿,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等韩沉堂醒过来,面包车刚好停稳,另一人猫腰跑到樊爷的耳边道:“樊爷,咱们中午在这儿休息下,顺便吃个午饭!”   樊爷睁开眼睛看看路边的小饭店点点头,起身伸了个懒腰,缓步走下车。韩沉堂下车后,他看着韩沉堂,眼神有些锐利,道:“韩兄弟,睡得可好,还适应吧?你第一次出秀水镇?”   韩沉堂用餐馆的冷水抹抹脸,擦干后道:“是的,樊爷,这是我第一次出秀水镇,想不到镇里镇外两个世界,是托樊爷的福。”   韩沉堂的恭维既不显怠慢,又不显得过分谦恭,樊爷听了很满意。他刚才在车上虽然闭目养神,但偶尔可以从后视镜看到,这个年轻人虽然是第一次出镇,但定力惊人,看到外面的世界,他的眼睛里虽然有惊异,但神情并不显得浮夸与慌张,樊爷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临危不乱,才能在接送货物当中站住阵脚。   “樊爷,吃饭了!”刘武跑过来请樊爷,回头对韩沉堂笑道:“韩兄弟,走吧!”   三人走进小饭店,有几道菜已经先上了,一道是手抓羊肉,一道是红烧牛肉,还有一道炸排骨,都是韩沉堂难得一见的荤菜。那个刘虎神色不善地笑道:“韩兄弟,听说你家过得穷,如今跟了樊爷,可要多吃点。”   韩沉堂仍旧没有理会刘虎的嘲弄,他去水池边洗干净手,走到樊爷身边时,樊爷指着一边的座位道:“坐吧!”韩沉堂安然入座,樊爷又道:“还没给你介绍几位兄弟,你看,长得最丑的叫刘武。”樊爷说完笑了,刘武没有生气,给他倒了一杯酒。   樊爷又指着身材高壮,左颈有颗黑痣的男人道:“他是刘虎。”刘虎端起一杯酒,似笑非笑地敬一下韩沉堂。   “那个是刘龙,那个是刘文。”樊爷指着另外两人道,他们一个长着八字眉,一个嘴唇有些厚,还是比较好区分的,不过韩沉堂有点诧异为何全部姓刘,且都是以文武和龙虎为名,但他没有问出口,这不是他需要操心的问题。   刘龙和刘文端起酒杯道:“小兄弟,敬你,好身手,哥们败得心服口服!”   韩沉堂端起一杯水道:“谢谢各位大哥,第一我酒量不好,从未沾过酒水,第二是跟着樊爷做事,沾不得酒,现在我以水代酒,回敬各位大哥,以前多有得罪,还望各位大哥以后能多多照顾韩沉堂。”他刚要把茶水一饮而尽,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刘虎笑道:“韩兄弟,你这样不够意思吧,这么多兄弟敬你,你就喝点茶水了事,你也太不把各位兄弟看在眼里了吧?”   韩沉堂面色不变道:“我相信各位大哥跟在樊爷身边,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保证樊爷的安全,如果因为喝酒误事,我想樊爷就算不怪罪我们,咱们做事的也是心内不安,可能各位大哥要说现在没什么事,要怎么喝就怎么喝,不过对我韩沉堂而言,没有危险并不代表可以高枕无忧,我只希望尽职尽责而已,望刘虎兄不要为难!”   韩沉堂一番话,让刘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原本想为难下这个从乡下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不料把自己搞的下不了台,樊爷看到这情景倒觉得很有意思,刘氏四兄弟跟着他快有十几年了,特别是刘虎,仗着和他关系亲厚,一向不把外人放在眼里,他这次算是踢到铁板,让这小子看笑话了。不过樊爷觉得很开心,如此沉稳又能上台面的人,在这个时代的国内确实不多,还能让他挖着,樊爷觉得这次去俄罗斯也没那么凶险了。一桌子人僵在那里,韩沉堂起身道:“刘虎哥,如果不介意,韩沉堂敬你!”   他这番话,算是给刘虎台阶下,刘虎顺势坐下来,闷闷地将一口酒干了。   随后上来的菜异常丰盛,刘武赶着好菜给韩沉堂夹到碗里,劝说道:“韩兄弟,多吃些!”   韩沉堂道过谢,专心将饭菜吃光,如果想身体更强壮,能活下来的机会更多,从现在开始他就要能保证身体的营养,所以韩沉堂并未过多客气,但也不显得过分贪婪。樊爷见他能吃,笑得很开心,还给他多加了两碗饭。   吃完饭,樊爷与刘氏兄弟在饭店的小包厢打牌,让随行的司机能休息半小时,因为按照预定的时间,傍晚到达市里,司机还要开四五个小时的车,睡一觉能保持体力和头脑清醒,所以韩沉堂觉得樊爷很特别,他做什么事都是有条不紊,能将事情计划得很好,韩沉堂跟着他觉得能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乘樊爷他们打牌的间歇,韩沉堂去周围逛了逛,这个小饭店建在通往市里的省道上,因为省道来往车辆多,所以生意还不错。   他刚转到小饭店一旁的小卖部时,有个约三十出头的女人对他招招手,韩沉堂立即警觉起来,他缓步走到小卖部外,问道:“什么事?”   那女人穿着时兴的花衬衫,烫着波浪头,嘴上描着红嘴唇,别有深意地笑道:“小兄弟,一个人?”   韩沉堂皱皱眉:“还有同行的朋友,如果没别的事,我走了,我不买东西。”   那女人身上不知喷了什么东西,她从柜台里面转出来的时候,把韩沉堂熏得有点反胃,韩沉堂立马转身就走,那女人一把拉着他笑道:“小兄弟,别装糊涂,姐姐平日里都是收费的,今天见小兄弟你长得好,干脆免费让你做全套,过了今日你要是记得姐姐,要以后常来,我等着你!”她说完,还抛了个媚眼,韩沉堂本就闻不惯她身上的味儿,又见她挤眉弄眼,心下厌恶得狠,他眉头一皱冷冷道:“放开!”   那女人不依不饶地娇呼一声:“死人,你听不懂姐姐说什么吗?还不快进来!”   韩沉堂不是傻子,他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平时在张哥店里耳濡目染,虽不曾直接接触过这种情况,但也听过张哥讲了很多荤段子。他对此既不抗拒排斥,也没有什么太大感觉,他坚信总有一日是要娶阿宝的,知道些事情也好,以免到时候像个傻瓜。   不过韩沉堂所谓的知道些事情,仅限于如何去追一个女孩子,如何让阿宝更开心,更容易接受他,但不包括在荒郊野外被一个陌生的,浑身散发出奇怪味道的女人拉着,韩沉堂想起阿宝如白瓷般光滑无瑕的肌肤和狡黠纯洁的大眼睛,又看看眼前女人虽浓妆艳抹但实则粗糙的皮肤,胃里刚吃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他咬紧牙关道:“放手,不要逼我动手!”   女人还以为韩沉堂是脸皮臊,她自小就长得漂亮,后来嫁了个货车司机,老公一年365天倒有300天是在外面跑,女人总觉得青春易逝,独守空房的滋味不好受,于是就着小卖部的生意与来往的客人勾|搭起来,刚开始还有些担心老公发现,后来尝到甜头,渐渐也不把老公放在眼里,平常一般人她还看不上,就算是看得上也要看她的心情和客人能出多少钱,但今日她正在店里嗑瓜子,一抬眼就发现站在路边的韩沉堂,这个年轻人既英俊身材又好,他两腿一分站在那里,活脱脱就是电影里道上混的狠角色,女人一颗心都差点融化,当即对他招招手,准备一度春宵。   所以女人见韩沉堂发火,并不以为意,男人都是一个德性,有偷腥的机会哪会不想要,尤其是年轻人,干柴烈火,一旦尝到女人的滋味,就舍不得放手,还怕他以后不来?女人娇笑道:“小兄弟,脸皮还挺薄的,姐姐就是让你进来一下,又不会吃了你,来嘛!”还顺势将鼓鼓的胸脯贴上来,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在路上   韩沉堂终于忍无可忍,他一下子甩开手,粗鲁地将女人推倒在地上,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刚才被女人捏过的地方,觉得奇脏无比,简直不能忍受,他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当初阿宝说他“脏”。韩沉堂听也不听身后女人的娇呼,飞快地冲到小饭店前的水池边,用冷水将自己的手臂搓了又搓,皮肤都泛红了,还是觉得有股恶心的,黏腻腻的东西沾在上面,韩沉堂很是郁闷。   因刚才的不愉快,韩沉堂转回小饭店的大厅坐了十分钟,樊爷招呼刘氏四兄弟出门的时候,看他脸色不对,笑问道:“怎么啦?韩兄弟?”   韩沉堂马上站起来回道:“没什么,樊爷,要走了吗?”   樊爷是人精,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他看韩沉堂面色尴尬,好像有股气憋在心里,又看看饭店旁小卖部的女人好像哭过,还时不时幽怨地瞪一眼韩沉堂,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洁身自好虽有违男人本性,但韩沉堂能坐怀不乱对樊爷来说还是挺高兴的,至少他不会为浅薄的美色所惑,不过遇到更高级的货色樊爷就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这么镇定了,毕竟年轻气盛,又离开自己的小情人,怎么样都会想想找个女人暂时陪在身边,樊爷决定到了俄罗斯,给他找个试试看。   一行七人再次登上面包车,韩沉堂这下睡不着,经过刚才的事,他越发想念阿宝,心里猜想着要是阿宝回到镇里,发现他不辞而别,会不会生气?阿宝肯定会生气,有次韩沉堂去接她吃早餐,因为太忙,就比许诺的时间晚一分钟,阿宝气得拿桌上秦首长的烟灰缸去砸韩沉堂的额头,虽然没有砸到,但阿宝好几天没有理他。韩沉堂摸摸当时额头上被烟灰缸擦破一点点皮的地方,居然有些怀念地笑了。记得沉章有次说过,他说十分不理解哥哥和阿宝姑娘之间的相处方式,明明阿宝虽然有时看起来比较正常,但大多时候都是霸道性子,即便她长得再漂亮,秦首长再有权势,也熬不过阿宝恶劣地对待他人,倒是哥哥韩沉堂与孟镇长的孙子孟乔甘之如饴。   韩沉堂有时也在想,阿宝那样对待他,他为何不生气,难道天生就有被虐心理?应该不是,至少他从来没有从父亲的暴打当中得到快感,甚至觉得甘之如饴,韩沉堂默默地发觉好像自己心理有问题了,大概,大概是因为阿宝事后觉得稍微有些内疚,而帮他吹了吹额头?   他翻来覆去地想念阿宝,想到后来不知不觉睡着,等醒的时候蓦然发现已经到了傍晚,面包车好像进了市区,因为路边有灯光次第亮起。A市与秀水镇果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韩沉堂第一次看到所谓的都市是什么样子。九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进行得如火如荼,A市的许多年轻人生活方式开始西化,男人穿西装皮鞋打领带,将头发剪成郭富城头,女人则是清一色的高肩套装大波卷与烈焰红唇。韩沉堂还看到暮色下,有些人拿着长筒状的东西在拍照,秀水镇也有个摄像馆,不过里面拍照的用具是一台又笨又重的老相机,他心里想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给阿宝带一台这样的机子,阿宝应该很喜欢,想到此,韩沉堂浑身充满了力量。   面包车在A市走走停停,最后七点左右时在一家看起来比较高档的宾馆前停下,樊爷下了车指着宾馆道:“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坐火车出发。”刘氏四兄弟点点头,熟门熟路地找地方坐下,仿佛很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   韩沉堂也找了个角落坐下,不过眼睛一直注意着宾馆的大门和樊爷的身影。刘武跑过来拍拍他的肩头笑道:“韩兄弟,放松点,在A市还没人敢动樊爷,到了俄罗斯,你要想闲下来也没那工夫。”   韩沉堂就着樊爷去跟宾馆经理说笑的机会,问刘武:“刘大哥,我知道我这次来是卖命的买卖,但樊爷不跟我透露一字,我心里也没什么底,有些话我不知道是该问刘大哥,还是应该问樊爷,哪些事我能做,哪些事我不能做,总得弄个明白,免得以后闹出误会。”   刘武拍拍韩沉堂的肩头道:“韩兄弟,你是个明白人,还是个聪明人,我刘武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不算白去秀水镇一趟,我跟你说说我能告诉你的,剩下的就看樊爷想不想让你知道了。”   原来,樊爷是四川人,早先中国沿海城市进行改革,樊爷第一个辞了铁饭碗,跑到南边去下海,就为这个他和父母甚至断绝关系,连妻儿都抛下了。但海不是那么好下的,更多的人被拍死在沙滩上,樊爷也曾翻过船落过水,但好歹挣到第一桶金,回到四川扬眉吐气一番,接着就带上家乡的刘氏四兄弟跑到广东去闯荡,也逐渐混出些名声,至少现在在道上,人都尊称一声樊爷,也算是个人物。   至于樊爷为何要去俄罗斯,是因去年曾去过一趟,利用中介公司与道上混的买通关口,走|私了一大批货物,赚得盆满钵满,樊爷一下子就被吊住了胃口,不过如今管得严,樊爷要是再想靠买通关系私运货物有点不可能,干脆就等在边境,让俄罗斯那边的人直接发货过来,再贩卖到南边,赚取其中的利润。如今樊爷干的虽然表面上是正经的贸易,但实则还是走|私,所以风险也大,遇上劫道的,或者手续不全,或者货物发不出来,反正种种情况都会有危险,最可怕的是在边境,一旦遇上抢货的俄罗斯黑|道,十有八|九都会丧命。   樊爷原本想走个一两趟就不干了,但实在不能拒绝巨大利润差的诱惑,九十年代的中国,正是经济飞速增长但物质紧缺的时代,那些有钱人,遇到喜欢的皮草、好烟好酒或者高档巧克力的,哪个不是一掷千金,樊爷思来想去,干脆再找个身手好的保镖,再加上刘氏四兄弟去闯闯,说不定又可以捞一笔,正所谓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正是这个理。   韩沉堂沉默地听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无法说出理由,刘武给出的信息看似充足,实则缺少必要的联系,且这次去俄罗斯接的什么货,和什么人碰面,走的是什么线路一概不知,或许作为一个保镖,他是没有权利知道雇主的详细信息,但就因为未知,所以韩沉堂总觉得有些不踏实,那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把每一步都走好。   司机办好房卡,七个人一共要了四间房,刘文刘武一间,刘龙刘虎一间,韩沉堂与司机一间,樊爷住了个豪华的单间。韩沉堂走进房间才发现,虽然是两个人住,其实空间很大,就连外间摆着沙发的客厅都比他筒子楼的家要大,更何况柜台上摆的居然是一台彩色电视机。   韩沉堂虽然在阿宝家也看过彩色电视机,但第一次在宾馆看,还是觉得很新奇。司机拍拍他的肩头笑道:“韩兄弟,你先看着,我去洗澡。”   韩沉堂点点头,走上前扭动旋钮,发现一个不知名的台正在放小虎队的《游侠儿》。他只在磁带里听过这首歌,如今看到电视上演唱歌曲的三个大男孩,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个叫吴奇隆的,正是阿宝在追的明星。   韩沉堂又看了几分钟,这首歌就唱完了,然后是凤凰牌自行车的广告,他扫了一眼,开始习惯性地打量周围一切。宾馆的装修和阿宝家有些相似,进门是个客厅,摆了一组沙发一个茶几和一个电视机柜,地上铺着大理石,茶几下面是个灰色的羊绒地毯。从侧门进去是主卧,窗帘是深蓝色的,拨开帘子望出去,是A市非常漂亮的夜景,不过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倒是和秀水镇一样有很多筒子楼。   整间卧室有两张床,都铺着白色的床单,对面还有个大衣柜,可以用来挂衣服,韩沉堂正在看桌面的一些摆设,司机洗完澡出来道:“韩兄弟,该你啦!”韩沉堂准备好衣服和毛巾牙刷,他走进洗浴的地方,这里和他生活的筒子楼差别太大了,卫生间墙壁上贴着瓷砖,还有个很大的玻璃镜子,镜子旁边有个可以喷水的龙头,他一拧开关,热水就流出来了。   韩沉堂脱下衣服,镜子中照射出他久经锻炼,如绸缎附着在钢铁之上的古铜色肌肤,韩沉堂并不是自恋的人,一向对自己的身材不怎么关注,不过今晚难得照到大镜子,还是多看了几眼,发现自己胸膛和腹部的肌肉有点过于结实,不知道阿宝会不会喜欢。韩沉堂在洗澡的时候,发现宾馆已经帮客人准备好了毛巾和牙刷,他原本想用着试试,却仔细地发现雪白的毛巾上有个小小的污迹,便有些嫌弃地扔在一边。   洗完澡出来,司机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樊爷的司机有点沉默寡言,但不失和善,他见韩沉堂走出来,拍拍身边的沙发道:“韩兄弟,过来看会儿电视,咱们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韩沉堂没有异议,跟着司机看了会儿中央电视台的歌舞节目,就爬上床躺下,或许是到了新环境,或许是第一次睡在阿宝不在的陌生城市,韩沉堂有些失眠,他想着阿宝甜美的笑容和后颈柳枝绒毛般的短发,缓缓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老谭   第二天一早,韩沉堂跟着樊爷吃过早餐,就往火车站赶。   A市的火车站远远不是后来欧式建筑的样子,仍旧是新中国成立后建起的第一批车站,所以火车站正门之上还挂着毛|主|席的画像。韩沉堂抬头看一眼站旁高耸入云的烟囱,听着火车自远方行驶过来的鸣笛声,心中有些莫名的激动,就像天高阔远,鸟儿能自由飞翔一样。   跟着樊爷检过票,一行人进了候车室,候车室卖些花生瓜子冰糖话梅之类的零嘴和雪碧可口可乐等饮料,秀水镇见不到的东西这儿都能买到。樊爷对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跑到柜台那儿,买了一堆零嘴和几瓶可乐雪碧。韩沉堂很小的时候总梦想能吃到很多很多零嘴,但长大后却发现再也没什么兴趣,倒是看着阿宝吃就很开心。他从中挑了一瓶雪碧,拧开喝一口,一股酸甜沁凉的滋味迅速弥漫到口腔,不过喝多了总觉得不解渴,韩沉堂放下雪碧,用自带的杯子接了一杯热水慢慢喝。   几人坐了大概半小时,广播里有检票的女声传出,樊爷招呼大家出发,一行人拖着行李随人|流上了车。那时候还没有春运一说,所以火车上的人都相对松散,而能坐火车的人,在那时国人眼中,都是非富即贵。因路途遥远,樊爷买的是卧铺,只不过韩沉堂个子大,睡在上铺只能爬上去缩着肩躺下,要上厕所的时候再抹黑爬下来,搞得有点辛苦。   七人在火车上吃的是盒饭,喝的是热水,因韩沉堂是第一次出远门,所以对沿路的风景很感兴趣。樊爷他们已走过几趟,早没了新鲜感,他们的唯一目的是赚钱,所以都围在一处打扑克牌消磨时间。如此,火车往北走了几天几夜,到第三天晚上,大概就在河北与内蒙古交界处,樊爷站起身梳洗一下,招呼着众人道:“准备下车,收拾收拾!”   刘氏四兄弟和司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在樊爷身后准备下车,韩沉堂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问出口,收拾好东西就跟着众人下了车。下车后韩沉堂才发现这是个极为偏远的小站,站在出站口就能望到远处连绵的群山,因下车的时候到了晚上,那些山弥漫着雾气,阴沉沉的天好像要下雨,寒风吹来能把人冻成冰棍。韩沉堂不知道自己是在河北,是在内蒙古,还是在辽宁,反正除了一个小站的名字,鬼都没有。   一行人在小雨中等了十分钟,韩沉堂离开秀水镇的时候没有带厚棉袄,就穿着一件外套,纵然是他身强体壮,还是有些冷得受不了。刘武更夸张,他拢紧外套全身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直打颤,韩沉堂似乎能听到他牙齿发出的咯吱声。樊爷还好,他下车前披了一件羊绒的厚外套,此刻正站在火车站的走廊上眺望前方。但前方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   慢慢的,一束光亮从很远处驶过来,三分钟后,一辆面包车停在车站的广场,樊爷招招手,韩沉堂跟着他们冒雨跑到车前,一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从面包车窗探出头笑道:“樊老板,天黑路滑,来迟了些,您可别见怪!”   樊爷笑着和那人握握手,道:“哪能呢?徐营长还好吧?我这次来又要麻烦他老人家了!”   “哈哈!”那人笑道:“怎么不好,营长还盼着您过来喝喝小酒打打牌呢,雨下大了,上车再说!”   樊爷带着其余五人爬上车,那人回头扫了一眼韩沉堂,问樊爷:“樊老板,这是你要送过来的人?”   樊爷点燃一支烟,笑道:“是啊,年轻人要锻炼锻炼,这不就送到徐营长这儿了,不过这次我想让身边的几个兄弟也练练,不然到了北边,一颗子弹就被吓趴下,那我还怎么回得来?”   那人熟练地操纵方向盘,爽朗地笑道:“樊老板这次要干大票的?”   樊爷道:“哪是什么大票,只是去北边最近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就怕个万一,好歹要保住性命啊!”   那人点点头,与樊爷侃侃而谈起来,韩沉堂从面包车的车窗往外看去,车应该行驶在半山腰,因为他似乎能听到脚下山水发出的怒吼,令人胆战心惊。身边的刘氏四兄弟中,刘虎看起来最为淡定,他翘着二郎腿抽着烟,怡然自得地看着黑蒙蒙的远山,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韩沉堂将视线转向刘文,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包袱,一只手拉着安全带,脸都吓白了。   那司机瞟一眼刘文,笑道:“刘兄弟,你都来好几趟了,还信不过我老谭的手艺?”   “信得过信得过!”刘文抹一把虚汗笑道:“我是看这天黑的不正常,又下着雨,心里有些打鼓。”   老谭利落地打个弯道:“刘兄弟,不是我吹,这条路我没走过一千遍,九百九十九遍可是有的,徐营长出队都是坐我的车,哈哈!”   樊爷跟着老谭笑了,面包车走了大约两小时,突然在一个小村庄停下,现在是夜晚九点,村里人睡得早,所以四下里一片漆黑,老谭摸黑把他们领到一个土房子道:“今晚你们就歇在这儿,我去给你们弄点饭,暖瓶里有热水可以洗脚,明早我带你们进营里去。”   老谭说完转身走出房子,韩沉堂问:“刘武兄,老谭住这里吗?”   刘武解释道:“老谭是营里后勤开车的,他后来娶了媳妇就把媳妇带过来安顿在这里,没事的时候就回家住住,算是没有两地分居。”   “那徐营长又是怎么回事?”韩沉堂问。   刘武摸摸后脑勺,指着樊爷道:“让樊爷跟你说吧!”   樊爷刚把鞋袜脱下,刘文正打水给他洗脚,他见韩沉堂看着他,笑道:“韩小子,坐下来我跟你说。”   韩沉堂依言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樊爷道:“韩小子,你大概清楚了我要请你的原因吧?”   韩沉堂点点头,樊爷又道:“虽然你身手好,不过北边的人可不是吃醋的,不仅拳头厉害,还会使枪,你要是不学两手,去了就是吃枪子儿的命,你说,还怎么保护樊爷我?”韩沉堂似乎有些明白了,他问:“所以樊爷想将我们几个送到军营里去锻炼锻炼?”   樊爷道:“徐营长是我的故友,人很不错,你们几个到了营地里边自有他负责,韩小子,你有没有这个信心?”   韩沉堂从来不缺信心,但有一点还是想问清楚:“樊爷,这次我们要在营地里呆多久?”   樊爷道:“枪法什么的,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好的,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我们继续北上,那批货物正好能到边境。”   韩沉堂明白,自从跟着樊爷走,他的命运已被决定,与其觉得难以忍受这样的安排,还不如勇敢面对虚心接受,能去部队锻炼总归是一件好事,就是回镇见阿宝的时间要被推迟了。   韩沉堂问完后不再说话,倒是刘文给樊爷捏捏脚,笑道:“樊爷,这次我们几个兄弟也要去?”   樊爷闭着眼睛点点头,刘文期期艾艾道:“樊爷,能不去吗?部队这地方不是人呆的,那个徐营长又像个活阎王,我怕这一去,不死也得脱层皮,樊爷,你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呆在这里照顾你吧?”   樊爷睁开眼,一脚将刘文踹到地上,道:“没出息的东西,你要是不去,到了北边被人用枪指着,到时可别怪樊爷不救你。”   刘文有点欲哭无泪地一屁股坐下,垂头丧气的样让刘虎嗤笑:“刘文,你没胆子当初就不该跟在樊爷身边,蠢!”   刘文被这话激怒,梗着脖子道:“谁怕谁,我有说过不去吗?樊爷,你放心,我会用心学的。”   樊爷拍拍刘文的脸,表示知道了。   老谭半个小时后,送了几碟子媳妇做的家乡菜,所有人都很饿,于是大家不客气地风卷残云地吃完,抹抹嘴巴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韩沉堂就被屋子里摔东西的声音惊醒,他警觉地一跃而起,原来是刘武把刷牙的搪瓷缸掉地上了。看见他醒了,刘武指指地上的暖瓶道:“韩兄弟,起来吧,老谭马上要过来了,咱们收拾完就出发!”   韩沉堂迅速跳起来穿衣刷牙洗脸,正系着鞋带,老谭敲门进来,给大家带了些早餐,有大饼、馒头、咸菜与稀饭,几人稀里哗啦吃完,嘴一抹,又跟着老谭上路了。不过这次开的不是那辆小面包,而是一辆军卡。昨夜雨下得大,好在通往军营的路不是什么泥泞的土路,而是石子路,一行人走得小心翼翼,终于在三个小时之后到达群山之中的营地。   韩沉堂跳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群山包围中的军营,营地很大,四面有围墙和铁丝网,营地前铺着大片的水泥地,上面立着五星红旗。   “一、二、三、四!”一阵嘹亮恢弘的军号声传过来,把刘文吓得腿一软。 作者有话要说:     ☆、训练   突然咔擦一声,军营的铁门缓缓打开,从里面大步走出一位身着军服头戴军帽的中年男子,他身材健壮面目深邃,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徐营长!”樊爷以韩沉堂从未见过的热情迎上去,笑道:“咱们一别就是小半年啊!”   徐营长一把抓住樊爷的手,一手拍拍他的肩头,也是大声笑道:“老樊,这次过来住多久?咱俩可得好好喝几顿!你上次给我带的那些好酒,我还藏在屋里没敢喝完呢!”   樊爷笑道:“好好好!徐营长,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刘氏四兄弟,你都认识的,我就不多说了,这位是韩沉堂韩兄弟,这次我让他们五人到你手下过一趟,练练身手,老徐,你可要帮我,让这群小子脱胎换骨!”   徐营长锐利的眼神扫过韩沉堂,笑道:“老樊,好说,你可别怪我折腾你手下,到时候哭爹喊娘的向你告状!”   樊爷摆摆手道:“全凭徐营长安排,一个月的时间,我到时候过来领人,哈哈!”   樊爷把徐营长拉到军卡后面,指着一箱箱特供茅台道:“咱们先喝上几杯?”   “好!”徐营长道:“老谭,你先把他们安顿下来,我随后就到!”   徐营长和樊爷的背影消失在营地的后勤处,老谭道:“各位兄弟,跟我来,我给你们找个住处。”   老谭领着一行人穿过训练场,韩沉堂注意到这边训练的装备和方法要比他在秀水镇张哥店里葡萄架下的训练,严密百倍,或许这个难得的机遇正好能提高自身的能力,韩沉堂已在闪念间摆正心态,准备积极迎接一个月的强化训练。   到了住的地方,韩沉堂抬头打量四周,还不错。屋子是砖瓦房,墙上刷的白漆,非常干净,除了厕所洗浴的瓷盆,什么都没有。刘文有些丧气地坐下来,他在樊爷身边虽然也有一身好武艺,但刘文志不在练武,而是想搞搞文学,变成樊爷身边能舞文弄墨的人,想不到今日却被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刘虎刘武刘龙倒没什么反应,反正樊爷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好了。   安顿下来,老谭拿过两套训练服给五人换上,还有两双特制的鞋子,韩沉堂刚把换下的衣服摆到床头,那个徐营长就进来了,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五人觉得有些不妙,韩沉堂迅速反应过来,和众人立马站到徐营长面前,刘虎还行了个军礼。徐营长用教鞭敲敲刘虎的头,笑道:“你们不是我的兵,不用跟我讲这些虚礼,我要的是结果,所以咱们只拿训练成绩说话。从此刻起,你们的头不是樊爷,而是我徐义,如果有不相留下的,现在立马给我滚蛋,要是坚持留下来,就给我咬牙挺到最后!”   徐营长的话说完,刘文朝门口望了两眼,最后还是咬紧牙关没有动,徐义对老谭道:“你现在送老樊回村里,让他一个月之后过来接人!”   老谭站在徐营长身后对众人摆摆手,拍拍屁股就走了。   徐营长分腿叉腰站在宿舍门口,指着角落里的沙包道:“绑上!”   几人手忙脚乱地将沙包绑好,瞬间觉得走不动了,徐营长扯开嘴角笑道:“昨天刚下雨,不适合远距离拉练,你们就给我先围着训练场跑五十圈再说。”韩沉堂几人跟着徐营长走到训练场一看,顿时傻眼了,这个训练场的跑道铺着煤渣,一眼望去一圈足足有400米,五十圈跑下来不是要人命吗?何况腿上还绑着沙袋!   刘文马上就想打退堂鼓,他正准备弯下腰解开沙袋,潇洒地走出营地,徐营长冷笑一声,教鞭毫不留情地抽过去,将刘文一下子抽翻在地!   听着刘文的惨叫,韩沉堂心里一紧,身旁的刘虎已经开始跑了,他立马低头跟上,接着是刘武刘龙。徐营长大步跨到刘文跟前,将他一把揪起笑道:“跑不跑?”刘文捂着脸,伤口火烧般疼,眼里含着大泡泪水道:“跑跑,我跑!”说罢,踉踉跄跄跟在刘龙身后跑起来。   徐营长站在他们身后高声喊道:“一个小时内跑完的人能吃午饭,跑不完的人没有饭吃,听清楚没有?”   “是!”前面的刘虎中气十足回道:“保证完成任务!”   徐营长站在宿舍门口,用脚勾出一个小凳子,坐在小凳子上抽起烟来。前二十圈的时候,韩沉堂神志还是清醒的,他超过刘虎,并且把刘虎甩在老后面,经过刘文身边时,发现他喘起气来就像抽动的风箱,韩沉堂暂时没有能力去管他。等到三十圈之后,韩沉堂意识开始模糊,心肺之间一呼吸就是剧痛,两条腿上的沙包仿佛有千钧重,额上的汗简直就像水一样流下来。   跑着跑着,前面的刘文噗通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其实刘文身体素质挺好的,人长得也结实,就是一心向文,平日没把锻炼放在眼里,结果到第二十五圈时左脚绊到右脚,摔了个狗啃屎。韩沉堂喘着闷气跑到他身边,艰难地将刘文拉起来,低声道:“刘文兄,一定要坚持,中午要是吃不了饭,下午的训练还是得进行,你撑不下去的!”   刘文感激地看一眼韩沉堂,颤巍巍地站直身子,咬着牙坚持往前跑,就在此时,徐营长雷吼般的声音从操场对面传过来:“你们两个干什么?娘们一样!还不快给老子跑,再停下来老子抽死你们!”   韩沉堂苦笑一下,顶着烈日拖动沉重的双腿跑起来,他不仅要跑完,还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跑完,不然中午没有饭吃,就补充不了体力,如此恶性循环,还没等到一个月,他们就会被徐营长操|死。   韩沉堂到第四十圈的时候,刘虎跑了三十八圈,刘武刘龙跑了三十五圈,刘文最惨,只跑了三十圈。最后十五分钟,五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整个人累到极致,最终韩沉堂第一个达到终点,他脑子眩晕地盯着最后的刘文,双手撑在膝盖上不住喘气,徐营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头笑道:“韩小子,不错,比我部队里大部分人成绩还要好,下次再给你们提高提高难度!”   话音刚落,刘虎冲过终点,啪地一声摔倒在地上起不来,徐义跑上去踹踹他的屁股,喝道:“起来!”   刘虎看看站一旁的韩沉堂,脸色很难看地爬起来,已累成狗。五分钟后,刘武刘龙相继到达终点,最后还剩三分钟的时候,刘文还有四圈,他已经不行了,脚步踉跄,眼神发直,喘气像是濒死的人。韩沉堂几人不约而同站到终点线,无声地为刘文加油,慢慢的慢慢的,到最后一分钟,刘文突然像打了鸡血,发疯似的狂奔起来,一下子冲过终点线,其余四人扶着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中午,营地里的大食堂,韩沉堂与刘氏四兄弟捧着饭碗,突然觉得能安静坐下来吃个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刘虎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他输给了韩沉堂。刘武和刘龙的神情也很郁闷,因为他们不知道徐营长还有什么更狠的招数等着他们。刘文看起来最悲伤,纯粹是因为好累好累。五人各怀心事,都躲在角落里闷头扒饭。   突然,食堂铃声响起,从门口陆陆续续进来许多大兵,看来是刚拉练回来,裤子上还沾着泥水。韩沉堂与其余四人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继续扒饭,部队里的大兵整日操练,平日里闲得发慌,所以最喜欢凑热闹,还是不要惹事为好。   吃着吃着,突然刘虎座位一旁踏上一只军靴,那只军靴还故意挨着刘虎的裤子,将刘虎上午刚穿的训练裤弄得脏兮兮的。刘虎低头一看,额上青筋暴起,他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站起来道:“干什么?”   军靴的主人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他长着薄嘴唇小眼睛,但个子很高,似乎是这群大兵的头,因为在他周围,正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人。那年轻人上下打量下刘虎与韩沉堂等人,嗤笑道:“我说大叔们,你们打哪儿来的,要说是新兵吧,我看也不像,咱们营地里哪有你们这么老的兵?哈哈哈!”他话音一落,周围的兵都笑起来,那人又道:“你们还不知道规矩吧,进了这个营地,就得给我磕头,来来来,一个一个来!”   要说刘氏四兄弟,其实也不老,都是三十几,他们二十多岁出老家跟着樊爷闯荡,什么世面没见过,这群毛头小子就是闲得蛋疼,要是在外面,刘虎一个一个拧巴死,但这里是军营,不是樊爷的地盘,他瞪了那年轻人半响,最后呸一声,坐下继续吃饭。   那年轻人鼻子都快被气歪,跳上去就要扯刘虎的头发,刘虎头一偏,一把按住年轻人的手腕,将他往饭桌上一摔,顿时盘盘碗碗筷子勺子落了一地。年轻人原本想给刘虎个下马威,却不料这老家伙是个练家子,一不小心着了道。 作者有话要说:     ☆、徐营长   恼羞成怒的年轻人从餐桌上爬起来,先前开玩笑似的表情收敛起来,他活动一下手腕,如猎食的豹子猛扑过去,一下子就把刘虎绊倒在地,扬起拳头狠狠砸向他的面门。刘虎一时不查,被年轻人压在身下,鼻子脸上老老实实受了几拳。   站在一边的刘武等人一看,立马不干了,把手中的筷子啪地摔到地上,冲上去就朝年轻人背上踹去。而周围的大兵一看形势不对,也立马把刘武他们包围起来,一场混战就此开始。虽然刘氏四兄弟身手都不错,但架不住一群大兵群殴,没几下就被打倒在地。韩沉堂一看这架势,晓得打架肯定是要被徐营长批评,但喊人已经来不及,便一个健步冲上去,拦着一个正砸向刘文鼻梁的大兵道:“住手!”   这一声猛喝把那个大兵吓一跳,以为是徐营长来了,但拉住他手臂的却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大兵嗤笑道:“小子,怎么了,怕了吧?怕了就给爷爷跪下来磕头认错,磕得爷爷心头舒爽了,满意了,你们就没事了,来来来——”   和刘虎打架的年轻人也站起身,歪着头看着韩沉堂,韩沉堂没有理会刚才的大兵,直接指着年轻人道:“你,敢不敢和我单打独挑,如果你赢了,我愿意给你磕三个响头,如果你输了,给他赔礼道歉,以后要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韩沉堂口中的他,是指刘虎。年轻人摸着下巴瞪着韩沉堂,眼睛里闪烁着找到乐子时才有的光芒,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周围的人群慢慢退开,留出一个足够活动的空地,年轻人扬起一抹嘲弄的笑容,突然挥出一拳如疾风般扑向韩沉堂,当兵的果然就是不一样!但韩沉堂并不怕,他腰一沉头一偏,利落地闪过这一拳,侧身右腿以千钧之势踢出,一下子就把年轻人打懵了。围观的大兵一时静寂,年轻人被踹到地上,他迅速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韩沉堂,却不敢轻易再出手。   刘武激动地把巴掌拍得噼里啪啦响,刘虎扶着腰神色莫测地盯着场中央,年轻人又是猛地扑上来,这次他干脆抱住韩沉堂的腰,想用力气将他掼到地上。韩沉堂猛吸口气,我自巍然不动,右手往后一勾,竟硬生生将年轻人整个翻转在地,这下子谁输谁赢很清楚了,年轻人不服气,挣扎着想起来再干一次,却不料食堂门口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徐营长冷冷笑道:“还不够丢脸?给我滚起来!”   年轻人满脸通红地爬起来,徐营长扯下他歪掉的军帽一下子扇到他脸上,怒道:“你们进来两年,居然一招都打不过这个第一天进来的,你们平时训练都去吃|屎了啊,看来你们是皮痒了,闲得发慌,好,既然没事做,你,你,还有你,马上去给我跑三十圈!”   徐营长随手点了几个刚才笑得最厉害的大兵,活阎王般的表情吓得大兵一句话都不敢说,缩着头就往操场那边跑。其他大兵一看势头不对,全都灰溜溜跑到窗口打饭,装作很饿的样子。徐营长回过头看着韩沉堂,笑道:“小子,功夫还不错,你要是我手下的兵,那我的营里今年比武的总决赛冠军肯定能拿到手,不过,老樊肯定不会把你给我!”   徐营长自怨自艾下,突然脸色一变,怒喝道:“你们胆子很肥啊,第一天来我的地盘就敢闹事,是不是不想活了,啊,不想活我就把你们操|死,居然还有力气在这里打架,你,韩沉堂,吃完饭给我滚出去做一百个俯卧撑,你们四个,给我做五十个,做完继续训练!”   随着徐营长的一声怒喝,韩沉堂与刘虎四人像饿死鬼一样扒完饭,冲出门的时候韩沉堂似乎听到刘虎说了声谢谢,他止住脚步,抬头看刘虎时,果然发现他神态如常语气平静道:“谢谢!”韩沉堂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跑到操场边开始做俯卧撑。   刚吃饱饭,一百个俯卧撑韩沉堂还是能忍受的,就是胃有点不舒服,等韩沉堂跳起来,刘氏四兄弟也做完了。徐营长叼着烟走到五人面前道:“中午可以休息一个半小时,时间一到马上滚来训练场,我在这里等你们。”   五人一听,撒腿就往宿舍跑,一个个像炮弹一样摔倒在单人床,不到三分钟,全都呼呼大睡起来。   下午两点整,韩沉堂等人还沉浸在梦中,徐营长一脚踢开宿舍门,吼道:“给我滚起来!你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你们想睡死吗?快点起来,起来!”徐营长一边骂一边用教鞭去抽刘武他们的腿,五人全被抽醒,傻乎乎地站在宿舍中,徐营长冷冷道:“跟我来!”   五人揉着眼睛跟着徐义来到一个训练地,这地方铁门闭锁,周围有士兵值班,看起来像是什么重地。徐营长用特制的钥匙打开门,里面豁然开朗,居然全是训练用的枪|支弹药!刘氏四兄弟之前应该见过这些东西,此刻他们眼神放出的光就像饿狼一般,恨不得冲上去全部抱在怀里。   徐营长站在靶子前笑道:“你们樊爷让你们到我这儿来,体能锻炼倒是其次,这才是最重要的!”他随手拿起一把枪,熟练地上膛拉开保险栓,砰砰砰几声正中靶心!刘虎口水都快流下来,他走上前笑道:“徐营长,我们可以试试吧?”   徐营长看他一眼,递给刘虎一把手|枪和几发子|弹,刘虎跟着樊爷虽也玩过这些家伙,但第一次在营地里摸到,心情还是很激动,他如法炮制上好子|弹,对着靶子砰砰几声,刘文上前一看,比徐营长差了不是一点点,不过刘虎没伤心,要是能和徐营长比,他就不用在这儿混了!接着是刘武刘文与刘龙,成绩都和刘虎差不多。   轮到韩沉堂,实话实说他心里有些虚,一是枪响到现在还让他耳膜振动,很不适应;而是他从来没接触过这东西,怎么握都不知道!徐营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刘虎等人虽然脸上没有嘲弄之色,但也还蛮好奇的,特别想知道韩沉堂除了身手不错,枪法到底准不准。   韩沉堂深吸一口气,学着刘武的样,用套子护住耳朵,对着靶子砰砰乱开几枪,等余烟散去,刘龙跑到靶子前一看,立即笑得滚倒在地,哎哟哎哟道:“哈哈哈哈,韩兄弟,你居然一枪都没中!哈哈哈,笑死我了!”   刘虎等人忍不住笑起来,徐营长脸黑得像锅底,即便是第一次打靶,好歹可以中个几环,像韩沉堂这样身体好眼神好臂力好,却一枪都不中的真是少之又少!早在老樊走的时候,就特意叮嘱徐义把韩沉堂看紧点,说这小子有前途,中午食堂打架这小子确实好身手,不过这下子全部破了功,徐营长脸色变化几番,吐出两个字:“废物!”   韩沉堂听了,心里有些难受,但并没有把这件事无限夸大,虽然一开始打不好,但并不代表经过系统的训练后没有进步,韩沉堂自信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学好枪法。徐营长骂归骂,但还是把大家召集到一处,详细地讲解各种枪|支的型号、用途和性能,讲到一种,便让韩沉堂等人亲身体验一下。接着徐营长又讲了些射击的姿势、要领与情绪,最后总结道:“你们不是我的兵,我不会按部就班教你们,无论你们怎么打,能打到敌人就是好枪|法!”   下午,理论的部分讲完,徐营长安排个兵看着他们,自己跑去看营地里的大兵操练,韩沉堂刚开始试枪时总觉得心虚不平,特别心浮气躁,所以导致手臂震动,常常打偏。后来,他摒除杂念,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靶子中心,慢慢的也能打出七八环,情况比刚进来要好很多。   进步最大的是刘文,可能是他心思比较细腻,开枪之前很喜欢研究下路线、数据或者环境之类的,成功率较高。   直到傍晚,五人才从密室里出来,每人都是一头汗,但神色都很激动。刚走到食堂门口,徐营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悠悠道:“吃完晚饭过来操场集合!”韩沉堂等人紧赶慢赶吃完饭,跑到操场的时候,徐营长正在灯光下等着他们,他道:“过来,先做三十个引体向上!”   刘文一听,差点将晚饭吐出来,徐营长见他表情僵硬,指头一点道:“你先来!”   刘文不敢抗命,他直挺挺走到单杠下,跳上去反手勾着,咬紧牙关一口气连做十五个,到第十六个的时候,他真的上不去了,吊在那里不上不下,看得徐营长火大,上去就是一脚,将他踹得荡来荡去。刘文虽累得要死,但仍旧不敢松手,好不容易做完三十个,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像死猪一样不动了。刘武刘虎刘龙也是咬着牙上去,拼了老命做三十个。韩沉堂上去的时候,很轻松就完成了,因为他经常在葡萄架子下的横梁下做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擒拿术   做完引体向上,刘武等人下午积攒的那点体力迅速消耗殆尽,徐营长也不管众人气喘吁吁,径直拍拍巴掌招来五个彪悍的教官,笑道:“这是给你们教擒拿术的教官,还不快滚起来!”   韩沉堂等人迅速爬起来站好,徐营长指着他们道:“你们樊爷说了,近身格斗也很重要,所以今晚上第一次擒拿战术是一对一,等过几天,就变成一对二,一对三,甚至是一对四!要是你们今晚就被打趴下,可别怪我徐义不讲情面,输的人给我围着操场跑二十圈!”   徐营长话音一落,刘虎刘龙握紧拳头,猛地冲向面前的教官,想先发制人占得先机,只可惜营里的教官不是食堂那群脑热的大兵,他们懂战术,更懂得人的心理,见刘虎刘龙如此急躁,便以不变应万变,等他们冲上前击出拳头,一下子将刘虎刘龙右拳握住,狠狠地踢向他们下肋,搞得两人哀嚎声,萎顿在地。徐营长蹲下|身子,拍拍刘虎的脸道:“这就是冲动的代价!”   刘文强壮的身子抖啊抖,其实韩沉堂觉得很奇怪,按理说刘文跟着樊爷外出闯荡,性格身手什么的与其他三人应该相差不大,为何表现如此怪异?这件事他到后来才明白,原来刘文还读到高三,因为高考前大病一场,结果高考失利,家里又穷得揭不开锅,老父亲想了想,狠心把他送到樊爷身边让他跟着出来闯荡。出来后,刘文虽然学了几招,还把身体练得很结实,但心中还是怀着一颗文艺青年的梦,时刻想着“转正”,从使枪弄棒的武夫变为出谋划策的文人,可惜樊爷不理解这种情感,还是把他当打手使。   有个教官站到刘文面前,对他勾勾手指,刘文见无法逃避,只得硬着头皮冲上去,一脚踢向教官,教官纹丝不动,等刘文挨近身前,利落地抬起右脚,又狠又准地踹向刘文的胯|下,把刘文踹得叫都叫不出来。   这边刘文倒地,那边刘武也被一拳打得鼻子出血,算来算去,只剩韩沉堂一人了。   教官之所以把韩沉堂放在最后,是一眼看出这小子应该有两下子,他身体的反应能力、眼神与情绪,看起来都像是久经训练的人,但不知道这小子能撑多久。一个教官走上前,突然发力,猛地搂住韩沉堂,一下子就将他摔倒在地,饶是韩沉堂反应快,还是被这猛的一下子弄晕了头,他的背部被磨得火辣辣疼,腰像断了一样,深吸一口气肺部就剧烈疼痛。教官退开些,对韩沉堂招招手,唤道:“起来,给我滚起来!”   韩沉堂调整下呼吸,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护住自己的要害,做出防卫的姿势,刚才他看明白了,这个教官下盘很稳,臂力也不错,可惜背部很弱,如果能一击得中,或许可以打赢。两人周旋一下,教官又猛地扑上来,不过这次是想揪住韩沉堂的衣服,给他一个老拳,韩沉堂瞅准空子,从他腋下一闪而过,飞身至教官后侧,一脚踢向他的后腰,虽然只把教官踢了个踉跄,但这算赢了一招,躺在地上的刘文热烈地鼓起掌来。   被踢的教官脸色有些难看,自从他带兵起,还没有兵敢这样挑衅,教官回过神,盯着韩沉堂,以千钧之势给了韩沉堂一拳,韩沉堂只觉得鼻子一热,居然流鼻血了。他胡乱地擦擦鼻血,等教官再次扑上来时,猛地抱住他的腰,深吸口气将教官摔倒在地,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狠狠的拳头落在教官鼻子跟前,但没有打下去。   “好了!”徐营长喝道:“给我起来!”教官羞惭地垂下头,徐营长道:“训练完毕,你跟着那四人去跑二十圈!”教官点点头,退到一边。   徐营长站到五人面前,高声道:“所谓擒拿,你们给我记住最重要的五点,胆大、力雄、准确、快速、狠毒!不要拘泥于一招一式的变化,要从有法到无法,在实战中应变,核心就是击倒敌人!”   接着,徐营长让众位教官示范下何谓反手封喉,何谓含胸切腕,又何谓抓腕压臂,刘氏四兄弟学的很认真,毕竟技多不压身,关键时刻还能救命,这么好的机会不学是傻子。韩沉堂更是专心,他虽然每天坚持锻炼身体,但基本的技法却不熟,如今能从有法,即传统的招式,变为无法,也即变化万千的招式,受益颇大。   整整三小时的擒拿术练完,场上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徐营长叼着烟拍拍手道:“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四个和你,去跑二十圈,再回去睡觉!”刘氏四兄弟和那个教官不敢抗命,乖乖往操场跑过去。韩沉堂只觉得身体发热,这一天累过头,好像到晚上也就不是那么难熬,于是请示徐营长道:“徐营长,我也想去,现在回去也睡不着。”   徐营长瞥他一眼道:“你想去就去,我还拦着你不成?”看着韩沉堂跑远的身影,徐营长有些感慨,什么时候能让他带到像韩沉堂的兵那就好了,那群软趴趴的东西简直就是一群废物,只会浪费国家的粮食!   徐营长早就回去睡觉,刘文刘龙一边跑,一边竖起大拇指道:“韩兄弟,真不错,你把那个教官摔在地上时,我们心里真他妈爽!让他们嘚瑟,哈哈哈哈!”韩沉堂有些失笑,他道:“我们来这里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反正时间呆不长,不用和教官置气,他们也很辛苦。”   刘龙想到后来教官细心的教导,也不说话了,大家一鼓作气跑完二十圈,有了上午脚绑沙袋做参照物,晚上的跑步立马让众人感觉身轻如燕,不到二十分钟都跑完,回到宿舍准备休息。   五个人谁都不想洗澡,可惜身上都奇臭无比,韩沉堂闻着味道,咬着牙爬下床,几乎是闭着眼睛去冲个了澡,接着是刘文,然后是刘武刘龙,刘虎因为太累,干脆衣服都没脱就呼呼大睡过去。   韩沉堂洗完澡,脑子有一分钟清醒,在这一分钟内,他又想起阿宝红艳艳的嘴唇,像是最甘甜的果实,促使他不断攀爬去摘取,爬啊爬,突然一个不慎,从万丈悬崖掉落,韩沉堂一个激灵被吓醒,发现是床太小,腿掉下来了,他有些落寞地躺好,回忆着与阿宝相处的点点滴滴,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还不到凌晨五点,五人还正睡得香,就被一阵刺耳的哨声吹醒,徐营长凶神恶煞地站在宿舍门口,喝道:“已经五点了,快给我滚起来,我的兵正常训练已经开始,你们这些死猪还在睡,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是来强化训练的,啊?快给我滚起来!”   徐营长的怒喝,就算是再想睡的人都会被吵醒。韩沉堂迅速爬起来穿戴完毕,跑到门口的时候还被徐营长踹了一脚,刘龙更可怜,因为宿舍太黑,找不到牙刷,不仅牙没刷,还被徐营长暴打了一顿。   上午的训练依旧是腿绑沙袋先跑个五十圈,再去吃早饭,接着是各种器械武器的认识和运用,中午可以休息一个半小时,下午又是擒拿术和障碍物训练,晚上各种引体向上俯卧撑不可少,十天过后,居然还有攀岩和潜水训练!   樊爷这不是要培养打手,而是要培养特种部队吧?   韩沉堂看着头顶陡峭的山崖,教官在上面熟练地上上下下,但韩沉堂与刘家兄弟还真没遇到过这种阵仗,刘武捏着绳子,在腰上比划几下,吓出一身冷汗。刘文靠近韩沉堂低声问:“徐营长不是开玩笑吧?我们也要爬上去,再,再滑下来?”   韩沉堂眼也不眨地盯着上面,点头道:“我看是真的,徐营长从不开玩笑。”   话音刚落,徐营长回头一指五人,喝道:“给我上去!”   立刻就有教官围上来,给五人系上安全绳索,并教会他们怎么用,然后退在一旁再也不管。刘文捏着手中的绳子问:“真,真的要爬?”   韩沉堂没有回答,深吸一口气,就朝山崖走过去。眼前的断崖很陡,到处都是凸出的嶙峋石块,要说攀岩还是挺好爬的,韩沉堂集中注意力,每踏出一步,每踩到一块石头都要试探好久,觉得能承受自身的重量才开始往上爬,因为只要一个不留情,就会容易落空,直接摔到石壁上可不是闹着玩的。爬着爬着,韩沉堂体力好,很快就到了前面,刘虎跟在身后,其他人远远落在后面。   最累的要数刘龙,他比较粗心大意,常爬着爬着就会突然踏空,让人惊出一身冷汗。韩沉堂抬头一看快要爬上去了,便靠在凸出的大石头上等等其他人,跟在他身后的刘虎也看到快爬完,可能是有些心急,在找落脚的石头时,一不小心踏上一块松动的石头,人呼啦一下子就往下坠,电光石火间就要砸向石壁,韩沉堂一看,想也没想迅速越过去,以肉|体为盾牌挡住刘虎的落势,两人抱成一团狠狠摔在石壁上,由于承受了刘虎大部分重量,韩沉堂的背部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并抓住绳索稳定下来。   等到教官七手八脚把两人拉上来,韩沉堂已经是大汗淋漓,刘虎跪在他身边,急急喊道:“韩兄弟,你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离别   徐营长大步走过来,小心翼翼翻看韩沉堂的伤势,见除了背部大面积青紫,幸好没有骨折破皮什么的,也放下心道:“不碍事,可能就是有些疼,休息两天就好了!”   刘虎怔怔地看着韩沉堂的背部,道:“韩兄弟,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就惨了!”   刘虎说的是实话,当时刘虎来不及反应,是面朝崖壁撞过去的,很容易造成面部损伤和肋骨骨折,或者是头破血流,而韩沉堂这一跃,用背部受力,算是救了两人。刘虎此前一直对韩沉堂不服气,认为他年轻,一个陌生人居然轻易就能获得樊爷的信任和好感,让他们这些跟了樊爷十几年的人怎么想?但自从和他相处以来,刘虎发现韩沉堂人虽年轻,但身手好脾气好,又极重义气,更可况救了他两次,当下刘虎就把韩沉堂当成了除樊爷外,最敬重的人。   发生了这事,徐营长就不再坚持韩沉堂继续训练,可以休息半日,韩沉堂却申请要去学枪,所以这日的训练分为两组,刘虎和韩沉堂回营地去学习理论知识,刘武等人继续学攀岩。   韩沉堂对学枪的感觉很复杂,刚开始受到刘龙的嘲笑,心里有点不好受,可慢慢的,他枪法就准了,虽说不能和徐营长比,但要比刘武等人强很多。和刘虎回到训练室,等教官交代完毕,刘虎还给韩沉堂说了些实战的经验,刘氏四兄弟可都是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所以对具体环境的认知很熟悉,让韩沉堂受益颇大。   所有枪|支中,韩沉堂对仿前苏联的SVD85式狙击步枪情有独钟,徐营长看他喜欢,还专门派过来一名教官给他讲一些刑侦的知识以及用枪的手法,最后走的时候拍拍韩沉堂的肩头道:“你们樊爷可只给我带了些好酒,这些子|弹省着点用,别把老子营地里的存粮用光了。”   徐营长说是这么说,临走时还是扔下很多子|弹,让韩沉堂越发敬佩这位平日看似闲散,实则非常严厉的营长。兴许是韩沉堂喜欢狙击步枪,也兴许是他耐力好,总之在此后的理论与实战训练当中,韩沉堂不仅各类枪|支的成绩直逼徐营长,最厉害的要数狙击成绩,整个营地几乎没有人能超过他。   时间过得飞快,韩沉堂与刘氏四兄弟就在反复的无休止的强化训练当中度过一个月。等最后一天,徐营长前来验收训练结果,满意地点头表示可以放行时,韩沉堂居然还有一丝失落,于他而言,这种奇特的机遇,可能再也不会遇到,等他回秀水镇,或许要过安稳平静的生活,但谁也未曾料到,从他踏出秀水镇那一刻开始,就再也不是那个青涩简单的年轻人了。   营地的铁门缓缓打开,看着樊爷穿着风衣大步走过来,刘文甚至有些喜极而泣。樊爷拉住徐义的手握了好久,问道:“徐营长,这些兔崽子没给你添麻烦吧?”徐营长笑道:“你是知道我个性的,要是觉得麻烦,早就轰出营地,让他在山沟里喂狼了!”   樊爷哈哈笑道:“这些小子成绩怎么样?”徐营长道:“还是你樊老板慧眼识人,姓刘的四个都不错,保护你绰绰有余,最出色的是韩沉堂那小子,我当兵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身体素质这么好,又这么聪明的年轻人,话不多,埋头做事,还重义气,以后肯定不是简单人物。你现在对人家好点,或许人家还可以给你卖命几年,搞不好就单飞了,我看他成就迟早是有的。”   徐义是樊爷的老乡,又是知交故友,所以说话很坦白,樊爷笑道:“还用你说,我早看出来了,这次去俄罗斯,要是能安安稳稳回来,我就打算歇手不干,之所以把刘虎他们和韩沉堂送过来,是想着第一确保能留着性命回来,二是打算给这几个小子一个锻炼的机会,以后老子不混了,他们几个也能撑起大局!”   徐营长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不过你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我这里,再过些年我也不干了,才能回老家找你,如此算来算去,倒有好几年都不能再见面,来,咱们一起去喝几杯,叙叙旧!”   樊爷与徐营长相携走进后勤食堂的小单间,点了几个菜,让刘虎等人也坐,开始喝起来。菜都是部队后院自家种的,猪也是部队后院自家养的,所以吃起来味道特别好,但更好的是酒,刘氏四兄弟平日在外面都是成天烟酒不离身,如今被憋一个月,早就红了眼,还是刘文比较淡定,跑到樊爷身边拧开酒瓶子,给樊爷和徐营长倒上满满一杯,又给自家兄弟倒好,轮到韩沉堂的时候,韩沉堂看向樊爷,樊爷笑道:“你就不敬一下徐营长,这一别可就再也见不到,说起来徐营长对你算是用心,怎么,还不够资格和你喝?”   韩沉堂连忙站起来,脸上有些臊得慌,他不想搞区别对待,当初没有和刘氏四兄弟喝却要和徐营长喝,这会显得特别虚伪,但此刻韩沉堂内心有股火在烧,就是感觉特别激动,一想到马上要离开这个营地,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徐营长,就有把酒全部干完的冲动,他拿起一杯酒,对刘武等人道:“兄弟这杯酒,是为上次赔罪,我一口干了!”一小杯大概有一两白酒,韩沉堂一口气干了,觉得一股辛辣直冲胸腔,咳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正因为父亲韩治德好酒,所以韩沉堂从小就特别讨厌这种东西,但韩沉堂又倒上第二杯,敬徐营长道:“感谢栽培!”第二杯他又干了。   第三杯,韩沉堂敬樊爷道:“多谢关照!”第三杯也干了。   三杯下来,韩沉堂晕乎乎的,其他人倒是笑了,也不再勉强韩沉堂继续饮酒,就让他跟着吃菜。刘氏四兄弟推杯换盏,喝到兴头还唱起家乡的民歌。这顿饭,一共吃了两个小时,最后樊爷和刘武等人都有点醉了,韩沉堂把他们扶上车,让司机老谭开车,最后和徐营长挥别,驶出大山的营地,回到他们刚开始下车的地方——那个小小的火车站。   回到火车站,一行七人又开始枯燥地等待,刘氏四兄弟照样陪着樊爷打牌,不过如今早已把韩沉堂当成自家人,所以还很热情地留出一个空位,让韩沉堂参与。不过韩沉堂正好瞟到火车站一旁有个邮局,就指指邮局,一个人走过去。刘武摸着下巴道:“韩兄弟这是想家了呢!”   确实,韩沉堂想家了,他想念秀水镇,想念母亲,更想念阿宝。他走进邮局,看到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坐在柜台边,凑过去问道:“爷爷,这儿可以邮信吗?”老爷爷将眼镜摘到鼻梁上,透过镜片看一眼韩沉堂,回道:“你想寄到哪里?”   韩沉堂道:“A市的秀水镇。”老爷爷摸摸索索从柜台里边翻出一本册子,在上面找了好半天,才点点头道:“一封信加一张邮票一共一毛五,手续费一块钱。”   韩沉堂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两块五毛钱递给老爷爷,从他手中取过信封与邮票,再从一旁简陋的桌子上扯下两张信纸,准备给母亲和阿宝各写一封。母亲薛梅的那一封很好写,大意就是他在外面跟着樊爷很好,吃的喝的穿的不用愁,做完工作就回秀水镇,并嘱咐沉章与沉水要听话,哥哥回家给他们带好吃的好玩的。轮到阿宝那一封,韩沉堂怎么也下不去笔,一是心里有许多话却不知怎么说,二是韩沉堂只读到小学四年级,虽然此后一直坚持自学,但写作功底还是不怎么好。   韩沉堂一个人坐在空旷的邮局里,北风从因为破损而敞开的门窗里呼啸而过,耳边传来老爷爷的咳嗽声,他一边琢磨一边下笔写道:阿宝,还好吗?自从那天一别,我就没有机会跟你道歉,却因为工作要外出,希望你不要生气。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你说,比如我在外面遇见的人和事,都是有趣的经历,等回到秀水镇,讲给你听。阿宝,我很想你,你要乖乖的,不要吃太多糖,要早睡早起,夜晚风大记得关窗,等我回来,韩沉堂哥哥。   韩沉堂写完,再三检查发现没有错别字,就折成一个工整的长方形,和薛梅的信叠在一起。两封信写完后,韩沉堂想了想,又撕下一张信纸,给韩沉章写道:“弟弟,正面署有阿宝名字的信,任何人都不要拆开,请帮我亲手转交给阿宝,谢谢,大哥韩沉堂。   韩沉堂把三张纸装进信封,又将邮票用浆糊贴好,最后慎重地封上信口,又在信封上面写好地址,在写到寄信人地址的时候,他看看火车站陌生的标语和地名,想到可能不会在此久留,而下一步又不知到何方,便空在那里,盯着老爷爷将这封信投进邮筒。 作者有话要说:     ☆、双城子市   走出小邮局,韩沉堂憋了一个月的心口才放松点,他一直很害怕阿宝怪他不辞而别,如果这封信能到达阿宝手中,或许阿宝就能谅解他了,但韩沉堂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这封信,才导致两年后他回到秀水镇,阿宝见他如见陌生人。   韩沉堂回到小站又看了会儿杂志,樊爷掏出表一看,对众人道:“准备准备,要走了。”   七人拎着大包小包,排着队重新登上火车,可能是因为中途上车,所以只有坐票,越往北走,风景和南方差别越大,韩沉堂穿的薄外套已经完全不管用,樊爷对司机老赵道:“可以把衣服拿出来穿上了。”   老赵从行李包给韩沉堂和刘氏四兄弟掏出几件羊绒衣和羊绒裤,还有一些厚实的长呢子大衣,韩沉堂换上后,觉得迅速暖和起来。这一路上,火车经过的地方,大部分都在下雪,雪可不是零星的小雪,而是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这是秀水镇永远也见不到的奇异景象。韩沉堂很喜欢靠在玻璃窗边看雪景,怎么看也不够,他想象着阿宝穿着厚实的衣服,在雪地里玩耍打滚的情景,一定很美很美。   吃的东西也渐渐不同,米饭很少见了,大多是煎饼馒头馍馍或者肉包就着咸菜,碰上火车上好伙食的时候,还能吃一顿白菜水饺,后来又有列车员在火车上叫卖泡菜,樊爷买了一些分给大伙尝一尝,味道还不错。   五天五夜后,经过不断辗转,他们终于抵达位于中国与俄罗斯东部最大的陆路口岸,即绥芬河与海参崴中间的双城子市,也就是乌苏里斯克市。韩沉堂下车时,发现整座城市正在下小雪,地上湿漉漉的,街道是石板路,但道路两旁的建筑风格和中国完全不一样,那些繁复的雕刻与高耸入云的塔尖在冷冷的灯光下,像是沉默不语的陌生人。此时已经是夜晚八点,街上的行人很少,即便有,也是怀中抱着面包和肉肠匆匆而过。樊爷嘴巴里呼出一口白气道:“走,我们去旅馆!”   夜风袭来,纵然韩沉堂穿着厚大衣,也感觉完全抵挡不了从四面八方钻入的雪片。寂静的夜,远处教堂传来钟声,一群上身穿着羊绒毛衣,下|身却只穿一条厚丝袜的俄罗斯姑娘们与韩沉堂擦肩而过。她们身材高挑,全都是碧眸金发五官深邃,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动人。刘龙流着口水笑道:“真不错!要是能弄一个睡睡,这辈子都值了!”   就在他要继续发表感慨时,刚才与韩沉堂擦肩而过的姑娘中,有位长得特别漂亮的,站在石桥上好像和女伴们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些姑娘全都折返回来,站在众人面前嘻嘻笑起来。刘龙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被姑娘们听见,找他算账来了,便心虚地躲在樊爷身后,听姑娘们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俄语,半天后才发现没有人理他,钻出来一看,有个姑娘正对着韩沉堂又说又笑,还比划起来。   韩沉堂瞪着眼前漂亮的俄罗斯姑娘,完全不懂她在讲什么,但看神色她似乎很高兴又有点害羞,还不时指指远处的房子,韩沉堂突然想到刚出秀水镇在高速路遇到的那个女人,心想不会是——,他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转身就要走,结果姑娘居然跑上来主动拉住他!   樊爷也有点错愕,他只懂一点点日常俄语,眼前的姑娘说话太快,他能略微听懂词语里有“朋友”二字不断重复出现,想来是想交个朋友,没有恶意,韩沉堂这小子,还真不错啊!要知道,自二战后,前苏联男人的数量锐减,漂亮姑娘多得是,就是找不到老公,这位姑娘不会是——   还没等樊爷回过神,身边经过的一个貌似中国人停下来翻译道:“小伙子,姑娘说是要和你做男女朋友,请你到她家去玩,如果双方父母同意,就干脆结婚算了,哈哈哈,你是中国人吧,小伙子运气不错,一下子就能遇到这么漂亮的俄罗斯姑娘,我在这儿呆一年了,还没老婆呢!”   路人的一番话,把韩沉堂闹个大红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大哥,你帮我翻译下,谢谢这位姑娘,我来这儿不是交朋友的,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做,谢谢她的好意!”韩沉堂除了几乎每天都粘着阿宝外,很少接触陌生女人,所以不大会说话,况且韩沉堂很高,快到一米八五,但这位姑娘也有一米七以上,让韩沉堂很不适应,他喜欢看阿宝那种小小巧巧,特别玲珑的女孩子。   路人有些遗憾,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把原话翻译给俄罗斯姑娘听,结果那姑娘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路人一听,马上用羡慕嫉妒恨的语气翻译道:“姑娘说,你在俄罗斯多久,她想陪你多久,你要是回中国,就给她留一个孩子,你以后回来还是孩子他爹!”   上帝!樊爷以及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韩沉堂也被震惊了,是他听错了吗?什么时候国外的姑娘开放到如此程度了!   其实樊爷他们有所不知,俄罗斯的成年男子实在太少了,男女比例相差悬殊,很多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们都不能找到如意郎君,但又不想屈就,所以婚事一直拖下来。这姑娘刚和姐妹们从工厂下班,正要赶回家吃饭,却和韩沉堂擦肩而过,看见韩沉堂身材好面貌英俊,还有股军人的气质,当下就把很多膘肥体壮好酒好赌的俄罗斯男人比下去了。更何况,在双城子市,中俄通婚的多得是,姑娘有自信能把这个中国男人拿下,所以当机立断跑过来,大胆示爱。   俄罗斯姑娘很淡定,但经受党组织教育的樊爷等人不淡定了,虽然他们内心时常意|淫着能泡到俄罗斯姑娘,来一段异国艳遇,但突然有姑娘跑上来说要和你处朋友,还要和你结婚生孩子,是个男人都会觉得压力大,要是他们玩玩丢手不管,这群姑娘可是会拿着菜刀砍人的!刘氏四兄弟的脖子不约而同缩缩,打消了在俄罗斯泡妞的念头。其实刘氏四兄弟多虑了,俄罗斯姑娘们不是看见个男人就会扑上去的,那姑娘真的觉得韩沉堂很合眼缘,所以才有这么一出。   韩沉堂毕竟年轻,从未处理过这种情况,他既不会花言巧语去劝解,更不会辞严色厉去呵斥眼前这位看起来眼神非常真挚的俄罗斯姑娘。他站在雪花中想了想,一脸正气道:“我有老婆了!”   “噗——”正在抽烟的刘武差点把烟头喷出来,心想韩兄弟明明就是单恋,却义正言辞地告诉一个单恋他的姑娘自己有老婆,真是,真是,刘武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种被雷劈的感觉。樊爷原本站在一旁看好戏,听到韩沉堂这句话,立马默默地为眼前的姑娘致哀,这招太他妈狠了!   路人也傻眼了,他看着还很年轻的韩沉堂问:“你真的有老婆了吗?”   “千真万确!”韩沉堂点点头道:“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呢!”韩沉堂从认识阿宝起,就想着有天一定要把她娶回去,她是她未来的老婆没错。   路人只好对姑娘如实翻译,果然,那漂亮姑娘一听,当即美丽的大眼睛流下眼泪,哇地一声哭着跑了,等过了河水的石桥,似乎还能听到姑娘的哭声和她随行女伴的安慰声。刘龙对韩沉堂比了一个大拇指,一行人有些魂不守舍地继续往前走。   快到旅馆的时候,韩沉堂注意到路边躺了个醉醺醺的大汉,他手拿酒瓶边走边喝,身上的衣服很厚,但是破破烂烂,看起来像是个流浪汉。他喝着喝着,一咕噜滚到街道,摊在路中间一动不动。这时,夜晚的电车慢慢开过来,如果醉汉还是不动的话,肯定就会被直接碾过去,因为他躺的地方正好是弯角处,路灯昏暗,电车司机不可能看得到。韩沉堂想也没想就奔过去,刘武还拉了他一下道:“韩兄弟,别管闲事!”   韩沉堂没有理会刘武,他迅速跑上去将醉汉一把扛起,把他放到小巷道的安全地方,醉汉朦朦胧胧睁开眼看看韩沉堂,嘴里咕哝一句又睡过去。刘武瞪着醉汉,没好气道:“韩兄弟,你看,你救了他,连个谢字都没有,这样的混蛋碾死他算了!”   韩沉堂笑道:“刘武兄弟,你别生气,我救他又不是让他谢我,我只是不忍心看到惨剧发生,如果我不去,樊爷也会派人去的!”   樊爷从鼻子里哼一声,原本对韩沉堂随便救人有些生气,但这句恭维的话听起来心里也很舒服,就不和他计较了。   一行人走进旅馆,这是樊爷曾住过的地方,所以当他一踏进门,就有个高高瘦瘦,嘴上有搓小黄胡子的俄罗斯男人跑上来,用生硬的中文笑道:“樊老板,欢迎你!上帝保佑,你又回到乌苏里斯克市了!”   樊爷脱下外套,摘下围巾,握住男人的手道:“别里科夫,我们又见面了,希望这次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套头娃娃与水晶盒   别里科夫指挥两个俄罗斯小童帮樊爷等人扛箱子,自己则带他们走到五楼,打开相邻的房间道:“樊老板,请看一看,还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我保证安排好!”樊爷道:“别里科夫,已经很好了,谢谢你!”说完,樊爷拿出十块钱放在别里科夫的手心,他带着小童笑着退下去。   与上次不一样,樊爷让刘龙刘文睡一个房,刘虎刘武与老赵睡一个房,让韩沉堂跟着自己睡。韩沉堂进屋后,习惯性地先打探下周围的情况,房间位于五楼,要是有人闯进来还得有段时间,窗外虽离地面很高,但是有根很结实的水管直通地面,每层楼的窗户上还有个遮雨棚,韩沉堂用凳子腿戳戳,觉得要是有人砸在上面,肯定能卸点力,不至于摔得很惨。   至于房内的装饰,韩沉堂觉得过于金碧辉煌,他习惯了秀水镇筒子楼的白墙黑瓦,突然住到壁纸贴成五颜六色的房间里,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樊爷在沙发上坐下,舒服地将腿放在茶几上,笑道:“韩兄弟,这里的环境怎么样,比国内强吧?”   韩沉堂点点头,问道:“樊爷,货大概什么时候到?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樊爷点燃一支烟:“别急,这两天就有消息,我们要耐心等待,否则一个纰漏,就前功尽弃了。”   韩沉堂道:“是,谨遵樊爷吩咐。”两人说会儿话,樊爷困了,韩沉堂让他先去洗澡,自己则再一次把屋子里所有东西检查一遍,又藏了一把枪在屋角的花盆里,并把窗户的锁试着打开再关上,做完这一切,才觉得很累很累,也睡下了。   第二天,早餐吃的是面包,喝的是牛奶,还有一种叫什么酱的东西,和国内的咸辣不一样,是甜的,涂在面包上很好吃。刘氏四兄弟以前早餐都是喝粥吃包子的,如今只有牛奶,他们一个个皱着脸把这种腥味极浓的东西喝下去,刘文还差点吐出来,倒是韩沉堂从小在阿宝那里喝得多,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竟然觉得俄罗斯的牛奶比国内的浓,也要香。   吃完早餐,樊爷提议出去转转。双城子市之所以为双城,是因为东城叫富尔丹,西城叫朱尔根,樊爷他们住的地方就是朱尔根。早在前苏联尚未解体之前,双城子市就属于贸易的边境,混居众多俄罗斯人、中国人和朝鲜人。所以韩沉堂偶尔转到一条街道还可以看到什么“陈记药铺”,还以为自己又回到国内。双城子市虽然有外国人,但主要人口还是俄罗斯人,他们有的在工厂干活,但更多是在做类似“中转站”的走|私活动。比如一个和政府关系比较铁或者是道上混得好的俄罗斯人,会通过各种方式以极低价向生产者收购中国人感兴趣的产品,拿到双城子市后进行包装交易,再伪装偷运或者买通关卡进入中国境内,赚取暴利。   但由于九十年代初期中国政府对边境查得比较严,所以樊爷不敢走走|私这条路,而是通过关系搞到贸易许可证,但就算有这张许可证也不靠谱,毕竟能获取暴利的很多是违|禁物品,所以樊爷这趟过来,除了要顺利拿到货物,还要能安全进入中国境内,把货物带到南方。而其中的凶险,只有樊爷才明白,他不仅要防止货源的卖方拿到钱之后不认账,还要防止在双城子市被俄罗斯的黑|道盯上,更甚至,在中国境内也有可能被政府把货物截住,所谓重重关卡,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   众人转到朱尔根的农贸市场,樊爷指挥刘文去购买一些看起来品貌好的山参和皮草,这些东西回到国内也能卖,但利润不大,主要作用是打掩护,防止被俄罗斯黑|道盯上,也能在过境的时候充充门面。刘氏四兄弟深谙其道,他们装作很认真的样子,蹲在地上挑挑拣拣,不断的砍价议价,俄罗斯男人性子冲动,那些看不惯唧唧歪歪中国男人的当即把袖子一卷,东西一扔就要干架,樊爷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越逼真越好。   七人转了大半天,在农贸市场消磨四个小时,几乎把每个商铺的老板都烦一遍,才心满意足地准备回旅馆。走到商业街的时候,韩沉堂看到一家店门开着,是卖些装饰品和小玩意的,就像后来充斥中国遍地的俄罗斯商品店,他觉得很有意思,便走进去瞧瞧。樊爷他们也无事,便跟着一起进去看。卖东西的是位俄罗斯小姑娘,个子却比司机老赵还要高,她笑着走到韩沉堂面前试着用生硬的中文问道:“你要什么?”   韩沉堂回过头笑笑,指着琳琅满目的东西问:“送给,妹妹和恋人,可以买什么?”   他将妹妹和恋人两个词发得很仔细,小姑娘明白了,她拿出一个色彩斑斓的俄罗斯套头娃娃,比划道:“妹妹?”意思是可以送给妹妹,韩沉堂接过来一看,果然很精致漂亮,打开一个里面还有一个,居然一下子藏了四五个,韩沉堂当即爱不释手。   俄罗斯小姑娘又取出来一个漂亮盒子,里面有个水晶音乐盒,一拧开音乐开关,就有个俄罗斯舞蹈家跳芭蕾,神情栩栩如生,舞姿翩跹。韩沉堂盯着舞蹈者看半天,越看越像阿宝,心里非常高兴,掏出钱就要买。   樊爷用拐杖阻止他,笑道:“我来付,算是给韩兄弟你家里人的一点小小心意。”   韩沉堂正想拒绝,樊爷对刘氏四兄弟道:”你们也去给自家人选点礼物,不要说跟着樊爷来俄罗斯,连点新奇的东西都没带回去。”刘武赶紧跑过去拿了一把钻满假钻石的武士刀,他有个八岁大的儿子。刘文给媳妇挑了一条珍珠项链,又给自己拿了个鲸鱼镇纸。刘龙选的和韩沉堂一样,是个套头娃娃,因为他有个女儿。最后只剩下刘虎,他还没老婆,是个老光棍,干脆冷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挑好东西,一群人兴高采烈地回到旅馆,准备好好休息休息。结果,下午的时候,别里科夫就带过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别里科夫告诉樊爷,送货的人被大雪封阻在西伯利亚平原的铁路上,等大雪消融线路畅通,可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樊爷虽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所有事情都不会如此顺利,但还是有点被郁闷到了,幸好他在外混过这么多年,这点小打击还是能承受的。   刘氏四兄弟也很烦恼,但不是因为货物,而是食物,牛排太难吃,洋葱有股怪味儿,原本鱼子酱还是能接受的,但关键是太贵,吃几口就没了,压根儿连牙缝都塞不了!其实最郁闷的应该要数韩沉堂,他天天想着快点结束任务,好回家看阿宝,要是他不在,阿宝却要回北京,那他怎么办?七个人愁成一团,樊爷拍拍大腿道:“给我振作起来,一个月就一个月,住在这里还能死人不成,看你们那熊样!”   樊爷发话,众人不敢再哭丧个脸,于是重新振作精神,准备每日随樊爷去农贸市场逛逛,尽量挑些物美价廉的东西回国内贩卖,很快,七人便遭到农贸市场众位老板的一致嫌弃,看见他们就当做没看见,争相跑去上厕所。   一晃十天过去,这天吃完难嚼的牛排,樊爷召集大家坐着喝咖啡,开口道:“谢肉节快要到了,想不到这次来居然能碰到这个节日,你们给我安分点,下一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闹事!”   刘龙把咖啡灌进嘴巴里,又吐出来,那样子太猥琐,众人不忍直视,他问道:“樊爷,谢肉节是什么,不会要过七天吧,乖乖,跟咱们的新年差不多一样久。不过,他们过他们的节,我们买我们的货,两不相干,要注意什么?”   樊爷看刘龙不着调的样,静静开口解释道:“谢肉节是俄罗斯人传统的宗教节日,我也不知道他们信奉哪个狗屁神,反正跟咱们信奉如来佛和观音差不多。听说谢肉节是要在斋戒之前狂欢一个星期,我估摸着俄罗斯人肯定是怕不吃肉的时候被憋坏,所以在吃素之前赶紧多吃点。还有,过节俄罗斯人玩的花样很多,但是我没有见过,总之就是要注意要谨慎。我还听说每到这个节日,都有好多俄罗斯男人醉死在雪地里,你们看见了不要管闲事!”   要说中国人没有信仰,即便如樊爷见过世面,也难以理解俄罗斯人对自己的宗教信仰,刘龙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樊爷继续道:“当然,谢肉节期间,我们也可以去参与,但要懂得节制,不允许跟人去拼拳摔跤,听到没有?”   众人点点头,还是一头雾水,刘龙等人还不以为然,不过第二天他们几个就明白,为何要节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肉节   仿佛一夜之间,双城子市就变了个样子。谢肉节的第一天,韩沉堂起床拉开窗帘一看,外面的雪虽然很厚,但是天气晴朗,还有微风轻拂,教堂里响起欢快的钟声,市里每个人都是脚步轻快笑容满面。但韩沉堂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他喜欢过中国人的春节,因为有花灯可以赏,有电影可以看。如果这里的谢肉节还是像平日一般吃些生菜叶子和面包牛排,或者是喝喝酒,就没什么意思了。   下楼的时候,韩沉堂碰到刘武,他正打着哈欠,看起来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吃完早餐,七人照旧去收罗些能回国贩卖的物品,不过等他们到市场一看,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樊爷摸着小胡子道:“难道都跑去玩了?”他挥挥手道:“咱们也去瞧瞧!”   朱尔根的谢肉节活动安排在古奇里河的河床上,因为气温极低,所以河水冰冻,等樊爷一行人到的时候,西城几乎所有人都聚到了这里。   为了显示节日气氛,河边所有建筑物都挂上国旗与彩带,连树木上都扎上五颜六色的花朵。河床边有个巨大的游乐场,一大群小孩子正在里面疯跑,围着游乐场的是各种无偿提供游戏与食物的摊位,有射箭的、捏泥人的、吹气球的、打气枪的、还有小丑表演,食物也要比平日餐厅里随性,除了一些传统的俄罗斯小吃,最主要的就是小薄饼和俄罗斯烤肉。刘武等人早上吃的是面包,正觉得嘴巴里有些寡淡,突然闻到烤肉如此浓郁的香味,一个个就像是嗅到美食的饿狼,红着眼睛就冲上去。   樊爷与韩沉堂跟在后面,有些失笑地看着如此急色的刘家兄弟,突然身旁有个小孩子钻出来,递给樊爷一只气球,樊爷蹲下|身,摸摸他的小脑袋,递给他一块钱,然后呼啦啦就有上十个小孩子围上来,争着要给樊爷气球,樊爷把气球都捏在手里,给在场的小孩子一人发一块钱,才把这些小朋友打发走。   一行七人刚混入人群,就有无数热情的手捧出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递给几人,刘龙受宠若惊地从一位俄罗斯大婶手中接过一块烤肉,也不顾烫,急急忙忙放进嘴巴里,一咬下去香气四溢,刘龙兴奋得嗷嗷直叫,大呼好吃。刘文没有刘龙那样粗鲁,他拿着肉块与小薄饼,先是礼貌地道谢,然后斯文地尝了一口,再接着向大婶表示赞美,刘龙撞了他一下,取笑道:“就你作!”   吃完肉,马上就有个小姑娘递过来一杯应该是自家酿的Водка,众人一尝,清淡爽口,如烈焰般刺激,竟比四川的老酒还要过瘾!刘氏四兄弟站在那里,一口小薄饼一口烤肉再一口好酒,吃得不亦乐乎。饶是稳重的樊爷,此时也敞开肚皮吃了两块烤肉,五块小薄饼和两杯Водка,只有韩沉堂站在那里,没有喝酒,倒是尝了几块烤肉,肉质松嫩,鲜美多汁,沾上俄罗斯人特意调制的酱料,真的很不错。   越往人群中间走,节日的气氛越浓,时不时就有群盛装的俄罗斯姑娘迎面而来,她们穿着传统的民族服装,打扮得花枝招展,谢肉节其实就是变相的相亲节,很多单身的男女都能在这一周找到心仪的姑娘或者如意郎君。韩沉堂被搭讪数次,觉得有些不好,便用厚厚的口罩把脸遮住,韩沉堂这一遮,身材高大面目也还算端正的刘虎迅速成为这群男人的焦点,不断有姑娘向他投送鲜花与手帕,把刘虎弄得面红耳燥,刘龙打趣道:“刘虎,反正你老家没媳妇等着你,还不如从了这里的姑娘,再把姑娘带回老家,保准吓得你老父亲拿拐杖打断你的腿!”   刘虎哼了一声,视线被一杯杯花花绿绿的酒水吸引,走过去一问,一旁有人翻译道:“这是鸡尾酒,你看这个颜色深黑的叫黑俄罗斯,红红的叫血腥玛丽,有兴趣尝一口,味道很不错,哈哈!”   刘虎端起一杯黑俄罗斯喝了一口,味道有点复杂,说不明白加的是什么。韩沉堂正看得有趣,突然发现透过刘虎端起的酒杯,就在挂满小风车的架子后,有个穿黑衣的长相普通的俄罗斯人正盯着他们。韩沉堂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他特意绕到刘虎的对面,从一侧看过去,那人依旧紧盯着樊爷等人,有人送给他烤肉与小薄饼,他连看也不看。   韩沉堂意识到可能被监视了,但他暂时不想打草惊蛇,也没有告诉樊爷,而是仔细记下那人的衣帽特征,还发现监视的人不只一个,还有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两人一直跟着樊爷他们。就在这时,游乐场一旁的小广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俄罗斯谢肉节传统的摔跤节目开始了。喝得醉醺醺的俄罗斯男人脱掉上衣,赤|裸着上身站在冰天雪地不停拍打自己的胸脯,邀请挑战者决战。虽然往年谢肉节经常有摔跤致残的事情发生,俄罗斯当地政府也明令禁止节日上不允许摔跤,但架不住喝了酒之后热情如火的俄罗斯男人,非得要靠摔跤解酒。   等韩沉堂等人围上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他们拼的就是力气和技巧,你来我往,身体在雪地上砸的砰砰响,围观的人群为胜者爆发出欢呼,不断刺激挑战者迎难而上。樊爷似乎对这种黑熊似的打法很不以为然,他捏着鼻子不动声色站在外圈,低声对刘虎等人道:“就站在这里看,别给我惹事,谁要是敢上去,我剥了你们的皮!”   其实樊爷高估了刘氏兄弟和韩沉堂,对于一个中国人而言,光着膀子在雪地里打架先不说有辱斯文,最关键的是冷啊!谁没事会像这里的男人动不动就跳进冰河洗澡,他们穿着厚衣服还觉得鼻涕快冻成冰棍,是绝对没有勇气脱光光打架的!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连续战胜三人的俄罗斯男人嗷嗷叫着,不停挥舞着拳头敲打自己的胸膛,发出挑战。韩沉堂装作无意回头一看,发现那两个男人依旧紧紧跟着他们,他面上不动声色,低声对樊爷道:“樊爷,有人跟踪我们。”   樊爷听了,手指捏紧拐杖,但并没有什么表情,而是跟着人群鼓掌,同时低声问:“大概在什么方向?”   韩沉堂道:“你的左后方,一个穿黑色大衣,一个戴着墨镜,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很好辨认。”   樊爷点点头,并没有回头看,而是装作对挑战很感兴趣的样子挤进去,将那两人的视线隔在人群外,韩沉堂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樊爷道:“先不要打草惊蛇,在货没有到朱尔根之前,他们是不会动手的。再者,我们不能因为有人盯着,就打退堂鼓,否则就白到俄罗斯了,你先给我注意四周情况,等人群散的时候跟过去看看两人去什么地方,我会派人守在那里,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通知我们。”   韩沉堂点点头:“明白!”樊爷道:“记得注意安全,一旦摸清楚情况马上回来,并确保没有被人跟踪。”   两人又商量些细节,才装作聊天的样子指指点点,似乎完全沉浸到节日的气氛当中。韩沉堂注意到,跟踪的两人其中一个似乎觉得有些无聊,他拿着一只气球坐在水池边,看似目空一切,其实时刻注意着樊爷的动静。樊爷带着几人一直玩到下午收摊,又装作指派几人出去购物,自己先和司机老赵回旅馆,刘龙刘文去看货,刘虎刘武去小酒馆喝酒,韩沉堂去小商店购物。跟踪的两人一看他们分成几拨,自己人数不够,在那儿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跟在樊爷与老赵后面。   刘武刘虎见韩沉堂一人落单,非得让他跟着去喝酒不可,樊爷心中暗骂两人蠢货,但表面还是笑着说:“韩兄弟还要去给小情人买点东西,你们凑这个热闹干什么,走走走,喝完酒赶快给我回来!”   韩沉堂辞别樊爷,先一个人从石桥上转下去,跑到小店呆了十分钟,然后抄近路等在回旅馆的必经之路,等了约五分钟后,樊爷和老赵慢慢走过来,他潜伏在小巷里仔细盯着四周,果然发现那两人就跟在樊爷身后,他们见樊爷和老赵进了旅馆,凑在一起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俄语,就开始往回走,韩沉堂从小摊上买一顶兔毛帽子戴上,紧紧跟在两人身后,这下子跟徐营长学的追踪技巧派上用场,韩沉堂一直跟了两人四五条街都没有被发现。最后,韩沉堂看他们走进一座教堂,没敢跟进去,他先是围着教堂转了转,发现教堂的后门连着后街一栋红房子,红房子的左边、前边与右边都有个小门,就明白了这群家伙是狡兔三窟,出出进进的地方多得是。   打探好之后,韩沉堂折返回旅馆,把相关情况和樊爷仔细说了,樊爷马上派人数将教堂与红房子前后左右都盯上,一旦有人进出,就拍下照片送到他这儿,如果从红房子出来的人去过别的地方,也一并把消息传过来。做完所有这一切,樊爷才暂时放下心,但他知道,这场要打的硬仗,马上会随着货物的到来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斯坦伯维茨   虽说是大雪封路要等一个月,但樊爷足足等了一个半月。贵重货物从俄罗斯各个乡村与大城市搜集而来,其间要经过各部门的盘查与运输,能够完整到达双城子市,也算是运气。那天,樊爷正在和刘虎他们打牌,别里科夫敲门进来,低声道:“樊老板,货到了!”   刘龙一跃而起,挥舞着拳头道:“太好了樊爷,咱们再也不用呆在这个鬼地方了,每次尿个尿都被冻得半死,哈哈哈,可以回中国了。”   樊爷瞥一眼兴高采烈的刘龙,神色有点凝重地问道:“那边说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交货?”   别里科夫道:“在离朱尔根市中心往北走十里的一个小仓库,斯坦伯维茨,安德烈通知樊老板您星期五过去取货。”   樊爷笑道:“别里科夫,谢谢你,我会付所有货物百分之三的酬劳给你,以此作为感谢!”   别里科夫的小胡子翘起来,看起来很开心,双掌合十道:“谢谢樊老板,祝你们好运!”   别里科夫退出去,樊爷坐了十分钟,轻轻打开门一看,外面没有人,便对众人道:“别里科夫已经出卖我们,大家收拾下,只带好家伙和一些贵重物品,我们交货后马上就走,直接过边境回国。”   刘武噌地站起来问:“樊爷,您是怎么看出别里科夫背叛咱们的?”   樊爷冷冷道:“别里科夫此人,虽然机灵,可以为我所用,但更为贪婪,我刚才说给他百分之三,他居然完全没有讨价还价,想必是已经被人用更高价收买,他必定会把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告诉跟踪咱们的人,所以等咱们交完货,说不定就被堵死在那里,也有可能还没走出双城子市,就会被人一路追杀。”   刘武听出一身冷汗,问道:“樊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樊爷抬头对刘文道:“你等会儿下楼的时候想方设法拉别里科夫去喝酒,暗示他我们会带着货物回旅馆,休整后再出发,拖延点时间。”   “刘虎和韩沉堂,你们两人现在就出去,想办法摆脱跟踪的人,直接和一个叫安德烈的人联系,告诉他我们要求交易的时间提前一天,希望他们能准时达到。”樊爷想了想又道:“然后你们再去农货市场定一批货,和老板约好那天去取货。”   韩沉堂与刘虎点点头,樊爷又道:“我和老赵出去转转,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速去速回。”   事态严重,刘文从箱包里翻出一罐子腌辣椒,俄罗斯人特别喜欢这个东西,用来下酒,一次能干掉一斤伏特加。他回头道:“樊爷,我先下去了。”樊爷挥挥手:“去吧,不要露馅了。”   刘文出去后,韩沉堂与刘虎准备出发,樊爷递给两人两把枪,吩咐道:“除非万不得已,不要用枪。”   刘虎道:“樊爷请放心,我们不会打草惊蛇的。”   等到三人走出旅馆,樊爷索性也把刘武和刘龙派出去混淆视听,自己带着老赵绕着朱尔根的街道转悠。   傍晚,韩沉堂与刘虎回来,韩沉堂的身上还有些伤,可能是躲避追踪的时候擦的,樊爷抽着烟问:“你们有没有被发现?”   韩沉堂很老实地回道:“应该没有,我们为了躲开跟踪的两个人,走到朱尔根的红|灯区,叫了两个俄罗斯女人,带她们进房后,刘虎兄一个人稳住两个女人,我从厕所的后窗滑下去,跑到樊爷您交给我的地址找到安德烈,还抓了个陌生的中国人给我做翻译,他收到消息后表示同意,然后我又从后窗翻进来,和刘虎兄一起回来。”   安德烈是货源那边的亲信,樊爷又让韩沉堂带了交易的凭证,应该没有问题,樊爷陷入沉思,想想还有什么是没有考虑到的。   与樊爷关注的重点不同,刘文刘龙和刘武不怀好意地盯着刘虎,眼神微妙,刘虎道:“你们一个一个盯着老子干什么?”   刘龙道:“刚才韩兄弟说了,他一个人出去通知安德烈,你却在房间里睡女人,刘虎,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艳福的啊,给兄弟们说说,俄罗斯女人尝起来是什么滋味,让咱们也过过干瘾!”   刘虎面色一红,腾地站起身怒吼道:“尝个屁,老子为了稳住局势,拖延时间,还不能让她们发现韩兄弟跑了,差点就那两个如狼似虎的女人给强上,你们还在这儿说风凉话,韩兄弟,你来说说,你进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   韩沉堂有些失笑,他清清嗓子,一反平日严肃神情道:“我进来的时候,刘虎大哥正被两个女人绑在椅子上,上衣也脱光,如果再进来迟些,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虎轰地一下,血液直冲脑门,他万万没想到平日害羞严谨的韩沉堂会把这种事情讲出来,他只是要他证明自己没有和俄罗斯女人鬼混而已,用得着讲这么清楚吗?刘虎冲上去,抓住韩沉堂的衣领怒道:“韩沉堂你!”   韩沉堂生的好看,讲起这种事居然有种一本正经的淫|乐,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看见刘虎冲上去,七手八脚拉住刘虎道:“刘虎,你不要打岔,韩兄弟你快讲得仔细点,老子对这个最感兴趣了——”   一时间,房间里乱成一团,樊爷听了头疼,将拐杖狠狠戳在地上喝道:“给我安静!”   樊爷道:“今晚上给我好好休息,明天下午四点准时出发,咱们乘着夜色就走,车我都安排好了,你们一个个给我听好,明天下午出门不要带任何引人注意的东西,衣服鞋子全都给我扔掉,损失的东西回国给你补上!”众人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第二天下午,一行七人就带了个包袱,里面装上小商店买的礼物,由司机老赵拎着,走到旅馆门口时,别里科夫眼神一闪,凑上来笑道:“樊老板,你们要出去吗?”   樊爷笑道:“是啊,昨天我让几个小子去农贸市场订了一批货,今天把它们运回来,过边境的时候也能应付应付,更何况这些东西也好卖,回国能赚不少,别里科夫,我们晚上还要去小酒馆喝个酒,算是庆祝明天能够回国,你一起来?”   别里科夫早在中午的时候就被刘文灌醉,他打着酒嗝笑道:“樊老板,谢谢你,中午喝多了,你们喝,你们喝!”   樊爷与别里科夫打着哈哈,带着七人走出门。刚出门口韩沉堂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他对樊爷点点头,樊爷的手指一动,韩沉堂在小巷道拐弯的时候,顺势藏在隐蔽处。那两个人跟上来,突然发现少一个人,脸色大变,正要发信号,韩沉堂猛地冲上去,一脚将其中一人踢向墙壁撞得昏死过去,另一人正准备从怀里摸索出家伙,韩沉堂利落地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他的脑袋,那人也昏死过去。   搞定这一切,韩沉堂吹了声口哨,樊爷等人又折返回来,刘文看着昏倒的两人,对韩沉堂竖起大拇指道:“韩兄弟,你身手越来越好了!”   韩沉堂点点头道:“樊爷,找个地方,先把他们绑起来吧!”   樊爷道:“给我搜他们的身。”刘武走上去,从两个俄罗斯男人口袋里搜出一个钱包,两只枪,还有个屏幕闪烁的东西。樊爷拿过那个东西看看道:“这应该是个传呼机,他们就是靠这个和其他人联系的,刘武你先带在身上,如果有人发信息,记得随时查看。”   这两个俄罗斯男人足足有三百五十斤左右,刘文刘龙把他们扛到教堂的时候,已经累得半死。今天不是祷告日,所以教堂很安静,刘虎把人绑起来,将他们塞到打扫卫生的小隔间,并且把嘴给堵死,第二天应该就有人发现他们了。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不多,七人连忙登上先前准备的一辆大货车,就朝着斯坦伯维茨出发。斯坦伯维茨位于市郊,有点像如今的城乡结合部,所以建筑很凌乱,路也难走,随处可见乱扔的垃圾与废弃的钢材,不过确实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樊爷让老赵将卡车开到小仓库门口停下,七人下车后发现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他们扛着枪,嚼着口香糖,一派怡然自得。   就在这时,小仓库的铁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长相非常典型的俄罗斯男人,棕发碧眼,还带点鹰钩鼻,就是不高,但身体非常结实,他身后跟着一群人,里面有个中国人,韩沉堂猜测是翻译,果然那个中国人走上来笑道:“樊老板,伊万诺维奇先生已经等你多时,请进!”   樊爷拄着拐棍走上去,与伊万诺维奇握手,两人一同走进小仓库,樊爷道:“伊万诺维奇先生,我们想先看看货。”   那中国人翻译了,伊万诺维奇挥挥手,身边立刻有人跑上去打开地上的数十个箱子,韩沉堂看到,箱子里全部是上好的皮草、山参、洋酒、巧克力、鱼子酱、琥珀、万宝路、还有枪|支,樊爷面色不改地让刘文去检查这些东西,刘文仔细翻看下,对樊爷点点头,东西都是好货。 作者有话要说:     ☆、急转直下   验好货物,樊爷对刘文点点头,刘文从身上摸出个四四方方的匣子,匣子里面装的全是黄灿灿的条子,这是樊爷到朱尔根之后藏在教堂里的,来收货的时候顺便取过来,俄罗斯人就信这个。   那个伊万诺维奇走上前捡几条放嘴巴里一咬,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樊爷道:“伊万诺维奇先生,按照老规矩,我现在要先装货,您看行吗?”伊万诺维奇似乎懂一点中文,他点点头,手一挥,让下面的人帮刘武等人把货物运上车。   樊爷在心中稍微松一口气,但交易还未完成,时刻都会有变动,他捏紧手中的拐杖,眼也不眨地盯着装货的人。十分钟后,司机老赵登上驾驶室,对樊爷道:“好了,樊爷,可以走了。”   伊万诺维奇对樊爷露出一丝笑容,指指刘文怀中的匣子,樊爷对刘文使个眼色,刘文捧着匣子走到这个俄罗斯头目的跟前笑道:“伊万诺维奇先生,合作愉快。”伊万诺维奇笑着接过匣子,突然从怀中掏出枪,直抵上樊爷脑门,小仓库里有一刻静寂,三秒钟后,韩沉堂与刘氏兄弟掏出家伙指着伊万诺维奇,而伊万诺维奇的手下,则纷纷掏出家伙包围众人,连司机老赵也被拖下车。   樊爷额上青筋跳动,他就知道这趟交易不会那么容易,早就有人跟他说过伊万诺维奇是头饿狼,小心吃不了肥肉反而被啃个精光,但樊爷一直坚信有冒险才有赚头,他就不信伊万诺维奇能把他们这些人全部杀光,这件事要是闹大,两国之间的贸易肯定会受到影响。   但樊爷低估了伊万诺维奇的野心,他还真准备把这些中国人统统杀光,再跑到西伯利亚躲个几年,等风声平息了再出来照样混,为的就是这批难得的好货与这个中国老头手中的黄金。   樊爷面不改色道:“伊万诺维奇先生,你这是不讲信用,我们大老远从中国跑来跟你做生意,你却这样对我们,是待客之道吗?如果你现在放了我们,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我樊爷还会继续跟你做生意。不过你要是一意孤行,我在边境安排的人,可不会善罢甘休,你不会想从此亡命天涯吧?”樊爷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韩沉堂,韩沉堂眼神一闪,马上明白了樊爷的意思。   伊万诺维奇静静等樊爷说完,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笑容,他用生硬的中文道:“货,我不想给,钱,我也要,所以你们统统不能活!”   樊爷眼神收缩下,开口道:“我知道伊万诺维奇先生你需要的是钱,而不是我们这些人不值钱的命,如果你同意放我们走,我们在朱尔根还存了一大笔钱,你可以派人跟着我的手下去取,我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你看怎么样?”   其实樊爷手中的黄金与货物已经值很大一笔钱,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伊万诺维奇对樊爷他们想用钱买命的条件有一丝迟疑,但还是敌不过黄金的诱惑,开口道:“好,我给你们半个小时时间,如果半个小时后你的人还不回来,我就杀了这个老头!”   樊爷将视线转向韩沉堂,道:“你和刘虎一起去,还有,这个是保险箱的钥匙,你拿过去。”   樊爷从怀里掏出个钥匙递给韩沉堂,韩沉堂正要走上去取钥匙,伊万诺维奇的手下一看,忙用枪示意韩沉堂放下武器,韩沉堂将枪放到脚下,慢慢靠近伊万诺维奇。等他走到樊爷眼前,接过钥匙的那一刻,樊爷的头突然往右一侧,韩沉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向伊万诺维奇的肋下,半空中一声枪响,现场一片混乱,早在樊爷说要取钥匙的时候,刘氏兄弟就明白樊爷是让韩沉堂靠近伊万诺维奇,伺机控制他,所以他们听到枪一响,马上滚到地上,迅速找障碍物进行掩护。   韩沉堂踢出那一脚,使伊万诺维奇吃痛,接着顺势扭住俄罗斯男人的脖子,接过刘虎抛过来的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局势一下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韩沉堂勒紧伊万诺维奇的脖子,退到墙壁边,开口道:“让我们走,我就放你们的老大,否则,我会在他太阳穴的地方开个窟窿。”   韩沉堂凌厉的气势与满脸杀气吓得其他俄罗斯人不敢轻举妄动,伊万诺维奇喘着粗气道:“给,给我打死他们,这群中国懦夫是不敢对我开枪的,我命令你们,赶快射击!”韩沉堂原本对这些出尔反尔的红毛鬼很反感,又听他口出妄言,当下想也不想,直接一枪打在他腿上,痛得伊万诺维奇杀猪般惨叫起来。   韩沉堂冷冷道:“我不介意在让你死之前,让你身上多添些窟窿,说,快点让他们全部放下枪,抱着头蹲在墙壁下,否则我这个中国懦夫可就对你不客气了!”伊万诺维奇疼得脸扭曲成一团,他原本想借着腿伤蹲坐在地上,好让手下给韩沉堂放个冷枪,却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中国男人手劲特别大,他整个人吊在他臂弯里,除了把自己勒得满脸通红狼狈不堪,没有讨到一丝便宜。   韩沉堂又道:“伊万诺维奇先生,我是个没耐心的人,如果你再不下令,我就开枪了,我数到三,一、二——”   “好好好!”伊万诺维奇嚷道:“我放你们走,你们全都给我丢下武器,到墙壁那里蹲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站起来!”   他说的是中文,又快又急,其余俄罗斯人愣在那里不晓得怎么办,那个中国翻译跳出来叫道:“伊万诺维奇先生让你们放下枪!”   等俄罗斯人蹲好,韩沉堂示意樊爷赶快上车,刘虎等人围上来护着韩沉堂,一行七人七手八脚爬上车,韩沉堂拎着伊万诺维奇道:“你得跟我们走一趟,等到了边境,我们会让你带着黄金滚回去的。”   老赵迅速发动大卡,风驰电掣般驶离斯坦伯维茨。卡车上,伊万诺维奇瘫在地上,刘龙踢了他一脚道:“不讲信用的狗东西,我呸!”   樊爷踹了刘龙一脚,对刘武道:“帮他把腿包扎起来,别让他血流干了。”   刘龙道:“樊爷,这红毛鬼不讲信用,我们今天差点死在他手里,你还让我们帮他包扎?”   樊爷凉凉看他一眼道:“闭嘴!”然后又道:“我们从这里出边境要开两天的车,这一路上都是伊万诺维奇的人,要是不把他捏在手里,我们在哪儿停车都能遭到伏击,所以赶快闭上你的嘴,去帮刘武把他的腿抬起来。”   刘龙“哦”了一下,垂头丧气跑到刘武身边,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乘机戳了伊万诺维奇几下。   樊爷拍拍眼前的箱子道:“韩兄弟,多亏你机灵,才能把我们救出来,不然别说这些货,就连咱们这些人,今天肯定会栽在他们手上。”   刘文附和道:“是啊,韩兄弟,樊爷掏钥匙的时候我还真以为咱们还有笔救命钱藏在朱尔根,樊爷想拿它换命呢!”   刘武白了刘文一眼,笑道:“你以为这个伊万诺维奇拿到钱会放我们走,美得你!一看就是樊爷在用计,长长脑子吧你,韩兄弟,你真行,呼啦一下就让局面反败为胜,做大哥的佩服你!”刘武拍拍韩沉堂的肩头,一脸敬仰。   如果说先前韩沉堂只是让刘氏兄弟觉得够义气,那么经此一战,刘虎几个可是把他当做救命恩人来看的。韩沉堂看着众人轻松的面孔,心情不知怎么的却有些凝重,直觉认为不会逃得如此容易,他把目光投向灰蒙蒙的远山,那里有一股阴云正在迅速凝聚,黑压压盖在天边,好像是要下雨了。大卡车继续往前开,半个小时后,果然下起大雨。   幸好大卡车上面罩着一层牛皮,否则不光是每个人要被淋成落汤鸡,箱子里贵重的皮草之类也会被淋湿,刘氏四兄弟挤在一块儿抽烟,樊爷端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闭目养神,韩沉堂没有事情做,但总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他蹲在车边,掀开牛皮往外看,仿佛想从那里看到什么。   樊爷睁开眼道:“韩兄弟,有什么不对吗?”   韩沉堂摇摇头,突然车身一个剧烈摇晃,大卡的车轮陷在一个水坑里,司机老赵加足马力,就是上不去,搞了半天还熄火了。情况一下子变得十分糟糕,外面下着大雨,车卡在路上,四周又是鸟不拉屎的山区,七个人连带伊万诺维奇一下子傻眼了,老赵跳下车,顶着大雨查看一下车轮,猛然踢出一脚骂了一声。   刘氏四兄弟跳下车,刘虎道:“老赵,你上去加大油门,我们在后面推推,看能不能把车推上去。”   老赵哎了一声,跳进驾驶室,发动车子使劲踩油门,韩沉堂几人站在后面使劲推,樊爷和伊万诺维奇也下了车,找了个硕大的叶子顶着,蹲在那里为众人加油。这一下,足足折腾了半个小时,终于把卡车推上去了,刘武扶着腰对老赵道:“赵哥,你开车看着点,要是再陷坑里,咱们一个月都走不出这鬼地方!”老赵也苦着脸道:“这路我又不熟,天还下雨,老子把眼睛睁的老大,都快瞪瞎了,也看不到前面的路,要不咱们休息休息,等停雨再走,樊爷?”   老赵征询樊爷的意见,樊爷看看灰蒙蒙的天,心中有一刻犹豫,他刚想说停下来休息,结果身旁的韩沉堂道:“樊爷,快找隐蔽!” 作者有话要说:     ☆、中弹   韩沉堂话音未落,空气中传来“啵”地一声枪响,打在卡车的牛皮罩上。刘武压着樊爷钻到路边湿淋淋的茅草丛里,从腰间掏出枪,屏住呼吸藏好。伊万诺维奇被刘虎等人也拖到路边,司机老赵藏在车轮子下,韩沉堂猫腰躲在一块大石头旁,逐渐的,从蒙蒙细雨中开过来一辆大卡车,在离韩沉堂等人藏身地约六七米远的地方稳稳停住。   一个人从卡车上下来,笑道:“别开枪,樊老板!”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别里科夫,他远远喊道:“樊老板,你们已经被包围,最好放下货,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刘虎暗骂一声:“妈的!”他站起来朝别里科夫砰砰开了几枪,把别里科夫吓得钻回卡车里。刘武低声问樊爷:“我们怎么办?”   樊爷看看韩沉堂,低声道:“我们摸不清对方有多少人数,所以不可轻举妄动,刘武,你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向刘龙那边,给韩兄弟留出点时间,我想他应该有办法。”   “嗯!”刘武猫着腰,突然越过卡车,跳进刘龙等人藏身的地方,猛地朝卡车开了几枪,道:“兄弟们,给我打!”   刘龙等人早就被雨水弄得窝囊,现在一听说可以打,全都猛地朝大卡开枪射击。雨水慢慢停了,韩沉堂乘着火力全集中在对面,他弯下身无声无息地贴着地面摸到大卡的后面,紧盯着躲在卡车后面的俄罗斯人,如果他现在放枪,肯定会被打成筛子。韩沉堂对远处的刘虎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刘虎等人边打边撤,等到那群俄罗斯人慢慢缩小范围,缓缓向樊爷藏身的地方逼近时,韩沉堂如同鬼魅一样跳进俄罗斯人的大卡,从里面翻出一架RPD机枪,他扛出来架在地上,很是云淡风轻地道:“喂,看后面!”   最开始反应过来的是别里科夫,他一回头看见这个中国年轻人架着老大的宝贝,一脸怡然自得的表情,像是看到鬼一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用手指着身后。其他俄罗斯人见他眼睛睁得圆圆的,回头一看,当即吓一跳,迅速拿枪指着韩沉堂。   韩沉堂用食指压好扳机,对别里科夫道:“你告诉他们,别动,否则子弹可不会长眼睛!”   要说别里科夫他们为何这么快追上来,还摸清了樊爷过境的路线,是因为樊爷等人走后,别里科夫呆在门房等了好几个小时,见那群中国人还不回来,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妙,他偷偷摸上五楼,找到樊爷住的房间用钥匙打开门一看,所有人的东西都还在,那就是肯定要回旅馆的,到那时候一锅端也不迟。别里科夫围着房间转了几圈,正要退出去,突然发现那群中国人在小商店买回来的礼物全都不见了,他回忆起那个司机出门时背在身上的包袱,猛然明白他们早就打算跑路!   别里科夫撒腿就跑,通知斯拉夫帮的人追到斯坦伯维茨时,才发现那群狡猾的中国人早已人去楼空,他们跟着车轮的印迹一直往前追,终于在这片山区追上樊爷等人。除了别里科夫,随行的斯拉夫帮一共有六个人,个个都是金发碧眼膘肥体壮,身上藏着火力猛的好家伙,刘武等人被压制得节节后退,突然来这么一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其中有个很朋克的俄罗斯男人,他踏步上前叽里呱啦说了大通俄语,表情看起来极其不爽,别里科夫连忙翻译道:“你们中国人太狡猾了!”   韩沉堂点头道:“如果不狡猾,怎么能斗得过你们这些半路劫财的家伙!别里科夫,你告诉他们,识相点的赶快扔下枪,自己把自己绑起来,等我们过境了,再让你们滚回朱尔根!”   别里科夫也气得老脸通红,他把这话翻译了,那个很朋克的俄罗斯男人眼里露出凶悍的精光,二话不说举枪就射,韩沉堂迅速弯腰躲避,也不再废话,扣动扳机向那些俄罗斯人的腿部狂扫,才不过五秒的功夫,那群人就歪七扭八躺倒在泥地上,不停呻|吟。要说斯拉夫帮这群人也挺悲剧的,他们原以为这群中国人只是普通的商人,最不济身上带几部手枪撑死,所以追的时候把RPD机枪随意扔在大卡里,杀鸡焉用牛刀,浪费子弹也不划算,结果被韩沉堂钻了空子。   看着遍地受伤的俄罗斯人,刘虎兴奋地跑过来踢了几脚,对韩沉堂竖起大拇指道:“真有你的韩兄弟,你开枪的时候那股狠劲,真够味!搞得我也手痒,来来来,让我摸摸这家伙!”韩沉堂笑道:“也算是运气好,我摸到他们后面时,正好看到大卡里有这玩意儿,要不是徐营长指导,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用这东西。”   一众人围着机枪转悠几圈,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意味,正说到兴高采烈处,躺在一边快变成个泥人的伊万诺维奇颤颤巍巍从身上摸出一把枪,摇摇晃晃指向樊爷,他使出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站在樊爷身边的刘文倒下了,韩沉堂潜意识心念一动,他一把扯过樊爷,用背部护住樊爷的心口,硬生生受了一枪,刘虎一回头,看见三个人都倒下了,他目龇俱裂,拔出手枪砰砰几下,将伊万诺维奇击毙。   司机老赵和剩下几人扑到三人身边,喊道:“樊爷,樊爷,韩兄弟,刘文!”   现场一片混乱,樊爷从韩沉堂身下钻出来,他顾不得嘴巴里耳朵里都是泥水,把韩沉堂放好,韩沉堂背部中枪,幸好伤的位置不是特别凶险,但刘文就不同了,子弹正好击中他的右胸口,恐怕要伤到心脏或者肺部。   “樊爷,怎怎么办?”刘龙眼睛里流出泪水,用手一擦,全部都是黑泥。   樊爷压住韩沉堂与刘文身上的伤口,怒喝道:“别哭丧,赶快给我把急救箱拿来!”   刘虎狂奔过去把大卡的急救箱取过来,简单的给韩沉堂与刘文包扎,弄完后,樊爷道:“把韩兄弟和刘文给我放到卡车上去。”   一行人上了车,刘武指着还在哀嚎的俄罗斯人道:“他们怎么办?”樊爷扔下一句:“让他们自生自灭!”   卡车开动,樊爷突然对前面的司机老赵道:“从这条道折返回去,我们必须先回朱尔根,找医生给刘文和韩兄弟取出子弹,不然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死。”卡车里很安静,大家都没有异议,钱可以再赚,但命不可再活。   老赵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下过雨后的泥地特别滑,大卡一路颠簸着回到朱尔根,为避免引人注目,他们走的是小道,到达朱尔根已经快要天黑。大卡行驶在静寂的街道,饶是镇定的樊爷也有些心焦,因不敢去正规医院,他们只好沿路找那些还未关门的小诊所,但樊爷能找到的诊所全都大门紧闭,他看着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的刘文和韩沉堂,突然道:“停车!”   老赵把车停下,樊爷走到一个紧闭的小诊所门前,让刘虎去喊门,拍门拍半天,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探出一颗花白的头,是个俄罗斯老头。他看见众人浑身泥水血水的样子,不想惹麻烦,声也没出就想把门关上。刘虎急了,他使劲儿挤开门,大声道:“你们这儿是不是救死扶伤的地儿,怎么看见人就关门,再关我一枪毙了你!”   可惜俄罗斯老头不懂中文,他听见这个中国男人噼里啪啦大声嚷嚷,还又拿出枪比划,当即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正在一筹莫展时,从路灯下走过来一个醉酒的流浪汉,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努力睁大眼睛,瞪着韩沉堂看了半会儿,突然对俄罗斯老头说了几句话,那老头半信半疑看了韩沉堂一眼,最后还是打开门,让刘氏兄弟把韩沉堂和刘文抬进去。   樊爷进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他回头仔细一看流浪汉的面容,这才明白,这就是韩沉堂刚到朱尔根从电车轮下拖出来的那人,想不到福祸早有报应,当初韩沉堂善念之间救了流浪汉,如今这流浪汉倒是懂得知恩图报。   小诊所确实很小,开一盏昏黄的灯泡,四周的架子上摆满零零星星的瓶罐与药物,中间有两个手术台,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韩沉堂与刘文被放到手术台后,俄罗斯老头用剪子剪开两人的衣服,查看下伤势,指着刘文比划几下,然后做出耸肩摊手的动作,众人明白,这老头是说情况很危险,他只能尽力一试,能不能救活就不知道了。   俄罗斯老头先给情况凶险的刘文做手术,想不到在这个偏僻的小诊所,老头划开伤口取出子弹的手法竟然极其娴熟,他转过身问:“B——”   是问谁是B型血么?刘龙赶快跳起来,指指血浆袋子道:“me,B——”刘龙卷起袖子道:“可以输我的血!”   俄罗斯老头也不管刘龙的血有没有毒,是不是B型,抓起他就拖到手术台边,给他扎上针。众人可能不太清楚,这个俄罗斯老头很年轻的时候是个战地医生的小跟班,那个时候苏联卫国战争与德国纳|粹军正打得火热,他们这些随军的医疗人员,是争着抢着上前线把受伤的士兵拖下来,随便消消毒就开始取子弹缝缝补补,条件比这艰苦一百倍,还不是照样做手术!俄罗斯老头做得兴起,他从刘文胸口的肋骨处夹出卡在里面的子弹,潇洒地扔进盘子里,然后迅速止血缝针,下针时,老头仿佛回忆起当年参战的热血与激情,竟然还悠然自得哼起传统的俄罗斯民歌。 作者有话要说:     ☆、养伤   虽说边手术边哼歌的确有点诡异,但好在老头表现得自信满满,说明刘文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众人听着他粗哑的声音竟然也觉得如同天籁。刘文的手术结束后,他又走到韩沉堂身边,将刘虎等人事先包扎的纱布扔到垃圾桶,如法炮制地划开肩胛骨的伤口取出子弹,因韩沉堂身体好,且伤的位置不是特别致命,两个小时后,两台手术全部做完。   俄罗斯老头打个哈欠,见这群中国人还呆在这里,立马不干了,他伸出双手做出驱赶的动作,表示自己要睡觉,不希望人打扰。刘虎想都不想,掏出手枪指着老头,大不了做一回恶人,这么冷的天,韩兄弟与刘文伤成这样,把他们赶出去就是不让人活命嘛!   樊爷伸出手,压下刘虎的枪,转身从大卡里摸出好几条香烟,递给那个老头,老头眼睛一亮,忙伸手接过来,但还是摊摊手,表示这里条件有限,睡不下这么多人,他也没有办法,这些香烟当做手术费好了。   众人正郁闷,一直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流浪汉突然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拖着酒瓶对樊爷挥挥手,就径直往外走去。众人不明所以,樊爷示意刘虎跟着去看看,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刘虎兴冲冲折返回来,笑道:“樊爷,咱们有地儿呆了,那个酒鬼一个人住一大个地下室,还挺暖和的,只要再买些被褥什么的,睡七八个人绝对没问题!不过我担心的是,酒鬼会不会再像别里科夫一样出卖咱们,那可就惨了!”   樊爷拄着拐棍考虑半会儿,决定还是把刘文和韩沉堂移过去,韩沉堂还好些,如果马上走能挺得住,但刘文就不行了,他失血过多,又动了大手术,恐怕没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地的。   打定主意后,樊爷让刘武等人把俄罗斯老头的药品扫荡一番,又留下一大笔钱,才开着卡车跑到刘虎说的流浪汉地下室。   这里以前应该是个防空洞,所有的设备都挺全的,有灯、有煤气、还有热水。樊爷一行七人走进去,还觉得很宽敞。樊爷对刘武道:“你和老赵去外面逛逛,遇到还没关门的店,多买点棉被回来,最近这段时间我们可能要住这儿,对了,再买点吃的,特别是营养品。”   “好!”刘武应了声,拿钱就匆匆离去。樊爷坐下来后,乘机打量下那个流浪汉,此刻他正蜷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些中国人鸠占鹊巢。刚才他们把货物搬进来时,流浪汉只是掀了掀眼皮子,好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当然也不在乎他们抬得是什么东西。但樊爷深信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此后无论流浪汉是在睡觉,还是出去乞讨,樊爷都会派人盯着他。   养伤的日子很无聊,樊爷没事的时候会召集几个兄弟打牌解闷,除了买吃的,谁也不准出去。韩沉堂内心有些焦急,前后一算,他离家快有三四个月了,虽然寄回去一封信,但不知道家里人收到没有。母亲薛梅要是没收到那封信,还不得急死。还有,沉章马上就要高考,不知道他准备的怎么样,最重要的是,阿宝有没有原谅他,或者有没有想他。   看韩沉堂沉思不语,樊爷走上来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自从枪战后,樊爷私底下对韩沉堂更随意了,还时不时跟他聊些家乡的事,这在刘武他们看来很难得,因为他们眼中的樊爷,是曾经独身闯荡深圳的风云人物,更是他们心中的大英雄。   韩沉堂侧身爬起来笑道:“没什么,樊爷,就是有些想家。”   樊爷点点头:“理解,当初我背井离乡,辞掉铁饭碗走出四川的时候,我的老父亲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我的母亲抱着我的腿不让离开,我的妻儿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但我还是狠着心走出来,看到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要是那时死在伊万诺维奇的枪口下,我也会此生无憾。”   韩沉堂不语,樊爷又道:“我听说你在秀水镇有个喜欢的人?”韩沉堂脸皮刷地红了,但还是点点头。   樊爷道:“我还听张定康说,你喜欢的人,家境和你如有云泥之别,你要是甘心在秀水镇做个小混混,恐怕这辈子也不可能被老首长看中,不过韩兄弟你是好样的,能够拿命跟着我出来混,我樊爷也绝对不会亏待你。”   韩沉堂道:“樊爷,其实那一刻我也有过一丝后悔,不知道以命去换富贵,到底是明智之举还是真蠢,我想起阿宝,突然觉得有些后怕,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阿宝了。”   樊爷拍拍他的肩头道:“韩小子,我虽然和你相处时间不长,但绝对了解你的为人,当初你为我挡子弹,一方面是出于你应尽的责任,但有很大部分是不愿看着樊爷我身处险境吧,无论我是不是要付给你高额的报酬,你都会在最危急的时刻,挺身站在他人面前,韩小子,樊爷佩服你,樊爷还从未见过像你这么能吃苦讲义气的小子,以后跟着我吧,等我退下来,我把所有一切,包括荣誉和地位全部给你!”   实话实说,樊爷的条件令人心动,但韩沉堂不是头脑发热的毛头小子,一旦他决定跟在樊爷身边,就会被迫走向和阿宝相反的道路,虽然金钱、权势与手段,任何一种都可以让阿宝臣服,但韩沉堂要的不是这些,他不希望阿宝以后的日子会因为他而生活在忧虑与恐惧中,他希望给阿宝的,是太平盛世。或许樊爷现在不了解他的想法,但韩沉堂早已敏锐察觉到,中国大地上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他能把握好这个机会,能用这趟危险之旅赚得的第一桶金作为基石,或许能够成功。   对韩沉堂的拒绝,樊爷有些意外,他知道,很少有人能抗拒这种诱惑,刘氏四兄弟也不例外。他虽然一直萌生退念,但从未想过把手中的权力交给刘氏四兄弟,樊爷不是不相信他们,而是认为四人都没有作为首领杀伐决断的魄力,就在他好不容易遇到个倾心的人才时,这小子居然拒绝了他,樊爷笑道:“韩小子,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所以能拒绝樊爷我的提议,你想想,如果你能跟着我,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娶到你喜欢的人也是指日而待,这难道还不够吗?”   韩沉堂坚定地摇摇头:“谢谢樊爷,我不会让阿宝处在任何危险之中,一点点也不可以。”   樊爷虽然被拒绝,有一点点恼火,但他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不至于为个毛头小子生气,韩沉堂现在还年轻,等他尝到金钱的滋味后,自然会过来找他。两人的谈话全都被刘氏兄弟听在耳边,要是往日的刘虎,早就脾气暴躁地跳起来嚷着要和韩沉堂决斗,但俄罗斯一行,彻底改变了他们的想法,要说比身手比枪法比头脑比讲义气,他们没一个能比得上韩沉堂,更别说韩沉堂三番四次在危难之中救下众人,还替樊爷挨了一枪,如果说要让韩沉堂当他们的头,在场的人全都心服口服,可想不到的是,这小子居然拒绝了。   也许他是没见过樊爷在深圳威风八面的情景吧,刘龙挤到韩沉堂身边悄悄道:“韩兄弟,你就答应了樊爷,咱们兄弟以后都跟着你,一起好好打江山,你说好不好?还有那个,你喜欢的叫阿宝的小姑娘,我们几兄弟给你抢过来就好,她要是不听话,我们就吓唬吓唬她,保证让她乖乖往你怀里钻!”   韩沉堂见刘龙唾沫横飞的样子,有些失笑道:“阿宝是我的命,你们别乱来,樊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实在不适合跟着樊爷闯荡,等我回到秀水镇,大家有缘自会相见。”韩沉堂话说到这份上,刘龙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决定尊重他的意愿。   半个月过去,刘文的伤渐渐好转,可以自己起身走动一下,某天晚上,樊爷对众人道:“大家收拾收拾,凌晨的时候我们出发!”   刘氏兄弟欢呼起来,半个月憋在地下室,身上都快长霉,早就盼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到四五点,一行人爬上大卡,临出门的时候,樊爷扔给流浪汉一个小匣子,等卡车缓缓开出街道,流浪汉打开匣子一看,居然是满满一盒黄条子。   早在韩沉堂与刘文休养的当口,樊爷就打探到安全的出城路线,他们绕过城区,避开哨岗,一路翻山越岭,终于在两天后到达中国边境。樊爷跳下车,拿出望远镜看一下对面的河流,中俄边境以此河为界,以北是俄罗斯领地,以南是中国领地。河流上有好几处供车辆和行人通过的桥梁,但有哨兵轮番值守,樊爷手中虽然有贸易许可证,可箱子里还藏了枪|支弹|药,要是被边境的哨兵抓个正着,可是要吃枪子的。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要是在边防设岗,我就尽可能开出一条可走的道来,边境不可能派出那么多人数,所以总是有漏网之鱼。樊爷在来之前,就将边境值守的时间和地点摸清楚了,但为免发生变故,他们还是停下车,决定观察几天再走。   一行七人把大卡开到草丛里,然后蹲在河对面啃着窝窝头和红薯,喝着溪水熬着,幸好樊爷从商店里买了许多巧克力,才让众人嘴巴里没有淡出个鸟来。第一天,樊爷让刘武随时监测远处的各个哨岗,算算时间是否和他打探到的吻合,结果刘武告诉他们,这边数十个哨岗每次轮值的时候都会比预定时间早半小时,幸亏众人没有直接闯过去,否则正好被抓个正着。   七人又蹲了一天,此时正值夏天,虫子特别多,刘龙被叮得满头包,他一边挠痒痒一边问:“樊爷,咱们啥时候能过去?”   樊爷道:“再等等,等咱们摸清楚,做到万无一失再过去,你皮痒了,想吃枪子儿?” 作者有话要说:     ☆、归来   刘龙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急着回国嘛。”   樊爷回头问韩沉堂:“韩兄弟,你怎么看?”   韩沉堂道:“樊爷,我想还是多等几天,这阵子似乎查得挺严,我看到有次哨兵明明已经过去了,可能是听到什么动静,又折返回来,这样危险性太高,如果硬闯会把周围的哨兵都吸引过来,到时候就不好脱身了。”   樊爷点头表示同意,对其他人道:“你们注意力给我集中点,要想回家搂着媳妇睡觉,就得给我忍着。”   这一忍就是五天,第五天傍晚,樊爷拿过时间表看了看,觉得可以走了,便让众人上车,乘着岗哨没人的时候,从浅滩上开过去。经过树枝搭建的哨岗时,众人呼吸都快停滞了,但谢天谢地,这次时间把握的很准,老赵一口气将大卡开出好几里地,停下来见没人追过来,众人都欢呼起来。樊爷虽然有些激动,但还是冷静地提醒众人:“我们只是迈出万里长征第一步,往后回到深圳的日子还很艰难,你们给我注意点。”   虽然樊爷的表情很严肃,但大家都知道胜利在望,所以全身充满了力量。不过果真是高兴得太早,沿途众人不敢走国道和省道,只寻些弯曲的小路绕着,有几次绕了几天居然发现又绕回去了,气得樊爷把老赵狠狠敲了几拐杖。后来,老赵开车实在太累,就有刘武等人换着开,为防止出意外,白天的时候只要能找到小店就住下来,休息好了再往南方走,如此反反复复走了大半年时间,直到第二年开春,才算终于到达樊爷在深圳的地盘,到的那天晚上,刘氏四兄弟和司机老赵喝得酩酊大醉,抱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   韩沉堂也很累,但累到极点反而有点不知所从,这趟任务结束,樊爷把货物全部高价卖掉,赚得盆满钵满,他不仅遵守约定给了韩沉堂三万,为答谢韩沉堂救命之恩,樊爷又奖了他三万,还给了他一条去俄罗斯的正规贸易线,只要能闯,肯定能赚到钱。   韩沉堂摸着腰间鼓囊囊的钱包和黄条子,心想钱果然是好东西,揣在身上就有股底气,但让他更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回家见到母亲和弟妹,还有阿宝。最后当一切就绪,一起共过患难的刘氏兄弟,司机老赵,还有樊爷来送韩沉堂时,樊爷问道:“韩小子,看过深圳的繁华,你还想回到秀水镇那疙瘩去,你要是想留下来,樊爷曾说过的话全部算数!”   韩沉堂只是笑笑,坚定地拒绝了樊爷的好意,他背着简单的行囊,一个人坐着火车,风尘仆仆从深圳,回到秀水镇。   他回来的日子,正好是七月份的某一天,学校放假,工人中午也在休息,到处静悄悄,他一个人爬上筒子楼,擦擦被太阳暴晒出来的热汗,推开门轻轻喊了声:“妈——”正在缝补衣物的薛梅听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瞪着韩沉堂看了半响,突然爆发出大声哭喊:“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薛梅这声哭喊,惊醒了筒子楼午睡的众人,一个个跑到薛梅家,惊奇地看着衣衫褴褛的韩沉堂。薛梅过于激动,她冲出门跪在走廊双手合十又哭又笑道:”谢谢老天保佑,谢谢老天保佑,我儿安然无恙回来了,你们看,我儿子回来了!”薛梅擦擦眼泪,站起身上上下下摸着韩沉堂看了又看,最终破涕为笑。   筒子楼众人原以为韩家这孩子跟着人出去,就再也回不来的,两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他们每天看着薛梅抹眼泪,觉得怪可怜的,不过今日一见他安然无恙回来,再加上薛梅的小儿子韩沉章考上省城的大学,于是那股可怜就变成了吃味,幸好值得安慰的是,这个韩沉堂看起来穿的破破烂烂,就背了个硕大的麻布袋,想必是在外面混得不好,才灰溜溜跑回来,如此一想,众人心里才舒坦些,邻居花婶阴阳怪气道:“薛大妹子,你可算把沉堂这孩子盼回来了,虽然没赚到什么钱,好歹人回来不是?我劝沉堂啊,安安心心跟着你妈在镇上卖馄饨就好了,何必出去搞成这个样子,哎,让我花婶看了也觉得心酸。”   韩沉堂早已领教过花婶的豆腐嘴刀子心,所以并不计较:“谢谢花婶关心,我这次回来,就不会再出去了。”   薛梅激动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冲到屋子里翻出用崭新的花布包起来的大红通知书,用颤抖的双手递给韩沉堂,抹一把眼泪笑道:“沉堂,你快看看,这是你弟沉章的大学通知书,沉章他考上省会的大学了,还是全市第二名,沉堂,咱们家出大学生了!”   韩沉堂直觉一股热泪涌上眼眶,他轻轻打开装裱精致的通知书,赫然看见弟弟沉章的名字写在上面,周围还环绕着鲜花鞭炮,韩沉堂眨眨眼,将泪水咽下去,对被人群挤在外面的沉章和沉水招招手,让他们过来。其实早在薛梅冲出门外时,韩沉章与韩沉水就看见了大哥,只不过太震惊反应不过来,等两兄妹跳下床,大哥早已被众人团团围住。此刻,兄妹俩刚走到韩沉堂面前,就突然爆发出高声大哭,这两年大哥走后,他们和母亲薛梅被父亲韩治德暴打臭骂虐|待的委屈一下子浮上心头,两人抱着韩沉堂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   韩沉堂摸着沉章的头道:“沉章,大哥真的很开心,恭喜你,你是大学生了,以后可要给哥多买些书,去上大学了哥还要送你——”   “哇——”韩沉章扑在韩沉堂怀里大哭道:“哥,谢谢你,谢谢你——”   韩沉堂点点头,又把韩沉水抱起来,感慨道:“阿水,你是大姑娘了。”   韩沉水哭得像个小花猫,但又有些害羞,她搂着哥哥的脖子道:“哥,我好想你,你要是再不回家,阿水就要出去找你了。”   一股温暖流进心田,韩沉堂捏住沉水的鼻子笑道:“阿水你准备上哪儿去找大哥?”   韩沉水道:“张哥说你去北边了,一直往北走就可以找到!”   韩沉堂亲了亲韩沉水的额头,将她放下来,抱拳对四周的居民道:“谢谢各位乡亲,我韩沉堂今日安然无恙归来,谢谢大家的关心,大家散了吧,吵着大家午睡真是对不住,各位叔叔婶婶们下午还要出工,快些回去休息吧!”   筒子楼里和薛梅关系好点的人,都过来安慰下她,渐渐的,人都散了。等周围所有人走干净,韩沉堂拎着那个硕大的包裹进了屋,吩咐薛梅:“妈,你把门关上,进来说话!”   薛梅迟疑下,把门关好后对韩沉堂道:“沉堂,邻里说的话你别放心上,你人回来就好,以后要么跟着妈去卖馄饨,要么在镇里找份工作做,总会有出路的,你别想太多。”韩沉堂看着母亲忧虑的眼神,笑道:“妈,我没多想,你过来看看我给你和沉章沉水带什么了。”   韩沉堂说完,解开系得紧实的麻布袋,打开一看,众人全都震惊了。   韩沉堂拿出一对皮手套和一件女式呢子大衣递给薛梅道:“妈,这是给你带的,你冬天老喜欢冻手,这个皮手套暖和,你以后常戴着,还有这个呢子大衣,是今年南方出来的最新款,最适合你的年龄和肤色,妈,你一定要常穿。”   薛梅有点傻眼地摸着毛茸茸的手套,又摸摸质地良好的呢子大衣,她也不怕热,拿到穿衣镜前一试,果然是人靠衣装,一下子就高贵端庄起来。薛梅颤抖着手捧着衣服道:“沉堂,这是你打哪儿弄来的,不便宜吧,市里都没这些好东西,你跟妈说说,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韩沉堂笑而不语,他又拿出在俄罗斯买的套头娃娃与一件时髦好看的红色连衣裙和兔毛围脖递给韩沉水道:“阿水,这是给你的,明天穿上让哥哥看看,肯定能迷倒一大群小伙子。”韩沉水正是爱俏的年纪,一看到这件能和阿宝媲美的红裙,当即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她接过裙子,如做梦般走到穿衣镜前,反复比划,梦呓道:“真好看,大哥,谢谢你,谢谢你,阿水好开心!”   韩沉堂摸摸她的头,一回头正好看见韩沉章期盼的眼神,他笑着拿出一个精致的飞机模型,还有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外加一件的确良衬衫递给韩沉章:“这是你的,沉章,哥早就想着你要考大学,果真是考上了,成绩还这么好,真给哥争气。飞机模型是给你拿去玩的,钢笔和笔记本读大学可以用,还有衬衫,放到你开学的那天穿。你是大小伙子,上了大学应该穿好点,哥以后会经常给你买的。”   韩沉章捧着这些东西,又高兴又难过,哽咽道:“哥,要不是为了供我和阿水上学,你也不用退学,说不定现在早已经是大学生了,哥,我对不起你!”韩沉堂笑道:“未来的事谁能预料,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哥的成绩,就算继续读下去,也不可能坚持到高中,所以别想些有的没的,你能考上哥真的很开心,以后多给阿水上上课,让她也上个好大学,再给哥寄些书回来就够了,嗯,别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鱼子酱   一家人突然盼到韩沉堂回来,还拿到这么合心的礼物,都觉得是像做梦一般,薛梅高兴是高兴,但最关心的不是儿子能不能给她带礼物,而是这礼物来路正不正。等韩沉章与韩沉水欢欢喜喜地去试衣服的当口,薛梅坐到他身边问:“沉堂,你别怪做妈的多嘴,你这趟回来能带这么多贵重东西,妈很开心,但妈想知道你跟着那个樊爷到底是出去干什么了,两年时间里就寄回来过一封信,害得妈以为你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每天想你想得心里难受,你跟妈讲讲好不好?”   韩沉堂看着母亲担忧的面孔,内心又是感动又是内疚,从俄罗斯回国后,他和樊爷日夜奔波,经常是几天几夜都见不到一户人家,后来到深圳后想着快回家了,近乡情怯,反而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也有熬着回来再见了,如今薛梅虽平平淡淡说出来,但他可以想象家人为他操了多少心,韩沉堂道:“妈,你先看看这些东西,我再告诉你我去干啥了,你别惊讶。”   韩沉堂挥挥手,招来弟妹,从腰间取出藏在包裹里的现金和黄条子,一并摊开在床上。薛梅捂住嘴巴,惊呼道:“沉堂,你不会是去干犯法的事儿了吧?你快把这些钱拿走还给人家,咱们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就行了!”   韩沉堂翻开现金与黄条子道:“妈,你别吱声,这些钱加在一起总共有五六万,都是我跟樊爷跑俄罗斯赚回来的,绝对不会沾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就放心拿着,我想好了,明天就给你去物色个馄饨店,过几天就把店子开起来,你以后也就不用风里来雨里去摆摊了,我再给你请两个人,一个和面一个跑堂,这样你就轻松多了。”   “是,是真的吗?”薛梅不知道是该相信儿子的钱是正途得来的,还是该相信儿子能为她买个店面,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韩沉堂道:“樊爷是个讲义气的人,我按照约定帮他把货从俄罗斯运到深圳,他就付了我这些酬金,妈,我一直想为你开个馄饨店,这个心愿果然就要实现了,你高不高兴?嗯,高兴就别哭了。”   蹲在一旁的韩沉章和韩沉水已经被床上的现金和黄金吓懵了,整个秀水镇的人这辈子都恐怕没有见到过这么多钱,韩沉水伸出一根食指戳戳黄条子问:“哥,我这不是在做梦吧?”韩沉堂笑道:“不是,阿水,你和沉章以后的学费不用担心,但哥要提前申明一点,虽然咱们家现在有这些钱会宽裕点,但这些钱不是用来挥霍的,是用来好好过日子的,明白吗?”   韩沉堂不会告诉家人这些钱是他用命换来的,因为没有必要,但他也绝不允许弟妹有了钱就忘记曾经的苦难生活,他们以后的人生要靠自己去闯,作为大哥只能在关键时刻帮一把,而不可能一辈子跟着弟妹,韩沉堂要守护的,是阿宝。   韩沉章与韩沉水乖乖地点头,韩沉堂摸摸他们的头表示赞许,然后弯腰又从麻布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道:“看看,我还给你们从俄罗斯带了巧克力、鱼子酱和罐头,来,尝一尝。”这些都是韩沉堂临走时,樊爷让刘武塞给他的,说是带给家里人尝一尝,韩沉堂打开鱼子酱,用勺子挑点出来喂给薛梅,薛梅含下那一颗颗金黄饱满的颗粒,瞬间觉得口腔里迅速弥漫上一股浓郁的咸香,有点像是咸蛋黄,但要比那个好吃几百倍。薛梅咂咂嘴,赶快喂给韩沉章与韩沉水一勺,把两个人吃的满嘴流油,大呼过瘾。   味道最好的鱼子酱特别昂贵,韩沉堂一共只要了两盒,一盒让家里人吃了,还有一盒准备留给阿宝。三人吃完鱼子酱,韩沉水还舔舔手指头,直勾勾地看着大哥,韩沉堂有点不好意思道:“阿水,还有一盒是留给阿宝的,嗯,以后哥再给你带。”   薛梅将勺子洗干净放好,回过身试探着问:“沉堂,你就没跟你爸带点东西?”   韩沉堂沉默会儿,从麻布袋里取出一瓶洋酒和几条香烟,递给薛梅:“你帮我给他。”   薛梅讪讪地接过,叹道:“你走后,那个张哥每个月都会给咱们一笔生活费,真是好人啊,沉章沉水就是靠着这笔钱读下来的,你父亲他,有次厚着脸皮去张哥店里讨要,结果被打一顿轰出来,丢尽了老脸,如今也算是安分,沉堂,以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他要是想好好过日子,咱们就跟他好好过日子,谁叫他是你父亲呢,啊?”   薛梅说完,捧着烟酒又哭了,韩沉堂起身拍拍母亲的背,安慰道:“妈,我知道了,这些钱你拿着,我要用的时候再向你要。”   薛梅连忙摆摆手道:“别别别,沉堂,虽然你是我儿子,但你长大了,钱是你赚的,你就好好拿着,妈要用的时候你补贴点就行,剩下的你拿去干点什么,存着给自己找媳妇,妈等着抱孙子呢!”   韩沉堂想到父亲往日的恶劣行径,决定还是把钱带在身上。他收拾好一切,小心翼翼从最底下取出个包裹,推开门道:“妈,我去找阿宝,你们好好休息。”薛梅一听急了,拦住他道:“沉堂,现在阿宝还在午睡呢,你去也等不到,还不如休息休息再去,外面太阳大,会晒伤的!”   韩沉堂早在踏进秀水镇那一刻就想去找阿宝,但总得先回家把包袱卸下,如今都安顿好了,他的心早就痒得像是蚂蚁在爬,非去不可。韩沉堂踏出门口,韩沉章在他身后急忙喊道:“哥,你先别去,我有话跟你说,你等等。”   韩沉堂以为弟弟是要留他休息,没有回头一挥手,蹬着他破旧的自行车径直出了筒子楼,朝小洋楼骑过去。此时是下午两点左右,日头狠毒,韩沉堂刚骑过一条街就发现浑身汗湿,他擦擦脸上的汗水,长腿一支将自行车停在梧桐树下。小洋楼此刻静悄悄的,只有围墙内外知了的鸣叫声,守铁门的卫兵换成韩沉堂不认识的,他虽然不能大中午的打搅阿宝休息,但坐在梧桐树下等等总是可以的。   韩沉堂有点后悔没带个毛巾过来,汹涌的汗水流得到处都是,但他不敢用衣角擦,否则被阿宝嫌弃就坏了。日头越来越毒,韩沉堂嗓子开始冒烟,他站起身走到一条街买了瓶矿泉水咕哝咕哝喝下,才觉得整个人清爽起来。这一坐就是三个小时,等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韩沉堂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一辆全新的自行车在大铁门那儿停下,和卫兵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韩沉堂心里一紧,那人是孟乔。   韩沉堂外出这两年,遇事很懂得先想再做,他扔下自行车,大步跨过杂草丛,爬上水塔一看,果然是孟乔站在绿草地上,手里还拿了个球拍,应该是想约阿宝打羽毛球。过了五分钟,阿宝穿一身运动衣走出来,韩沉堂呼吸一滞,两年不见,阿宝长成大姑娘了,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腰肢间不像一般秀水镇的女孩子那样干瘪,而是蜂腰翘臀,胸部鼓鼓的,随着她的轻跃,似乎能感觉到她青春肉|体的神秘之美。韩沉堂把视线转向阿宝的长腿,光洁白皙匀称健美,看不到一丝瑕疵,而更让韩沉堂心悸的,是阿宝面若银盘眉翠唇朱的面貌,就像老招贴画里的性|感艳|星,单单是站在那里,就能勾人魂魄夺人心智。   韩沉堂虽然一直很喜欢阿宝,喜欢到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但阿宝在韩沉堂眼中,一直都还是未长大的姑娘。她永远都是洁净的透明的无瑕的,就算是有点任性有点霸道,也不失为一位青春少女的娇艳和美丽。然而,时隔两年,韩沉堂再见阿宝时,却突然被她神奇的青春变化弄得张皇无措,韩沉堂只要注意力一集中在阿宝红艳艳的唇部,就会不由自主想起他在张哥店里看到过的那副画面——男人古铜色的肌肤和女人白腻的曲线交织在一起,摩擦撞击纠缠。原来那副阿宝认为脏的画面,韩沉堂要比阿宝记得更清楚,这是一个男人潜在的本性,在遇到活色生香的阿宝后,全面爆发。   韩沉堂浓眉深皱,看起来似乎有点恼怒,绿草地上,孟乔递给阿宝一方手帕,阿宝接过后一笑,擦擦汗水,开始做打羽毛球的准备工作。孟乔跟在阿宝身后,专注地盯着阿宝,还时不时指指点点,准备工作做完后,孟乔与阿宝站到羽毛球网的两边,开始打球。两人应该是经常练习,他们的配合很好,脚步娴熟,每次等到阿宝体力不支的时候,孟乔还故意慢下节奏,让阿宝能继续坚持。韩沉堂不知道此刻,他的面部表情应该可以说是有些扭曲和狰狞了,他很少发脾气,特别是对阿宝,从未没有高声说过一个字,但眼前这一幕,还是深深刺痛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   但韩沉堂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过错推到他人身上的人。他离开秀水镇,原本是出于私|欲,和阿宝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赚来的钱和黄条子,阿宝原本就有,根本不稀罕,所以他的离开是源自于他想得到阿宝,而不是为阿宝而赚得。至此韩沉堂明白,既然他要为得到阿宝离开,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阿宝的疏远,这是个难以改变的事实,他无可否认。   韩沉堂从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阿宝就应该喜欢他,对他的离开恋恋不忘,在阿宝眼里,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不能舍弃谁,就像她薄情的父母,所以如果韩沉堂舍弃她,她必定要活得更开心,因为还会有人不断爱她。韩沉堂听着绿草地上的欢声笑语,捏紧拳头,朝小洋楼走去。   一靠近大铁门,两人卫兵警觉起来,他们盯着眼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问:“你找谁?这里不准随便出入!”   韩沉堂低声道:“我找秦满满,麻烦帮我转达一声,说是韩沉堂回来了。”   其中一个卫兵听了,转身从大铁门的小侧门进去,找到阿宝之后说了些什么,阿宝猛然一抬头,看到消失近两年的韩沉堂就站在那里。他衣服脏兮兮的样子,脚上的球鞋快要脱线,头发倒是干干净净,不过脸颊有青青的胡渣子现出来。他和两年前离开秀水镇的时候比起来,变化很大,身高没有再增加,但体型变得越发魁梧健壮,古铜色的肌肤看起来格外显眼,不知道他去外面干了什么,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眼神很锐利,薄唇紧抿,虽然看起来还是温温和和的,但阿宝明白这是表象,韩沉堂已经变成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了。   既然他做出那么脏的事情,又招呼都没打就消失不见,那对于阿宝而言,他就是个陌生人,不值得再交往,还继续跟他周旋又有什么意义呢?阿宝垂下眼帘,对卫兵道:“我不认识他,你别让他进来,让他快走!”   卫兵走出来,言简意赅道:“你走吧,秦小姐说不认识你!”   韩沉堂双手握拳,内心十分难过,他虽然不指望阿宝时时想着他,但既然已经回到秀水镇,至少应该见他一面,听他解释清楚,但阿宝连这个机会都不给,韩沉堂觉得有些委屈,他走到大铁门外,高声喊道:“阿宝,我回来了,你出来见见我,我有话和你说。”   阿宝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她拿着球拍无聊地碾压地上的绿草,好似没有听见韩沉堂的话。倒是孟乔发现了韩沉堂,他笑着凑过来道:“哟嚯,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韩沉堂,你这一去两年,听说去赚钱了,不过看你这熊样,该不会是要饭要回来的吧?”   孟乔凭借他爷爷镇长的关系,在A市弄了个三流大学读读,不过在那时候已经很了不起,所以常以大学生自居。上大学后,他和阿宝仍然在同一个市里读书,所以越走越近,到如今算是阿宝最好的玩伴。韩沉堂没有理会他冷嘲热讽的话,冷淡道:“我找阿宝!”   孟乔嗤笑道:“阿宝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也不看你那穷酸样!你这一走好几年没回,连个屁也不放,就算阿宝是你朋友,哪有这样对待朋友的,好啦好啦,你滚吧,不要打扰我和阿宝打球,打完球我们还要去看电影呢,你让开点!”   韩沉堂眉色一动,坚持道:“突然就离开秀水镇是我不对,但我有给阿宝写过信,阿宝,你过来听我说!”   孟乔简直讨厌这小子到极点,当初他突然离开连个音讯都没有,他有好几次看到阿宝呆呆的样子,眼中还有泪水,心疼的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慢慢的,阿宝情绪缓和后,他瞅准机会找阿宝打球游泳聊天看电影,把阿宝哄得开开心心的,想不到两年后,这臭小子居然还有命回来,不过看阿宝的反应,应该是很讨厌他。   眼看着韩沉堂一直纠缠,阿宝终于走到大铁门那儿,面无表情道:“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但你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不要再来烦我,讨厌死了!”阿宝说完,径直扔下球拍,跑进小洋楼砰地关上门。   孟乔得意洋洋地捡起阿宝扔下的球拍,伸出大拇指对韩沉堂比出个朝下的侮|辱动作,耸耸肩跟着阿宝跑进小洋楼。   韩沉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傍晚时分,筒子楼里的邻居上上下下买菜做饭,十分热闹,韩沉堂一边跟人虚应着打招呼,一边脚步沉重地踏上楼梯。走到家门口,薛梅正开开心心地炒着好菜,有干切牛肉、香辣鸡爪与羊肉汤,一旁还摆着好几个色泽鲜艳的素菜,难得儿子回来,薛梅把秀水镇里能买到的荤菜统统买回来,准备为儿子接风。韩沉章与韩沉水帮着薛梅打下手,一见大哥回来,全都欢呼着迎上来,拉着他的手道:“哥,妈把饭做好了,快过来吃,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啤酒?”   韩沉堂一般不喝酒,但不知怎的今晚特别想喝,他点点头,吩咐韩沉章:“给我拿两瓶冰的!”   韩沉章见能为大哥做点事情,特别高兴,拿起钱就跑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对韩沉水道:“阿水,我再给你和妈买瓶可口可乐,咱们家庆祝一下。”他话音刚落,韩沉水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帮薛梅端菜洗碗,收拾桌椅。薛梅心里高兴,她回头一看坐在小凳上的儿子,突然发现他神色有点不对劲,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擦干净手问道:“沉堂,你去找阿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韩沉堂不想将负面的情绪带给家里人,摇摇头道:“没事,妈,你别担心,阿宝很好,我就是有些累而已。”   薛梅想到儿子一路风尘仆仆回来,饭也没吃就去找阿宝,肯定又累又饿,于是加快手中炒菜的速度,没几下就全部弄好,就等韩沉章的酒了。韩沉水偷偷问母亲:“妈,还等不等爸?”   薛梅脸一冷:“不等了,我们先吃,你哥大老远回来肯定饿了,谁知道他又上哪儿喝酒去,不等。你等会儿和你哥多吃点菜,才能长得胖点,看着也好看。”薛梅总以为女儿长得胖乎乎才好看,却不知道韩沉水已经到了爱美的年纪,非得要瘦成一根芦柴棒才开心,不过有肉吃她当然也不会拒绝。韩沉堂脚步蹬蹬地跑回来,将啤酒与可乐往桌上一摆,兴冲冲道:“哥,我陪你喝点!”   韩沉堂笑着拍拍弟弟的肩头,正要倒酒时,韩治德摇摇晃晃回来了。他走到饭桌边,上下打量韩沉堂,见他衣衫破旧,肯定是没赚到钱,心下有些不喜,他挥开韩沉章坐下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赚到钱没有?”   自从韩沉章考上大学,韩治德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对这个不听话的大儿子厌恶得很,看到他就想起自己骨折的糗事,恨不得直接打死他才好。韩沉堂情绪没什么变化,淡淡道:“爸,先吃饭吧!”   “吃个屁!”韩治德一摔筷子:“你死出去好几年,家里就老子一个人赚钱养活一大家子,你还有脸回来!”   韩治德赚的钱一向只用于自己摸牌喝酒,这几年韩沉章兄妹读书,一方面用的是薛梅的馄饨钱,还有就是樊爷让张哥帮他们存的钱。韩沉堂已经习惯父亲的大言不惭,不在意地碰碰弟弟的杯子道:“沉章,来,跟哥喝一口。”   韩沉水一见父亲满脸暴怒的样子,害怕他将满桌饭菜掀翻,忙跑进屋子里找出大哥带回来的烟酒递给韩治德:“爸,你别生气,看,这是大哥给你带回来的好烟好酒,听说是俄罗斯人喝的抽的,味道肯定特别好,你别生气,尝一尝,来,我给你倒上!”韩沉水熟练地洗刷个杯子,让韩沉章拧开洋酒瓶子,给韩治德倒上一杯,韩治德盯着美酒,悻悻地端起来尝一口,发现这酒果然和他平日里喝的不一样,要美味上百倍千倍,他又用余光瞥一眼标注了外国字母的好烟,心里这才舒坦些,看着这个不孝子还记得自己是他老爹!   看父亲的情绪缓和下来,韩沉水小心翼翼坐到大哥身边,低头夹菜吃。韩治德喝了几杯酒,慢悠悠开口道:“沉堂,既然你能带这些好酒你给老子,肯定在外面赚了不少钱,我昨儿看中了个店面,要不咱们合计着盘下来,开个麻将馆什么的,不用干活就可以收钱,几舒服,嗯?”   韩沉堂抿了一口啤酒,将干切牛肉推到阿水面前,淡淡道:“钱是赚了些,但我想给妈开个馄饨店,以后就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还想找两个人帮忙。”   这就是拒绝了,韩治德急忙把身子往前倾点,耐心劝道:“沉堂,开馄饨店能赚几个钱,还是开麻将馆划算,你看看,坐着就能收钱,想赌的时候还能赌几把,镇里人想开都开不了,你只要跟秦首长套套近乎,别让公安局过来抓人,我平日里孝敬他们几个钱就行了,你看怎么样?”   韩沉堂心里像被针刺,将一筷子土豆丝塞进嘴里,淡淡道:“别去烦阿宝!” 作者有话要说:     ☆、盘店   韩沉章听见哥哥的语气有些不好,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低声问:“哥,你去见阿宝,她有没有说啥?”   韩沉堂原本不想说,但心里很苦闷,便对弟弟道:“阿宝根本不肯见我,沉章,当初我寄回家的那封信,里面还有一张给阿宝的信,你转交给她没有?我看阿宝对我误会很深,说我一走两年都没个音讯,我在想信是不是到了阿宝手里,还是丢了?”   韩沉章放下杯子,垂着头很内疚的样子:“哥,中午你回来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你的信我们是收到了,但是,但是阿宝的信被爸烧了。”   “烧了?”韩沉堂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韩治德:“爸,你为啥烧我给阿宝的信?”   韩治德悻悻然地一耸肩,怒道:“烧了就烧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还能把你老子怎么样不成?韩沉章,你这个窝里反的兔崽子,看我以后不打断你的腿!”韩沉堂觉得头有点疼,他追问道:“沉章,你给大哥说说,为啥爸会把信烧了?”   韩沉章因为有大哥撑腰,再者他要离开这个家去读大学,底气也硬些,才道:“那天,妈收到你的信,大家都很开心,爸回来后看见我拿着你给阿宝的信,非得要看,我不给,爸非得要拿过去,推来推去,信掉在刚换好的煤炉上,一下子就烧了。”   韩沉章说完低下头,韩沉堂手握着杯子,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淡淡道:“爸,这种事情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话说到这里,韩治德也觉得有些心虚,他闭嘴把饭吃完,洗个脚就去睡觉了。由于韩家的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原本小的房间用一排木板隔起来,在孩子们住的那边再用个帘子遮住,韩沉水睡最里面,韩沉章就与韩沉堂挤在外面。薛梅安顿好,坐在韩沉堂身边道:“沉堂,妈想跟你聊聊。”韩沉堂道:“妈,你有话就说。”   薛梅琢磨半响才开口道:“沉堂,妈知道你喜欢阿宝,阿宝也是个好姑娘,我给她梳头这么多年,她家庭环境那么好,也没怎么看低我。但阿宝再好,也绝对不可能嫁到咱们这个家来,咱们韩家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爷爷奶奶现下还顶着偷摸的罪名,你父亲又是好赌好酒的样子,你有个不中用的妈,还有两个弟妹要读书。妈不是自己作贱自己,看轻自己的儿子,而是你们两个差别太大,就算你喜欢她,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付出一片真心,什么都换不到。沉堂,听妈的话,好好过日子,找个踏实的姑娘安顿下来,给妈生个大胖孙子好不好?”   韩沉堂并不反感母亲的话,因为薛梅说的有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韩沉堂这种执着的行为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即便能沾到天鹅的羽毛,到头来还是要碰一鼻子灰。但韩沉堂从来不是信命的人,他的出生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只有靠后天的努力去弥补,他现在已经迈出人生的第一步,只要走稳了,就会走得更好。更何况他相信阿宝并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她的物质生活足够充裕,缺少的是心灵的共鸣。   韩沉堂虽不能保证阿宝能和他产生共鸣,但他能保证一辈子追随在阿宝身后,永远不会让她伤心。阿宝就是他的命,如果放弃,那么人生的前行还有什么意义?他并不能将这些私|密的话全部告诉母亲,但韩沉堂肯定道:“妈,如果这辈子娶不到阿宝,我就不结婚,所以,请您祝福我,帮助我,这样您抱孙子的可能性才会大些。”   薛梅愣住了,她捂住嘴巴好像要哭出来,但还是把眼泪吞下去,点点头道:“沉堂,既然你这么说,妈一定会帮你的。”   韩沉堂帮薛梅擦擦眼泪,劝道:“妈,别哭了,想些开心的事,明天我去看看店面,要是觉得合适就准备买下来。买下来的店,前面做餐馆,后面要是有地儿,我准备把它装修成卧室,让阿水过去那儿住,她一个大姑娘的,成天和哥哥们挤在一起不好。你要是不想回筒子楼,可以和阿水住一块,也有个照应。”薛梅瞥一眼呼呼大睡的韩治德:“沉堂,这个想法好,就这么办,我正愁阿水这事,就是没有房子,现在可好了,阿水也能避避嫌。”   第二日,韩沉堂起个大早,带了条烟去见张哥。两年不见,张哥老了许多,许是因为日夜抽烟喝酒看碟,再加上录像厅与游戏机室的生意不太好,所以整个人显得有点颓废。他看见韩沉堂进屋,高兴得连烟头都掉了,站起来就拍着韩沉堂大笑道:“韩小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那个老妈天天跑来我这儿哭,弄得我都不敢见她,这下可好,你回来了,我也可以解放了!”   韩沉堂笑道:“张哥,对不住,我妈就那个性格,你别介意!”张哥接过韩沉堂的烟,低声道:“钱樊爷给你了吧?”   韩沉堂点点头,张哥笑道:“樊爷是讲信用的人,你小子好命!”   韩沉堂道:“要不是张哥你那时候推荐,我韩沉堂也没这个机会,张哥,谢谢你!”   张定康很高兴,问道:“这次回来还走吗?樊爷肯定舍不得放你回来,你怎么不跟着他?”   韩沉堂道:“还是先回秀水镇,我不太适合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想做点小生意,慢慢来,对了张哥,这附近有没有好点的店面,我想买个给我妈开个馄饨店,她人老了,刮风下雨什么的就会腰酸背疼,张哥,你能推荐下吗?”   张定康眼睛一亮,拍手道:“韩小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将那个桌球室盘给你怎么样,价钱绝对公道,只不过那边生意不好,所以我才想着脱手的,再过段时间,我就去广州看看,连录像厅和游戏机室都想转出去,哎,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韩沉堂毕竟在这儿干过一阵子,听张哥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张定康倒不是多伤心,他笑道:“这几年我也赚了点,不算亏,想着再去广州闯闯,韩小子,你呢?”   韩沉堂道:“我先把馄饨店开起来再说,张哥,外面的世界也很不错,你出去看看挺好的。”   “韩哥!”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阿猴从门外探过头,脚下生风跑到韩沉堂面前:“韩哥,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啊!我和阿凤想死你了!”   韩沉堂摸摸阿猴的头,问道:“阿凤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她老家有亲戚生孩子,晚上就回来,韩哥你这次不走了吧?”   韩沉堂笑道:“不走了,张哥把桌球室盘给我,我让我妈开个馄饨店,我再跑跑生意,先做着试试看。”   阿猴的眼睛亮起来,他偷偷看一眼张哥,期期艾艾道:“张哥,你能跟韩哥说说,要是薛婶开馄饨店,需要帮手的话,能不能让我过去,眼下录像厅就要关了,我和阿凤都没地儿可以去,张哥——”   韩沉堂觉得有些惊奇:“阿猴,你愿意过来跑堂吗?都是些很脏很累的话,我还以为你会嫌弃。还有阿凤,我需要的是个能和面的好手,阿凤行不行?”韩沉堂刚说完,阿猴一拍大腿道:“韩哥,你放心,我阿猴跑堂是绝对没问题,阿凤包饺子是个好手,和面肯定不在话下,她现在正和我一样发愁去哪儿呢?我们可不想再回到乡下去种田,韩哥,你就收了我们吧,保证完成任务,要是做不好,你马上开了我们!”   韩沉堂失笑:“到时候我妈是老板,你们要是能让薛婶觉得好,就可以了,行,到时候你和阿凤过来看看。”   张哥笑道:“好小子,这才刚回来就挖我墙角呢,人都跟着你跑了,我还做什么生意啊?不过韩小子,真得谢谢你,阿凤阿猴都是我远房亲戚,你说我要是不干了,他们也不好安排,这下子你能接手替我安顿好他们,我那个什么表姨真的要烧高香谢谢你了!”   韩沉堂很爽快:“张哥,别这么说,当初我到店里时,还不是阿凤阿猴照应着,应该的,只要他们做得好,工资方面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张定康又和韩沉堂约定了看店的时间,商量着如果什么都合适,就准备请人装修开张。正事儿说完后,张定康拍着韩沉堂的肩笑道:“去看你小情人了没?我跟你透个气,你走这两年,你那心心念念的姑娘跟孟镇长家的孟乔走得很近,那姑娘对孟乔那王八蛋似乎比对你还要好,你要悠着点,我要是你,找个黑漆漆的晚上麻袋一罩,先将那小子打个残废,然后再重新把你小情人追回来,韩小子,别说张哥没给你出主意,我看这个最合适了!”   韩沉堂现如今无论是身手还是枪法,在整个南边应该算是数一数二,但他从未想过要以武力去击败情敌,张哥的话不算谬论,他确实有冲动想将孟乔揍一顿,不过要是阿宝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那么揍还是不揍呢?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   上午忙完后,韩沉堂跟薛梅说了下情况,薛梅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张哥的店面正对着小广场,是再好不过的门面,上哪儿都求不到,再者价格公道,完全是看在儿子的份上让的价,当下打定主意盘下来,装修装修就开张。   吃过午饭,韩沉堂抬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对薛梅道:“妈,我出去一下,你们休息,别等我。”   薛梅忧心忡忡:“沉堂,你要去找阿宝?”   韩沉堂点点头,将包裹揣在怀里出了门。到小洋楼时,正好遇见丁婆婆买东西回来,老人家见到韩沉堂回来了,高兴得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笑道:“还没见过阿宝吧?我这就给你叫出来!”   韩沉堂道:“婆婆,我昨天来找过阿宝,但阿宝可能对我有点误会,她不肯见我,婆婆,我想见她!”   丁婆婆一拍手:“那你等着,我一定让阿宝出来见你。”   丁婆婆进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五分钟后,阿宝扭扭捏捏,不情不愿地走出来,斜着眼睛瞪着韩沉堂,直接道:“有什么话你就说,说完我得回去吃饭,快点!”韩沉堂叹口气道:“阿宝,我走这么久,你就一点儿也没想念过我吗?”   阿宝垂下浓长纤翘的睫毛,面无表情道:“不想!”   韩沉堂伸出手,想摸摸阿宝的头发,不想被她一下子避开,手停在半空不上不下,他道:“阿宝,我向你道歉,我一走这么久连个音讯都没有,让你担心了。我走后一个多月,给家里寄了一封信,里面有张是特别给你的,但,被我爸烧掉了,阿宝,对不住,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你看看?”   韩沉堂急急忙忙打开包裹,从里面掏出那个俄罗斯水晶盒,他拧开音乐,水晶上的舞蹈家欢快地跳起舞。但可惜的是阿宝这样的礼物太多,她露出嫌弃的眼神,韩沉堂一看不对劲,忙从里面掏出巧克力与鱼子酱道:“阿宝,你尝尝这个,阿水他们都说很好吃——”   “你有完没完?”阿宝突然就变脸了,她使劲一推韩沉堂:“说完就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韩沉堂没料到阿宝反应这么大,一时愣住,他下意识抓住阿宝的手,急急道:“阿宝,你别走,你听我把话说清楚,我不是故意那样做的!”   这时候,天阴的更厉害,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被大风吹得沙沙作响,逐渐有几滴小雨滴落下来,打在阿宝绿色的裙子上,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而比雷雨更让韩沉堂心悸的是,阿宝突然就哭了,她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流下来,抽噎道:“你们,你们都是混蛋!嘴巴里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人家,结果一转身就毫不留情走掉,我恨你们,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们,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风声雨声越来越大,韩沉堂见阿宝情绪失控,当机立断一下子抱住她,快速穿过杂草丛,踢开水塔的铁门,将她放在干燥的地上,捧着阿宝的脸颊道:“阿宝,冷静下来,阿宝,别哭了,阿宝,我喜欢你,从此刻开始,无论你再怎么讨厌我嫌弃我,我都会一直跟在你身后,好不好?阿宝,我不是你的父母,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而我韩沉堂所有的人生,就只有你,这是不一样的,阿宝,你睁开眼看着我!”   阿宝兀自哭得伤心,完全听不进韩沉堂的话,口里胡乱念着:“讨厌你们,讨厌你们,你们就是嫌弃我是个累赘,你们去过你们的好日子,还假惺惺地记挂着我干什么,你们要走走得干净,不要再烦我!”   韩沉堂听着心里难过,但又不知怎么安慰阿宝,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白皙的面孔流下来,衬着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特别惹人怜爱,韩沉堂把目光从她闪烁着泪光的双眸移到柔软芬芳的红唇上,脑子一热,毫不犹豫含住阿宝,将她全部裹在口中,仔细的慢慢的品尝。阿宝的唇很香,韩沉堂激动的捏住她的双肩,恨不能品尝更多更多,阿宝似乎被吓坏了,她睁着泪眼傻傻地盯着韩沉堂,韩沉堂心里一紧,意欲分开阿宝的唇,探进她温暖香甜的更深处。   “啪!”阿宝揪住韩沉堂的短发,给了他狠狠的一耳光,韩沉堂被推开,似乎还未从梦中清醒:“阿宝?”   “你混蛋!”阿宝也不哭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怒指着他喝道:“谁,谁准许你这么大胆子,竟然亲我,呜呜呜,我要告诉爷爷和婆婆!”   阿宝的脸烧得通红,低头就要往外冲,但外面还是风雨飘摇的,韩沉堂干脆拦腰抱住她,将她按在怀里道:“阿宝,你听我说,刚才,刚才我见你哭得伤心,就亲下去了,阿宝,你打我吧,只要你能解气,你要怎么打都可以!”   阿宝被这个变故弄得忘了伤心事,恶狠狠地问:“你这是跟谁学的,嗯?”   韩沉堂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没学过,看见你就想亲上去,阿宝,你别生气。”   阿宝将信将疑地瞪着他,搞不清到底是要为他突然的离去而生气,还是为他亲她而生气。两人僵持半会,韩沉堂从包裹里取出那罐鱼子酱轻轻打开,暗黄透亮的粒粒饱满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韩沉堂倒出一小勺喂给阿宝:“要生气先吃些东西再说,这是我从俄罗斯带回来的,你应该没吃过,来,尝尝。”阿宝暂时忘了不愉快,她低下头用嘴巴含住勺子,将鱼子酱吸到嘴巴里嚼了嚼,突然眼睛亮起来:“好吃!”   能被阿宝称之为好吃的东西好只有少,且还要看她吃东西的心情,这下看阿宝享受的表情,肯定是真的好吃,韩沉堂突然感觉远行的疲惫全部消散,心里充满甜滋滋的感觉。阿宝又吃了两口,两个小小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口齿不清道:“你也吃。”她将勺子递到韩沉堂嘴边,老实说,韩沉堂也挺喜欢这个味儿的,但为了阿宝能多吃一口,他笑道:“你吃吧,我觉得太厚腻,吃不惯。”   阿宝惊疑地看他一眼,仿佛不太相信有人还不喜欢这东西,韩沉堂摸摸她的头:“快吃吧,东西不多,以后我要是再去,帮你多带点。”   阿宝三下五除二就将一小罐鱼子酱全部吃完,有些留念地拿着小罐子看了又看,然后起身跑到水塔门边,将它洗干净,放在手里把玩。要说阿宝虽然有些任性,但少女不知愁滋味,韩沉堂主动认了错,虽然冒犯了她,但鱼子酱的美味勉强让她原谅他,总的来说,阿宝内心还是有些责怪韩沉堂不辞而别的,不过被宠着,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韩沉堂问:“阿宝,刚才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话?”阿宝昂起头,轻柔的呼吸喷到韩沉堂鼻尖下,他费了好大劲才控制自己不含住阿宝的唇。   韩沉堂又重复一次:“阿宝,我喜欢你,你要记得。”   阿宝点点头,突然正色道:“孟乔也说过,你们谁说的对我就不知道了。”   韩沉堂有些急:“我不管孟乔说什么,阿宝,我对你的喜欢,不是我对阿水那样的兄妹之情,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你明白吗?”   韩沉堂说这话时,阿宝有些脸红,算起来,韩沉堂今年快要二十一,而阿宝也快十八,按照常理,秀水镇的男孩女孩也该是谈恋爱的年纪,阿宝就读的高中,经常有男同学拿着信拿着花对她表白,不过阿宝是那种看见陌生人就想让人滚蛋的个性,所以那些男生的表白全都惨遭失败,就孟乔一直锲而不舍,变着法子哄她开心,但阿宝内心明白,她确实对韩沉堂好感多点。   不过有好感并不意味着要回应什么,她还生着气呢,他爱喜欢就喜欢,阿宝揪着地上的杂草,偷看下一脸正色的韩沉堂。   韩沉堂失笑:“好,不想说话就不说,阿宝你只要记住就可以了。”   水塔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阿宝扔掉手上的草:“我要回去,这里太热了,身上好痒!”   韩沉堂查看下阿宝的后颈,果然见她白皙的皮肤上起了好几颗红疹,便不再强留阿宝,他拿起装鱼子酱的麻布袋顶在头上:“阿宝,进来,我送你回去。”阿宝有些好奇地钻到他怀里,韩沉堂把麻布袋全罩在她头上,两人一起飞奔到小洋楼走廊下。   “进去坐坐吧?”阿宝见韩沉堂一脸雨水,想拿毛巾给他擦擦。韩沉堂笑笑道:“不用麻烦了,我就这样回去,还得跟我妈商量下馄饨店开张的事,开张那天你一定要过来给你薛婶捧个场,好让她高兴高兴!”   阿宝兴奋得点点头:“那天我一定去!”韩沉堂道:“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你,你要是想见我,让卫兵给我传个话,我马上就过来。还有,阿宝,我今天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阿宝想起那一吻,脸皮一热,用眼神瞪他:“要走快走,唧唧歪歪什么,哼!”   韩沉堂笑着看了阿宝好久,才转身打着阿宝给的雨伞回到筒子楼。 作者有话要说:     ☆、怒火   张哥转店的事情商量妥当后,韩沉堂就和薛梅去找镇上的装修工人,准备把桌球室改造为他在A市见过的那种老字号店。由于装修店面的材料特殊,韩沉堂还特意租了个车,跑了好几趟A市,运回来一大批秀水镇人从未见过的装修材料,一个月后,“薛记馄饨”总算开张了。   开张那天,韩沉堂让人买了好几架鞭炮热闹热闹,还请了秀水镇小的仪仗队助阵,让薛梅打扮得洋洋气气,站在一堆人中间用剪刀把红绸缎剪开。老实讲,薛梅活这么大半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活成这样,她看着邻里街坊羡慕的眼光,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可总算是把好日子盼到头了!开张第一日,所有进店的顾客可以免费吃一碗馄饨,算是谢客。   筒子楼的居民听说韩家在主街开了一家馄饨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他们那天明明看到韩家小子回来的时候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背着个麻布袋,样子要多穷酸就有多穷酸,想不到转眼间,他就能帮自己母亲开起馄饨店,要知道,张定康盘给韩沉堂的店面既宽敞又明亮,没个几万块钱肯定没法买下来,还有听说馄饨店后面还有个卧室,地上铺着木板,墙上刷着白漆,所有家具都是上好的木头打的,还雕了好看的花纹。   花婶捏着自己的衣角,看着打扮贵气的薛梅,脸上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薛大妹子,你真是好运,你看这馄饨店多气派,让我花婶羡慕得不得了啊!”花婶还未踏进店里,就夸起来,等她真的踏进店,才发现眼睛都不够看了。馄饨店的门面很气派,匾额是用鎏金的大字雕刻的,进门之后是一大溜结实的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摆着筷子、面巾、醋和辣椒,那个装辣椒的盒子古色古香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出馄饨的地方有个玻璃罩子隔着,客人可以看见薛梅把馄饨一个个下下去,里面和面的地儿又干净又整洁,一看就有食欲。最让花婶羡慕嫉妒恨的,是有些桌椅之间还装了博古架,上面摆了些花瓶、绿色植物之类,一下子就把秀水镇装修最豪华的店面比下去了。   “这得花多少钱啊?”花婶喃喃自语,突然抓着薛梅的手道:“薛大妹子,你不知道,我家那儿去年从钢铁厂下岗,到如今都游手好闲在家,吃的喝的都是靠我这个老婆子缝缝补补赚点,你跟我是老邻居,要是沉堂那孩子下次再出去,可千万要让他把我那兔崽子带上,就是跟着沉堂打打下手也行啊!”薛梅笑着点头,但心里明白,花婶的儿子跟自己的老公韩治德一样是个喜欢喝酒赌牌的,让这样的人跟在沉堂身边,她还没有那么傻。薛梅笑道:“花婶,沉堂的事情我一向不大管,他带什么人出去自有他的道理,我这个做母亲的可管不了他!”   花婶听着心里有些恼火,但如今可不敢把火气现在脸上,韩家有钱了,无论如何得从他们家捞些好处才行!花婶还要再缠着薛梅说些好话,薛梅回头一看,阿宝正亭亭玉立地站在韩沉堂身边,看着她笑呢。她挣开花婶的手,忙跑到阿宝面前摸着她的小辫子道:“阿宝,你来了,快进来吃馄饨!”阿宝笑道:“薛婶你别客气,我早就来了,还看你剪彩呢,薛婶,你今天真好看,以后也要这么穿,看着年轻!”   得到阿宝的夸奖,薛梅有些不好意思:“都一大把年纪了,阿宝,你让薛婶老脸往哪儿放呢!”阿宝听了嘻嘻直笑,薛梅道:“快让沉堂领你进去找个好位子,薛婶亲自给你下碗馄饨。”薛梅朝韩沉堂使个眼色,韩沉堂拉着阿宝的手,笑道:“走吧!”   两人进店后,发现韩沉章与韩沉水正帮着阿猴收拾碗筷,因今天免费,所以吃的人特别多,阿猴一个人忙不过来,薛梅让兄妹俩也帮着。看到阿宝进来,韩沉水迅速洗干净手,跑到阿宝面前道:“阿宝姐,你快过来看看我的房间,哈哈,我有自己的房间了!”   韩沉水兴高采烈地将阿宝引到房内,拿起桌上那个俄罗斯套头娃娃道:“这是大哥帮我从俄罗斯带回来的,他还帮你带了个水晶盒,好漂亮!大哥说为了不把水晶盒碰碎,他睡觉都是把它抱在怀里的,你可要好好收藏着。”阿宝突然想到,水晶盒还被她扔在床底下呢,她心里面难得小小内疚了一下。韩沉水带阿宝参观完她的小卧室,笑道:“阿宝姐,你要是没事了,过来找我玩。”   阿宝点点头,和韩沉水一起退出来,正好薛梅给她下的馄饨上来了。一个个小小的馄饨漂浮在碧绿的葱花间,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又带点小虾米的咸香,汤头晶莹透彻,吃完令人回味再三,真的很不错。   乘着阿宝乖乖坐在那里安静吃馄饨的当口,韩沉堂走到里间道:“阿凤,累不累?”   “这算什么?”阿凤熟练地切开醒好的面团道:“我家那旮旯农忙的时候,家里人的饭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这点活计还累不倒我呢!”   阿凤是穷苦孩子出生,后来张哥把她弄到录像厅看店,性子也有些懒了,再后来张哥的店面倒闭,阿凤才真正意识到危机感,要是她不努力,薛婶的店倒闭,她也得滚蛋,什么叫荣辱与共,就是这个理,所以现在干活非常卖力。韩沉堂笑道:“好,那你多担待点,要是做的好,我让薛婶给你涨工资,让你存点嫁妆钱!”   阿凤的脸红了,有些幽怨地盯着吃馄饨的阿宝,看韩哥把她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的爱怜样,她这辈子肯定没机会了。阿凤有些沮丧,瞥了一眼收拾碗筷的阿猴,抽抽鼻子继续和面去了。阿猴觉得莫名其妙,问韩沉堂:“我得罪她了吗?”   韩沉堂拍拍阿猴的肩头:“没有,辛苦了!”阿猴笑道:“不辛苦,韩哥,比我看店充实多了!”阿猴说完,偷看下揉面的阿凤,嘿嘿笑了。   热热闹闹的一天总算结束,韩沉堂把阿宝送回家,帮薛梅关好店门,一家人回到筒子楼。刚走到楼梯口,韩治德就双手叉腰,凶神恶煞地站在那里瞪着众人,韩沉章喊道:“爸,怎么啦?”   韩治德没好气道:“韩沉堂,你能帮你妈弄那么大个铺子,就不能给我搞个麻将馆,好啊,你小子赚了钱不吱声,是不是把你老子不放在眼里?”韩沉堂并不想和父亲多废话,但他挡在那儿谁也过不去,只好开口道:“妈的馄饨店是正经买卖,只要生意做的好,就不愁赚不到钱。爸你说的麻将馆,风险太高,万一被派出所查了,只能是亏本的买卖。爸,你想做生意可以,但不能是这个。”   韩治德气得不轻,怒吼道:“我说让你去跟秦首长打个招呼不就行了,你这兔崽子不去是吧,那你们今晚就别想进这个家门!”众人全都愣在那里,想不到韩治德年纪越大越无赖,刚开张的好心情完全被冲散了,薛梅咬紧牙关,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忍受这个像癞皮狗一样的丈夫!   馄饨店只能睡两个人,其他人怎么办?韩沉堂压下怒火,冷冷问道:“那您想怎么样?”   韩治德站在那里比划道:“不给我开店可以,你必须得给我五千块钱,不然我就跟你妈离婚!”他指指薛梅,一脸轻蔑。   薛梅浑身一颤脸色发白,但内心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儿子的钱赚的不容易,昨晚上韩沉堂洗澡的时候,薛梅就看到他后肩上有个类似弹孔的伤口,她偷偷躲在洗漱间哭了好久才敢出来,也不想把这事告诉沉章沉水。此刻,这个无耻的人居然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儿子给五千,薛梅可以想象韩治德拿到这笔钱,会如何出去逍遥快活,她捏紧拳头,不顾一切爆发出来:“离婚就离婚!”   楼道里有一刻静寂,其实薛梅这话喊出来就有点后悔了,要知道在那个时代,离婚的女人跟失|贞没多大区别,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更别提薛梅一大把年纪,离了婚还能嫁谁,搞不好就是孤独终老。再者,韩沉章刚上大学,韩沉水还没读高中,要是她和韩治德离婚,那以后儿子女儿到底跟谁?无论跟着谁都会被同学嘲笑,更何谈以后的嫁娶问题?   韩治德一眼就看破薛梅虚张声势下的心虚,冷笑道:“贱|人,你以为老子是跟你开玩笑?离婚?好,咱们这就上政府去,把这些兔崽子都判给老子,让你一个人滚出我老韩家,我倒要看看,你个娘们居然敢跳起来跟我喊离婚!”   薛梅咽下一口口水,当时她头脑一热,没想太多,现在倒是有点被韩治德吓到了,不过没让她失望,韩沉堂走出来道:“爸,我可以给你五千块钱,但不是因为你以离婚作为要挟,我希望你记住,即便你和妈离婚,我也会选择跟着妈,而不会跟着你,所以,我给你钱,是不愿意看到这个家破裂,你好自为之。”   韩沉堂说完,从腰间掏出一千块递给他:“明天我再取四千给你,只有这一次,要么好好过日子,要么好聚好散!”   韩治德其实也有些心虚,他忘记了这个大儿子已经成年,还是棵摇钱树,所以他才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这个扫把星,他要好好活着,把他们绑死在自己身上,让这群兔崽子认清他永远是他们的亲爹,这是他们一辈子都逃不掉的,哈哈!   韩治德大笑,看了薛梅一眼,得意地走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习   八月中旬,阿宝的高中要提前补习半个月,所以十号左右就要去A市,韩沉堂把手上的事情抢在几天内做完,准备送阿宝去上学。   走的那天,他正在帮她搬行李,拖着大箱子的孟乔走过来,指着韩沉堂问阿宝:“他在这里干什么?”   阿宝头也没抬:“他送我上学。”   孟乔把箱子往地上一摔,叫道:“秦满满,这小子读到小学四年级就不读了,你让他跟着去不是让别人看笑话吗?”   阿宝有点莫名其妙:“孟乔,你发什么疯,他只是送我去上学,跟读不读书有什么关系?”   孟乔气急败坏道:“怎么没有关系,他跟着你去了,你同学问起来我们怎么说?说他小学四年级就退学,出去几年不知道鬼混什么捞了一大笔钱,搞不好还有仇家追上门,秦满满,你离他远点!”   阿宝有点头疼:“孟乔,你再乱说话我不理你了,你爱走不走!”   孟乔见阿宝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指着韩沉堂道:“秦满满,你没听见镇里人怎么议论,他韩沉堂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子,出去两年就能赚回来一个店,这不是偷的抢的是什么,阿宝,你别跟着他学坏了,他心眼毒着呢,你没看见他老子怕他怕的要死?”   红旗牌轿车早就退休了,后来秦首长又买了辆新车,专门送阿宝上学。正在这时,司机把车开出来,阿宝让韩沉堂把行李放在后备箱,直截了当道:“你们吵得我头疼,你们两个,都不要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去。”阿宝说完,看也不看两人,径直坐上车,吩咐司机开车。   孟乔一见形势不妙,猛扑上去扒拉住车窗,厚着脸皮笑道:“好满满,我错了,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阿宝面无表情道:“要想跟我一起去,就给我把嘴巴闭上,吵死了!”   孟乔忙不迭点头,迅速钻进车内,阿宝坐在后座问:“韩沉堂,你去不去?不去就帮薛婶看店,有孟乔送我就行了。”   韩沉堂没有说话,直接坐到司机的旁边,孟乔盯着他的背影,恨得牙痒痒的。   去A市的道路有点漫长,那时候还没有高速路,走的都是省道,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阿宝被颠得有点难受,一路上停了好几回,终于在晚上五六点钟到达学校。阿宝的学校育英高中,算是市里设备最完善师资力量最雄厚的高中,同样管理也最严格。到达校门口后,守门的大爷把韩沉堂和孟乔上下打量半天,孟乔嘴皮子都快磨破,才让两人搬着秦满满的行李进去。阿宝的宿舍在五楼,韩沉堂很轻松就把箱子给她扛上去了。   因为是星期天,第二天上午才开始正式补课,所以校园和宿舍很安静,有的同学出去逛街,有的家就在A市的明早才到校。阿宝进宿舍时,房间里只有一个女生正在洗衣服,她先是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有个长得极为好看的青年,修长健壮的身材简直可以媲美模特,他扛着箱子温和道:“麻烦让一让,谢谢。”充满磁性的嗓音,让她小心肝一颤,梦游般让出道。青年的身后还跟着个长得很帅的年轻人,她认识,是秦满满的朋友,在A市读大学的孟乔。   果然,两个男人进来后,秦满满有些疲倦地走进宿舍,一屁股坐在床上,哀怨地盯着凌乱的书桌与床铺。韩沉堂放下箱子问:“阿宝,要喝水吗?”阿宝点点头,韩沉堂转过身问那个女同学:“同学,请问有热水吗?”   女同学如梦初醒,慌忙指着暖瓶道:“我刚去水房打的,有热水。”韩沉堂从袋子里翻出阿宝用的杯子,在水龙头下洗洗,道:“不介意借用点吧?”女同学连点头都不会了,韩沉堂将热水递给阿宝,让她慢慢喝。   韩沉堂与孟乔看看毫无生气的宿舍,明白依照阿宝懒散的性子,肯定不愿意收拾,既然是过来送她的,肯定要把她安顿好再走。孟乔跑到那个女同学面前笑道:“同学,有抹布和瓷盆吗?借用一下哦,我们来帮你打扫宿舍吧!”   女同学受宠若惊,拧着没洗完的衣服回过神道:“有有有!”接下来,她就看到秦满满同学带过来的两个好看的男青年,一人一块抹布,熟练地干起活来,她期期艾艾坐到秦满满身边道:“满满,这样不好吧,人家过来是客,怎么还打扫起卫生来,他们是你什么人,嗨,能不能介绍我认识认识,我可以利用课余时间给他们写信。”   吐了一路的阿宝没力气地坐在床边,凉凉地看女同学一眼:“他们是我哥,要写信可以,我不保证他们会看,诺,地址我以后给你。”   女同学跳起来,抱着秦满满一顿狂亲:“你真好!”   韩沉堂与孟乔不到半个小时就将宿舍打扫得窗明几净,还引来一众女同学围观。打扫完后,阿宝也感觉身体舒服些,起身拍拍手道:“我们出去吃饭吧,顺便给你们找住的地方。”天色已晚,韩沉堂回秀水镇是不可能的,韩沉堂不走,孟乔也肯定不会返校,所以只有给两人找个小旅馆了。   三人出了校门,在主街找个小饭馆坐下,孟乔拿过菜单问阿宝:“想吃些什么?”   阿宝用筷子敲着桌子道:“谁都不许抢着付账,我来请,今天你们辛苦了,随便吃,孟乔,你先点。”   孟乔拿着菜单琢磨半天,他是肉食动物,理所当然点了一份铁板牛肉,一份酱鸭,还给阿宝点了个蚂蚁上树和蒸蛋羹。三个人吃这些菜已经足够,韩沉堂拿着菜单,看到孟乔得意的笑,点了个阿宝喜欢吃的芦笋和草菇汤。这个饭店生意很好,他们来的时候正好走了一桌人,让他们拣着一个靠窗的座,此时,夜|色|降临,路灯光打在阿宝白瓷般光滑的肌肤上,衬得她就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因韩沉堂与孟乔不对盘,饭桌上的气氛有点沉滞,阿宝也无心聊天,她胃里还有些不舒服,要是两人再吵起来,她肯定会把菜盘子砸到他们的头上。二十分钟后,草菇汤先端上来,孟乔抢着给阿宝盛一碗,推到她面前道:“先喝这个再吃菜,胃里舒服些。”   阿宝拿起勺子喝了几口,感觉味道还不错,一抬头,两人都盯着她,有些不悦道:“你们也喝,你们肯定也饿了,别管我,对了,要不要些啤酒,我看见男同学吃饭都要喝啤酒的。”   孟乔道:“韩沉堂,你出去肯定喝过不少,不然哪能赚钱呢,你喝不喝?”   韩沉堂没有理会孟乔的嘲讽,面无表情道:“不喝。”   孟乔对服务员招招手道:“给我来两瓶冰啤。”   啤酒上来后,孟乔道:“满满,尝一点?”   阿宝嫌弃地抽抽秀气的鼻子:“别,拿远点!”孟乔嘻嘻笑着饮了一大口。   几分钟后,其他菜也端上来,味道很不错,分量也很足,孟乔夹了块酱鸭腿放在韩沉堂碗里道:“韩沉堂,多吃点,你家以前那么穷,一定很少吃这个,来来来,乘着满满请客,你可要多吃几块,才能补回来!”   韩沉堂并不跟孟乔计较,泰然自若把孟乔夹给他的酱鸭腿吃完,又将阿宝不要的牛肉块和酱鸭皮全部吃完,还吃下两大碗饭。   三人酒足饭饱后,阿宝命令两人呆在座位上,一个人跑到柜台上去付账。韩沉堂边喝着白开水,边注意阿宝那边的动静,大概阿宝认为零头应该抹去,还煞有介事地与饭馆工作人员砍起价来,韩沉堂觉得很有意思,微微笑了。   一分钟后,阿宝掏出钱包正要付账,从柜台后面一个包厢里走出一大群酒气熏天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哪个单位的干部,他们红着脸抽着烟,歪歪斜斜走到柜台结账时,正好看到阿宝站在那里。阿宝长得漂亮,气质又好,身材更是没话说,前|凸后|翘的,虽是简单的学生装束,但架不住从里到外散发出青春气息。那群男人灌了猫尿正兴奋呢,看见如此令人眼前一亮的小姑娘站在那里,当即就想上去调|戏调|戏,即便是口头过过瘾也好,说不定还可以乘乱摸两把。   其中一个猥琐的大叔凑上去,张开臭烘烘的嘴巴笑道:“小姑娘,一个人?”   阿宝瞥了他一眼,回过头等服务员找零,不说话。那人笑道:“哟哟哟,脾气挺大的,让叔叔看看你。”说着,那人伸出肥厚的油手,就要摸上阿宝的脸。阿宝头一偏,耳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韩沉堂捏着那人的咸猪手,毫不留情地向后对折,众人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脆响,中年男人的手骨断了。突发其来的变故,让小饭馆所有人都愣住,跟在中年男子身边的那群男人,看见一个小青年把他们的领导打了,七手八脚抄着凳子酒瓶就向韩沉堂砸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大   韩沉堂一脚踹开那个令人厌恶的中年男人,将阿宝推向跑过来的孟乔怀里,几拳几脚,就轻松解决了这群浑身长满肥肉的蠢猪。那中年男人在地上狂吼道:“给我打电话,反了反了!让公|安局的罗局长给我过来,将这小子和娘们统统给我抓起来,我,我非得整死他们不可!”   小饭馆众食客见三个年轻人惹到大人物,全都慌不择路夺门而逃,阿宝有些惊诧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饭馆和嘴巴可以塞个鸡蛋的服务员,指指其中一个男人掏出的一个黑色的类似砖头的东西道:“这个我也有!”   阿宝跑到饭桌前,从背包里翻出个大哥大,拨通秦首长秘书的号码,直截了当道:“洪叔,有人欺负我,你让市里公|安局直接到XX饭馆来,对,我没事,那些人就在地上躺着,韩沉堂打的,让公|安局来人把他们抓起来,罪名?哦,他们试图摸我的脸!洪叔,你放心,没有被摸到,那个蠢货已经被韩沉堂弄骨折了,哦,好,别告诉爷爷我被欺负了,我很好,拜拜,洪叔!”   阿宝扔下大哥大,指着孟乔道:“去把大门关上,一个人都不准放走,公|安局马上就到!”   这神转折让所有人被吓得目瞪口呆,躺在地上装死的中年男人似乎觉悟到惹了不该惹的人,挣扎着要爬起来,又让韩沉堂一脚踩趴下了。   孟乔笑道:“好啊,满满,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大哥大,快拿出来给我看看,我想这东西好久了,不过没渠道买,你从哪儿弄来的?”   阿宝坐在椅子上,将大哥大递给孟乔:“洪叔塞给我的,说要是遇到危险,按上面这个号码就可以找到他,我刚才试了一下果然是真的,不过就是离的太远,声音有点不太清晰,洪叔说完我废了好大劲才听明白!”   孟乔乐滋滋地捧着他心仪已久的大哥大,蹲在一旁仔细研究它每个按键,看得像个宝贝似的,阿宝觉得有些好笑:“不就是能打个电话么,有什么好看的?”孟乔道:“满满,这有线的和无线的差远了,你看多霸气,挂在腰带上肯定很拉风!”   阿宝有些无力,她一向对新奇的事物不感兴趣,由得孟乔在那儿翻来覆去捣腾。   十分钟后,公|安局的人来的很快,罗局长诚惶诚恐地上下打量下秦满满,语气诚恳道:“秦小姐,您没受伤吧?我来迟了,在我的治下居然有人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对女孩子动手动脚,最近市里正要抓这样的典型,我立刻把他们带走!”   阿宝点点头,指指地上把脸遮起来的众人道:“就是他们,麻烦罗局长!”   罗局长弯腰点头,走到调|戏阿宝的中年男人面前一看,惊呼道:“怎么是您?汪部长?”   汪部长啐了罗局长一脸,狠狠道:“混蛋,还不快扶我起来!”   罗局长似乎有些为难,他看看站在那儿的阿宝,低声道:“汪部长,您惹上不该惹的事儿,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我劝您还是安分点,跟我回局子里找找人,或许还能罚轻点!”汪部长怔愣会儿,才颤巍巍道:“你先给我透个信!”   罗局长在手心里写了个“秦”字,汪部长顿时面如死灰,委顿在地上不动了。秦首长是建国第一批正式授衔的老首长,后来虽说只挂个闲职,还住在秀水镇这种小地方,但全中国好多省市的书记省长之流都是他以前的部下或者带出来的兵,秦满满是个典型的红三代。   汪部长及众人被拖上警车后,韩沉堂与孟乔陪着阿宝走出小饭馆,在热闹的街上逛了下,阿宝站在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宾馆道:“哎,给你俩登记个房间去,再晚就找不到住的地方了。”   三人走到前台,有个登记的姑娘探出头问:“住店么?”   阿宝指着韩沉堂与孟乔:“给他两人弄个双人间。”   姑娘哎一声,低头去找空房,孟乔跳上来道:“别别别,我不和他住一个房,你给我安排两个单间!”   姑娘抬起头道:“没单间,只有双人间,住不住?”   孟乔正要说去找别的地儿,阿宝怒瞪着他:“你要是不满意就找别的地儿,让韩沉堂一个人睡!”   孟乔害怕半夜韩沉堂偷偷摸摸出去和阿宝私会,内心挣扎下,还是屈服了,要是阿宝知道他这样想,肯定会一本书拍到他头上。   登记好,韩沉堂道:“阿宝,很晚了,我们送你回去。”   三人逛着回到学校,守门的大爷不让非本校人进,孟乔依依不舍道:“满满,明天我过来看你,再去学校。”   阿宝没好气道:“你们明天直接回吧,我上午要上课呢,要是让我班主任看见,非得又要跟我爷爷说道,烦都烦死了。”   韩沉堂没有说话,孟乔也不出声,阿宝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走向宿舍。   第二天,韩沉堂与孟乔起个大早,阿宝正上早自习,班主任瞪着眼前两个男孩,脸色难看地叫道:“秦满满,有人要见你!”   教室里所有同学都分心了,个个伸长脖子往窗外看,有些女生干脆把身子探出来,一脸花痴样。阿宝走出来责怪道:“让你们别来!”   孟乔道:“就见你一面,等你补习完了我再来看你!”   韩沉堂想摸下阿宝的头,但又不行,他把手放在裤兜里摩挲下,道:“阿宝,有空我就会过来看你,你好好学习,注意身体!”   阿宝应了,兴致缺缺走进教室,快进教室门时,还对两人挥挥手,让他们快点走。   校门口,韩沉堂与孟乔也要分道扬镳,孟乔歪着头道:“韩沉堂,满满有我在A市罩着,你就别来烦她,我警告你,你要是背着我偷偷见满满,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就没见过像你脸皮这么厚的人,个二流子,居然还想送满满上学,我呸!”孟乔朝地上啐一口,比一下中指,哼着歌潇洒地离开。韩沉堂摇摇头,坐上公交,准备去车站坐车回秀水镇。   韩沉堂下午回到“薛记馄饨”,因不是饭点,所以店里没什么人。阿凤与阿猴正在擦桌子,薛梅坐在柜台后清点账目,一见韩沉堂踏进店,阿猴紧张兮兮地跑上来说:“韩哥,有人找你,看起来不像是好人,你可要小心哦!”   韩沉堂有点诧异,看阿猴的表情,找他的人难道不是秀水镇的人?韩沉堂顺着阿猴的手指看过去,突然惊喜地发现坐在角落喝茶闲聊的不是刘氏四兄弟吗?韩沉堂大步走上去,抓着刘武的肩头道:“刘武哥,你们怎么来了!”   刘氏四兄弟抬头一看韩沉堂回来,纷纷站起来笑道:“韩兄弟,没怪我们突然到访吧?”   韩沉堂是真的高兴,还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呢,当即坐下来道:“阿凤,再给我几位兄弟上点茶,妈,你去买几个好菜,再弄几瓶酒过来,这是和我一起去俄罗斯的好兄弟,我要好好招待他们!”   薛梅和阿凤听了这话,就知道这些凶神恶煞的人不是来捣乱的,全都松口气,喜滋滋地出门打酒买菜去了。韩沉堂道:“几位大哥,怎么突然回到秀水镇,樊爷呢?”   刘氏几兄弟相互看一眼,还是刘文开口道:“韩兄弟你走后,樊爷有天从饭店出来,被经常跟咱们抢地盘的一群人伏击,伤到脾脏,索性伤口不大出血不多,送医院也及时,总算无大碍。这件事后,樊爷身体就不大好了,后来樊爷干脆萌生退意,准备回四川老家颐养天年,倒是留下我们四兄弟没地儿可去。虽说樊爷给了我们几兄弟一大笔钱,但咱们还年轻,不想回老家,樊爷见我们走投无路,便让我们来投奔你,说你非池中物,总有一天要干大事的,肯定需要帮手,咱们几兄弟虽成不了大事,但跟着韩兄弟你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韩沉堂端着水杯的手顿在半空:“樊爷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啊!”刘文从身上摸出一封信递给韩沉堂:“这是樊爷让我交给你的,他已经回四川了,咱们兄弟直接北上,跑到秀水镇找你。”   韩沉堂拆开信封,上面写着:韩家兄弟,再次感谢你救命之恩,我年事已高,壮心不在,唯有回家颐养天年算是正途,江湖纷争从此挥手告别,然留有刘家四兄弟,无处可去,望请托付,还盼珍重!   韩沉堂把信封折回,放进贴身的口袋,道:“几位大哥,谢谢对小弟的看重,我也正有大干一场的想法,如果诸位大哥不嫌弃小弟愚拙,就留下来帮忙,我韩沉堂绝对不会亏待你们,还望几位大哥时时指点!”   刘武他们几个早就知道韩沉堂是个有主意的人,如今答应收留他们,自然很高兴,纷纷应承下来,刘文道:“韩兄弟,从今往后,我们几兄弟要改口叫你韩老板了,虽说咱们岁数比你大,但还是要有个正式点的叫法,别让外人看轻了韩兄弟你!”   韩沉堂原本想拒绝这个称呼,但刘文说的话有理,便同意了:“委屈几位大哥了!”   刘虎端起茶水站起来笑道:“韩老板!”   韩沉堂站起来应道:“刘虎兄弟!”两人相视一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正在这时,薛梅和阿凤买回来好酒好菜,菜有干切牛肉、猪头肉和花生米,酒是陈年老白干,薛梅将酒菜摆好,笑道:“大家辛苦了,快些吃吧!”韩沉堂对薛梅道:“妈,过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刘虎兄、刘武兄、刘文兄、刘龙兄,从今往后,就在秀水镇暂住了,你晚些时候去问问有没有镇里人要租出去的房子,然后多买些家居用品与洗漱的东西,还有衣物给几位兄弟送过去。”   薛梅看着那几个彪悍的大汉对自家儿子恭恭敬敬,心里高兴,忙应道:“好好好,简单事,我前几日还刚听说隔壁街有几家要去市里,留下空房租出去,我这就去问问,还有,麻烦几位小兄弟把穿衣的尺码告诉我,我去铺子里给你们定做几套好看厚实的秋衣,街上卖的那些常脱线,你们穿着出去不好!”   刘武等人纷纷道谢:“谢谢薛大婶子!”   韩沉堂对刘武笑道:“我也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阿凤,店里和面的小妹,这位是阿猴,馄饨店里跑堂的,以后大家都是朋友,经常会打照面,有什么事相互帮衬着,咱们一起好好干。”   刘龙最灵光,忙挪出一个空位笑道:“阿凤阿猴,过来坐,一起喝!”   阿凤阿猴扭捏下,然后坐下,一众人开开心心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行   自从刘氏四兄弟来到秀水镇,尊称韩沉堂为韩老板,整个小镇的居民都沸腾了。他们谁也想不到,韩家的大儿子出去不到两年,不仅赚了钱,还能收四个长得凶恶的“打手”,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胆子小点的,见到韩沉堂离得远远的,胆子大点的,把自家儿子往韩沉堂眼前送,非得要跟着韩沉堂出去闯。   韩沉堂面对这些或冷漠或热情的乡邻,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与有礼,可在别人眼里看来,这才叫气派。此刻,他正面无表情地坐在筒子楼的家里,听花婶哭诉:“韩小子,你不记得小时候花婶给你糖吃,你总记得花婶帮你妈抬炉子吧,那么冷的天气,花婶手都肿了,还帮你妈把馄饨炉子抬到楼下,你可不能不认账啊!如今,花婶求你办件事,你怎么就能推三推四的,沉堂,你就答应花婶让我儿子跟着你出去吧!”花婶是给过糖他吃,不过是长虫的,还有,花婶帮薛梅抬炉子,是薛梅没人帮忙,求了她好久才勉强为之的,为此,薛梅还搭上一个星期给花婶送馄饨。   韩沉堂指着花婶畏畏缩缩的儿子,缓缓道:“他能干什么?”   花婶忙抹一把眼泪,破涕笑道:“我儿子能干的事儿多着呢,会给沉堂你端茶送水,还会给你挡酒买烟,你想让他干啥他就能干啥!”   韩沉堂微不可查皱皱眉,示意下刘武,刘武走到花婶面前笑道:“大婶子,你看好了!”   刘武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飞刀,邪魅一笑,刷地扔向花婶的儿子,那小子当即被吓得脸色剧白,双腿哆嗦,直挺挺站在那里,眼珠一翻就晕死过去,而那把飞刀正好擦着那小子的耳边,钉在后墙上。   花婶连尖叫都忘了,韩沉堂指着飞刀道:“等你儿子练到这个份上,再来找我,我不收废物。”   等花婶把她儿子拖出门,韩沉堂道:“我准备九月初的时候,再带大家去趟俄罗斯,不过这次咱们走正当的贸易线,想必一来一去时间不会多长,我想的是先去A市看个朋友,再把我弟送到省城去读大学,再直接从省城往北走,一鼓作气到达边境,多拉些好货回来,在A市开个俄罗斯商品店,卖些小玩意和中草药人参之类,累积点资本,大家看怎么样?”   “好!”刘文抚掌道:“咱们上次去俄罗斯,可以说是啥凶险都见识到了,但也摸清楚那边买卖的一些具体情况,这个机会要好好利用,咱们不只是要去一次,还要去好几次,把A市的店开下去,等差不多咱们就收手,再干别的。”   众人都点头同意,韩沉堂笑道:“好,那这几天大家好好休息,不然长途跋涉吃不消,我们定在三日后出发。”   确定下要跑俄罗斯的事儿,韩沉堂找到薛梅,跟她说了这个想法,薛梅的眼泪直接流下来:“沉堂,在镇里安安分分做点事不好吗?你上次一去两年,妈天天像是活在阎王殿里,你这次又要出去,妈不让你去!”   韩沉堂劝道:“妈,上次情况比较特殊,樊爷要的货很难弄到,所以等了好久,回深圳的时候,还出了点差错,这次不会了,我走的是正规的贸易线,就是一个来回的时间,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回来,我这次要是一个月之内回不来,我下次还出去你就打断我的腿,好吗?”   儿子难得幽默,薛梅破涕而笑,有些幽怨道:“你父亲啥本事都没有,偏就你主意多,我知道你跟妈商量是看得起妈,但妈就是担心你啊,你背后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韩沉堂下意识回头一看,淡淡道:“救人弄的,以后不会了。”   薛梅没有办法,最后劝道:“能不去吗?”   韩沉堂道:“妈,我不能,如果想得到自己要的,不付出怎么行,妈你就当是儿子在为自己的心愿努力,好吗?”   薛梅垂下头,哭着问道:“你啥时候走?”   韩沉堂道:“我先去A市看阿宝,然后再把沉章送到学校,最后直接往北边走。”   薛梅点点头:“这样也好,那我现在赶快帮沉章准备点东西,他行李还没装好呢,铺子里也有几件衣服没拿,我这就去!”   薛梅慌慌张张地扔下手中的账本,招呼阿凤阿猴看好店,出去忙碌了。   韩沉章外出读大学的那天,整个秀水镇倾巢而动,此前不是没有出过大学生,但像韩沉章成绩这么好的,还是头一个。今天的韩治德特别高兴,他总算把头发去理了下,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裤子,仿佛还有点当年闹运|动的风采。韩治德为显示自己老韩家光耀门楣,还买了一串特别响的鞭炮放,把筒子楼里搞得热热闹闹的。   围观的邻居心里艳羡,想着当年韩家死了长辈,韩治德又是个不务正业的,薛梅一个性格软柿子样的女人拉扯大三个孩子,想不到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在工厂吃着铁饭碗的人,如今下岗的下岗,打工的打工,日子过得还是那样紧巴巴。   再看看韩家,大儿子韩沉堂摇身一变成韩老板,给自己妈开了馄饨店,听说还要出去闯荡,想必会赚更多的钱,二儿子韩沉章,考的是镇里人想都不敢想的F大,以后肯定也是人中龙凤,再看最小的姑娘韩沉水,小时候有点黑,长大后却变白了,模样俊俏,和薛梅年轻时没两样,再加上成绩又好,是个标标准准的大学生预备员。还有薛梅,自从开了馄饨店,人变得越来越年轻,打扮也时髦起来,据说韩沉堂帮她从市里买的衣服,都快堆满柜子了!在众人的艳羡中,韩沉章挥别父母和妹妹,随大哥踏上面包车,离开秀水镇。   “哥,你看,那房子好漂亮!”兴奋的韩沉章趴在韩沉堂肩头,指着车窗外一排排白墙黑瓦的新房道。   韩沉堂微笑着:“你都是大学生了,别像个小孩子一样!”韩沉章做了个鬼脸,把面孔紧紧贴在玻璃窗边,一边看一边赞叹。可是没过多久,韩沉章就有些晕车了,他躺在后座哼哼唧唧,终于熬到A市,下车时,把胆汁都快吐光了。   韩沉堂一到A市,就订了几间房,让韩沉章与刘氏兄弟安顿下来,自己乘着下午放学吃晚饭的时间,去找阿宝。到校门口时,正好下课,韩沉堂高大的身子站在操场的中心特别显眼,他眼也不眨地盯着楼道口,等了五分钟,终于看见阿宝拉着个女同学的手走出来。阿宝今天穿校服,原本难看的颜色和款式,却因为她腰肢细而显出一股韵味,很显然注意到这点的不只是韩沉堂一个人,阿宝身后紧跟着两个男生,他们一边下楼,一边往阿宝的身上偷瞄。   韩沉堂的脸色有点难看,以至于阿宝喊他的时候,他都无法马上调整自己的表情,阿宝瞪着他,有些愠怒道:“你吃火药了,别在这儿给我摆脸色看,你来干嘛,我去吃饭了!”韩沉堂忙拦住她:“对不起,阿宝,我刚才有点走神,你别走。”   四周已经有很多女同学指指点点,阿宝有些难堪,怒道:“你怎么又来了,有什么话快说!”   韩沉堂道:“阿宝,你先去吃饭,我陪你,吃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阿宝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下午四节课,实在饿了,便道:“好吧,你跟我来。”   阿宝拉着她的女同学走在前面,韩沉堂跟在后面,女同学悄悄问:“秦满满,他是谁,长得真好看。”   阿宝道:“我哥。”女同学哦了一声,又偷偷回过头去看,韩沉堂只比阿宝大三岁,和阿宝的很多男同学同龄,但韩沉堂的阅历与神态完全不是这些青涩的高中生能比的,韩沉堂走在他们中间,真正是鹤立鸡群,像个孤傲的独行侠。   到了食堂,阿宝看见满眼的人,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韩沉堂个子高眼神好,一抬头就看到靠窗还有个空位,他不敢拉阿宝的手,就先径直走过去占好位子,招呼阿宝过去坐。阿宝与女同学坐好后,韩沉堂问:“想吃什么?”   阿宝看着食堂招贴画上的鸡腿和土豆丝道:“饿了,要吃个鸡腿,再来个酸辣土豆丝,慧慧,你呢?”   叫慧慧的女同学没料到阿宝的哥哥要帮她们打饭,期期艾艾道:“秦满满,我自己去吧!”   阿宝翻个白眼道:“人那么多,我们怎么挤得进去?让他去吧!”阿宝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饭票递给韩沉堂:“慧慧跟我吃一样的,你要想吃什么,自己买,快点,饿死了。”韩沉堂接过饭票的时候,顺便捏住阿宝的中指,但很快又放开。   高中生正是勇猛好斗的年龄,有老师或者食堂阿姨在还好,要是没人在,谁管你还排不排队,所以经常可以见到如此景象,一大群男生疯狂地挤在一起,四周围着焦急的女同学,见到熟悉的男生就大喊:“帮我打一份!”   韩沉堂身高腿长,原本还想排个队帮阿宝打饭,但越等越不妙,好几个高个子男生嗷嗷叫着冲到前面,还把韩沉堂的踩了几脚。 作者有话要说:     ☆、找仓库   韩沉堂一回头,看见阿宝正无聊地托着下巴盯着他,眼神鼓励他上上上!   韩沉堂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玩性,他朝阿宝眨眨眼,深吸一口气,以千钧之势冲进人群,将所有男生掀翻,三秒之内就到达食堂窗口,把饭票递给食堂阿姨道:“来三份鸡腿、酸辣土豆丝与白米饭!”   阿姨见窗口突然挤过来个高个子男生,正要发火,但抬头一看那男生长得比电视剧上的明星还要好看,举起的勺子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笑着道:“小伙子,给你几个大鸡腿,来,这是米饭,还有酸辣土豆丝!”   阿姨找给韩沉堂余票,笑靥如花地目送韩沉堂离开,其他男生又围上来,韩沉堂转身时听见阿姨怒吼:“作死的兔崽子们,一个一个来,小心我把勺子塞到你们嘴巴里,抢抢抢!”   阿宝瞪大双眼看着韩沉堂把鸡腿摆到她面前,突然吃吃笑了,韩沉堂帮她摆好筷子问:“阿宝,怎么了?”   阿宝上下打量韩沉堂道:“你挤进去的样子蛮酷的,噗!”   韩沉堂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他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如果现在让他去做肯定就不会了,他会让那些男生一个接着一个排队,不服的拳头说话。   阿宝啃着鸡腿道:“真好吃,饿死了!”   韩沉堂咬一口鸡腿肉,味道还不错,见阿宝如饿虎扑食,劝道:“慢慢吃,小心噎着!”   阿宝吞下土豆丝,问道:“你这次来干嘛?”   韩沉堂犹豫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打算再去趟俄罗斯,一个月就回来,阿宝,我回来的时候再来看你。”   “咳咳咳!”阿宝被鸡腿呛到,咳得满脸通红,道:“你又要去?”   韩沉堂点点头:“上次樊爷给我留了条线,我想搞些货回来,在市里开个小商品店,应该能赚钱,也可以经常过来看你。”   阿宝有些食不知味,她扔下鸡骨头道:“你爱去不去,没人管你。”   韩沉堂将米饭扒完,小心翼翼观察她神色,见阿宝没什么情绪,又道:“阿宝,我走的这些日子,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还有就是,离那些男同学远点,不要让我担心。”   阿宝撇撇嘴:“你管我?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一旁的慧慧被冷气氛吓到了,她低头啃着鸡腿,不明白为何秦满满对哥哥这么冷淡。   阿宝吃完饭,将碗筷送到回收处,韩沉堂对慧慧道:“同学,我有话对秦满满单独说,可以吗?”   慧慧拉拉阿宝的小手,指指教学楼,示意自己先上去。阿宝站在自行车架子下,韩沉堂道:“阿宝,跟我来。”   明知道韩沉堂想干什么,但阿宝就是不让他得逞,她双手叉腰道:“就在这里,有话快说!”   韩沉堂眼神直勾勾看着阿宝:“我就要走了,阿宝,能不能——”   “不能!”阿宝断然拒绝:“我现在还是学生呢,你以为你是谁,上次让你占便宜了,你还想来,美得你,给我记住,我想就想,我不想就别想!”韩沉堂没办法,又不好去拉阿宝,只得道:“那阿宝你什么时候想?”   “等你能回得来再说!”阿宝指指校门:“你走吧!”   韩沉堂有些无奈,他实在想亲亲阿宝,但阿宝脾气倔,说不让就不让,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两人僵持半会,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阿宝突然后退几步,一溜烟地跑回教学楼。韩沉堂在那儿怔怔站了半响,才叹口气,回到宾馆。   宾馆的房间里,韩沉章趴在床上盯着彩色电视机不放,刘氏四兄弟正在抽烟打牌,一见韩沉堂进门,纷纷站起身喊道:“韩老板!”   “哥!你回来了!”韩沉章从床上一跃而起道:“阿宝在学校还好吧?见着她没有,可别像上次不辞而别。”   韩沉堂点点头,虽故作轻松,但还是掩不住失落的表情,韩沉章见哥没说话就坐下了,偷偷问刘龙:“我哥怎么了?”   刘龙嘿嘿一笑,凑到韩沉章耳边道:“韩老板这是典型的欲|求不满。”韩沉章给了刘龙一个了解的眼神。   “吃饭了吗?”韩沉堂问。   众人点头,刘文把牌扔在桌上道:“我们吃完饭还去溜达了一圈,市中心有几个要出租或者转让的店面,一个在东街,旁边是百货大厦和邮局,有五十坪,因为店面太大,一直租不出去,所以能压压价。一个是在A大的学生街,店面只有二十坪,但以前的书店生意挺好的,所以租价也很高,压价不太可能。还有一个在A市的景区,店面挺好价格也合理,不过可能需要点特殊关系才能搞到手,有好几个人都过去问了。”   消息很详实,韩沉堂早就知道刘文有经商的头脑和天赋,果不其然。韩沉堂想了想道:“先别急,我们观望下,你们最好和这几个店的老板保持联系,反复交涉与压价,等货到A市再做决定,还有,咱们明天再去转转,先找个仓库放货,不然货拉回来只能摆在大街上被雨淋。”   “好!”刘文道:“为了节省时间,咱们分开去找,只要地大租金合适就行,当然最重要的是安全,定下来的时候看看防水防火做的怎么样,再签合约,把手续办好。”   韩沉堂点头道:“好,就这么办,那你们要是想玩牌再玩会,累了就去休息,明天去找仓库。”   刘虎笑着把牌收起来道:“很晚了,咱们先去睡了,你们哥俩聊聊。”   刘氏四兄弟退出去后,韩沉章从床上跳下来,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的哥哥,觉得简直太酷了:“哥,你变的我都不认识了。”   韩沉堂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大咬一口:“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韩沉章道:“特别成熟特别酷,你刚才跟几位大哥说话的样子,真的好棒!”   韩沉堂失笑:“别乱说,哥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你哥。”   “嗯!”韩沉章笑道:“有哥在身边,我觉得特别有安全感,哥,幸亏有你撑着这个家,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妈该怎么办,阿水该怎么办,我想,为她们撑起一片天空的应该是我,但现在我觉得特幸福,就是因为大哥你。”韩沉章是典型的书呆子,居然能说出这么煽情的话,韩沉堂有些不太适应,他揉揉韩沉章的脑袋,笑骂道:“油嘴滑舌的小子,还不快去洗澡!”   韩沉章嘿嘿一笑,躲进卫生间之前道:“哥,人家说谈恋爱的男人,一定要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不要对阿宝太客气,嗯?”   韩沉堂摇摇头,下意识摸摸嘴唇,真的有点后悔没亲亲阿宝了。   第二日,韩沉堂一行人去找仓库,找了好几个都不太合适,有的仓库太旧太破,里面居然还漏水,有的仓库虽然不漏水,但是防火防盗措施做得不好,一把锈铁锁几下就能撬开。后来,直到太阳下山,韩沉堂终于在A市的南边看中个仓库,大小合适,门是大铁门,锁是新换的高级锁,有消防栓,百米之外就是个街道办事处,就是离市中心有点远,但韩沉堂已管不了那么多,当下找到负责人,就将这个仓库定下来。   回宾馆的时候,韩沉堂想着还是要自己买个仓库,这样租来租去极不方便,防火防盗措施还是得自己做才放心,不过现在没有太多闲钱,等这批货回来看看情况再说。安顿好A市的一切,韩沉堂一行人坐上大巴去省城,他临走之前原本还想去看看阿宝,但还是忍住了。   省城要比A市繁华些,但A市在东南边已经算是很发达的城市,所以两个城市的建筑风格与生活方式都比较相似。韩沉章考取的F大就在市中心,占地极广,校园里绿意葱茏,到处是书声琅琅,令人行之舒畅,韩沉堂第一次,从心底深深羡慕起弟弟。因后日才是正式报到的日子,所以现在校园里没有多少人,都是些暑假没有回家的学生,食堂也没有开火。韩沉堂找到韩沉章院系的辅导员舒老师,说明是提前报到,舒老师笑着将韩沉章带到宿舍,这个宿舍有些年头了,墙面斑驳,墙外爬满爬山虎,倒是个生活读书的好地方。   韩沉堂没有能陪韩沉章报道,给他买好被褥与洗漱的用品后,又将学费用信封包好交给他,再拿出送给他的钢笔与笔记本,道:“沉章,哥要走了,你后天自己去报到,听辅导员的话,好好学习,珍惜时光,莫要辜负自己的人生了,哥是真心羡慕你,替我把书一直读下去!”   韩沉章最后终于没能忍住泪水,他嚎啕大哭抱着哥哥:“哥,你再陪陪我!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韩沉堂鼻子酸酸的,笑道:“我走的迟些就回的迟些,等我从俄罗斯回来,我会顺道过来看你的,别哭了,都十八岁的男人,哭起来真难看,好了,回宿舍吧,别让几位大哥笑话。”韩沉章恋恋不舍地放开哥哥,望着他们一行人上车去往火车站,才走回他一读就是九年的大学校园。 作者有话要说:     ☆、草莓酱   韩沉堂与刘氏兄弟这趟俄罗斯之行非常顺利,他们只用七八天的时间就到了双城子市,直接联络上当地正规对外贸易公司,开始采办货物,又花了十天左右的时间,然后是过关卡交税,走火车再走货车,一路只要能配合检查和税务,就能平平安安往前开,所以尽管路费花了不少,但总算顺顺利利到达A市,正好不多不少一个月。   韩沉堂从俄罗斯拉回来的货,足足有三大卡车,都是一些吃的玩的穿的,如鱼子酱、洋酒、洋烟、钢笔、玩偶、不违法的皮草、草药、海参等等,只要是国内没有的稀罕货全都有,这些货虽然没有樊爷那些违|禁品值钱,好在数量多,要是能卖得好肯定也能赚钱。傍晚的时候,卡车通过A市的关卡,直接开到偏僻的仓库,刘氏兄弟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忙着请人下货,如此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左右才结束,韩沉堂用毛巾擦擦额头的汗,吩咐刘武把卡车开到安全的地方停好,让他们自己赶快去找个地方吃饭。   刘武问:“韩老板,你不跟咱们一起?”   韩沉堂从驾驶室里拿出个沉甸甸的包裹道:“不了,我想出去一下,你们吃完饭不用等我,直接去订好房间休息,宾馆的地址BB机发给我,我十二点之前肯定会回去的。”   刘龙点燃一根烟,笑得很贼:“韩老板,去会小情人吧?”   韩沉堂的脸微不可查一红,镇定道:“去看看阿宝,说了回来要去看她的。”   众人哈哈一笑,对他使个眼色道:“韩老板快去吧,你要是回的早,就去咱们兄弟喝酒的地方喝几杯。”   韩沉堂应了,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育英中学。坐在车上的韩沉堂,心如擂鼓,这一路风尘仆仆,虽然没有凶险,但心里想着人所以就特别难熬,上次阿宝喜欢吃鱼子酱,这次他从俄罗斯多给她带了几瓶味道最好的,再包了些巧克力小圆饼甜酒草莓酱之类,还有两条裙子与一件价格昂贵的围巾,心里盼着阿宝能喜欢。   韩沉堂紧赶慢赶,终于在育英高中下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赶到校门口,因时间太晚,守门的大爷死活不让韩沉堂进,韩沉堂二话没说,顺手塞给大爷一包上好的香烟,大爷一见笑得嘴都合不拢,挥挥手就放韩沉堂溜进去了。韩沉堂跑到教学楼一看,阿宝教室的灯已经熄灭,他又飞奔到宿舍楼下,掏出一条巧克力塞给守门的阿姨,阿姨蹬蹬蹬跑上楼,把阿宝叫了下来。   韩沉堂站在灯光暗处,看到阿宝穿一身白色的蕾|丝长裙,脚上踩着一双水晶凉鞋,披散着头发走出来,她脸上似乎有些疑惑,站在那里看了半天没见到人就想往回走。韩沉堂从阴影里面走出来轻轻喊道:“阿宝!”   阿宝水光潋滟的眸子朝这边看过来:“韩沉堂?”   韩沉堂心口一紧,他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抓住阿宝,将她拦腰拖进暗处,不容分说就朝她饱满红润的唇碾压下去,阿宝只来得及轻嘤声,就被韩沉堂堵住说不出话,只感觉一阵纯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嘴唇被火|热地衔住,不停地遭受吸|吮啃|咬翻|搅。阿宝鼓鼓的胸|脯紧贴在韩沉堂如钢铁般结实的胸膛上,更过分的是,韩沉堂将阿宝丰满的臀|部压向自己的腿间,阿宝的脸轰地燃烧起来。   阿宝恼羞成怒,她用脚使劲地踢韩沉堂的小腿,不幸的是韩沉堂一点反应都没有,阿宝的脚趾头却疼的要命,阿宝没有因为被亲|吻而哭,反倒被疼痛弄的哭起来。韩沉堂尝到咸咸的泪水,终于舍不得放开阿宝,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安抚自己躁动的情绪。   阿宝不舒服地动动身子,太热了:“你放开!”   韩沉堂把阿宝拉到光亮处,将包裹递给她:“打开看看?”   阿宝正生气呢,原本想狠狠敲他的头,突然又被包裹吸引,她打开一看,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快要闪花她的眼,阿宝掏出一罐鱼子酱,韩沉堂给她打开,阿宝吃了一大口,美味得眯起眼睛,味道比上次还要好!韩沉堂将所有零食摊开,道:“阿宝,剩下的鱼子酱拿回宿舍慢慢吃,要是舍得分出来就分点给室友尝尝,我以后会常给你带的。这个是俄罗斯的巧克力,跟你爸妈从美国寄来的不同,听说味道很不错,你要是不爱吃,就给同学吃。还有这个草莓酱,挺甜的,你早餐吃面包的时候,涂点在上面可以增加食欲,嗯?”   韩沉堂一边说阿宝一边点头,裙子翻开的时候,她眼睛一亮,拿起来比划下,这和她以往穿的有点不一样,带点俄罗斯传统服装的风格,但款式简单颜色鲜亮,穿出去在A市绝对没人能比,阿宝虽花衣服多,但哪个女孩子会嫌自己衣服多?还有那条围巾,阿宝也相当喜欢,冬天搭配呢子大衣穿正合适,现在太热,阿宝戴了一会儿就扔一边了。   韩沉堂看着阿宝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清点礼物,一股幸福与满足感涌上心头,原来给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花钱是这么一件令人兴奋的事,韩沉堂决定以后要多买点,最好能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搬到阿宝面前。阿宝吃完最后一颗鱼子酱,恋恋不舍地舔|舔手指,韩沉堂笑道:“还吃吗?要想吃我就帮你打开,不过阿宝,鱼子酱太厚腻,你这么晚吃这些厚腻的食物,胃会不舒服的。”   阿宝想了想,忍住了,吩咐道:“帮我包起来。”   韩沉堂收拾好包裹,正好熄灯铃响了,阿宝看看宿舍道:“我要回去了,你订好住的地方没?”   韩沉堂点点头,阿宝挥挥手:“那你走吧!”   韩沉堂不能再停留下去,将阿宝送到门口道:“快些回去休息吧,我过几天有空再来看你。”   “嗯!”阿宝的脸有些红:“走啦走啦!”   韩沉堂一步三回头离开,在十一点半回到刘武他们订好的宾馆,刘氏兄弟订好宾馆后就在后街上吃饭,韩沉堂回的时候他们还没散呢,刘龙拿着啤酒对韩沉堂挤挤眼笑道:“韩老板,来点酒?”   韩沉堂摇摇头,刚才见阿宝太兴奋,此刻冷静下来才觉得有些饿,于是唤过来个服务员让她上了一大碗饭,低头猛吃起来。刘氏兄弟见韩老板心满意足的表情,也不逗他,又开始热热闹闹喝起来。   短暂的休息后,韩沉堂与刘氏兄弟又忙碌起来,先是去看店,上次看好的三个店面刘文一直在与出租的老板进行交涉,其中景区的那个被人以高价买走,韩沉堂虽觉得可惜,但没有过多遗憾。后来又去看了学生街的那家,店面太小,所有货物摆上去应该会显得比较拥挤,且书店的老板以地段好自居,怎么也不肯把价格压下来。最后,只有选择东街那个店了,虽然人流量相对少些,但胜在店面大租金低,韩沉堂想着把店面一分为二,前面是商场卖货,后面就用作仓库储货,以免还要派专人去仓库盯货。   韩沉堂不知道的是,六年后,东街改造,成为A市最大最繁华的商业区,他两年后以低价由租转买得到的这个店,正好位于繁华的商业街中心,那个时候的韩沉堂,已经是商业新贵,他以此为基础,盖起A市最高的商业大厦,至今仍是城市坐标。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如今的韩沉堂被自己的第一个店忙得焦头烂额,租约下来后,他让刘武与刘虎负责装修,自己则带着刘文刘龙去跑工商局、环保局、卫生监督所与税务局,遇到好说话的,只要韩沉堂手续齐全就给盖个戳,要是遇到存心刁难的,比如税务局,说要是查户口本,要查家庭成分,刘龙一听差点摔凳子,你个破税务局,查什么家庭成分,不就是存心刁难吗?就在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着要送多少钱时,公安局的罗局长不知为何来到税务局,一见到韩沉堂,上前一步就握住他的手,笑道:“小兄弟,你还记得我吗?”   韩沉堂回过神,握住罗局长的手:“怎么能忘?上次的事还没谢谢您呢!”   “好说好说!”罗局长笑眯眯道:“首长身体还好吧?下次记得帮我向首长问个好,哈哈哈!”   韩沉堂笑着点点头,罗局长看刘文手里拿着资料册,又问:“你们,是过来干什么的?”   韩沉堂道:“想在东街开个店面,就剩下最后一道手续,不过税务这边好像很难批。”   罗局长是个混迹官场这么久的人,怎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当下保证:“小事小事,我去帮你打个招呼!”   罗局长转身就向税务局的主任办公室走去,韩沉堂下意识就要拦住他,刘文在他身后低声道:“韩老板,机会难得!”   韩沉堂知道刘文的意思,但他是个宁愿自己花钱,也不愿承首长情面的人,首长对他们韩家已经仁至义尽,如果再在外面打着首长的幌子行一己之方便,那就是侮辱了他对阿宝的感情。韩沉堂拔腿就走,刘文慌忙将他架到窗边低声道:“韩老板,你先听我说,咱们来到A市,既没啥背景也没啥人脉,以后这种事儿还多着呢,现在要是不能震住这些人,以后他们就会像闻到香味的苍蝇蜂拥而至,韩老板,我知道你不想欠首长的人情,但商场如战场,讲究的是纵横捭阖,不可能谁的人情都不欠,这样子是没法子做生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张日   刘文的一番话,点醒韩沉堂,他并不是固执和一意孤行的人,刚开始觉得不想将秦首长搬出来是因为阿宝,但其后想想,如果能在某种程度上借秦首长之力,那此后自己面对的事情要容易得多,而最好的回馈就是对阿宝好。韩沉堂很快就将思绪整理好,对刘文笑道:“刚才是我太冲动了,谢谢你刘大哥,不然我肯定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韩沉堂觉得很庆幸,当初他跟着樊爷去俄罗斯,结识刘氏四兄弟,其实是把他们当做真正的兄弟来看,并未想到此后会与他们有什么更深层的其他关系,想不到世界很奇妙,如今刘氏四兄弟成了自己的手下,且还是那种最得力的助手,韩沉堂毕竟年轻,生活上事业上会有诸多不成熟的想法,刘氏四兄弟常会提点下,虽只是寥寥数语,但意义重大,让韩沉堂受益匪浅。特别是刘文,他读过书,能看懂报表和财务,还能有模有样地与人谈判,甚至还懂得很多法律条文,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再者,刘武人老实,做事踏实,刘虎性格虽有点嚣张,但身手好,只有刘龙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但好在他喜欢开玩笑,讲义气,是四兄弟中的活宝,有刘龙在,至少一路上都是开开心心的。   有了这四人,韩沉堂才能有信心踏出第一步。   正想着,罗局长出来了,韩沉堂快步上前道:“罗局长,麻烦你了!”   罗局长笑道:“我刚才跟他们主任打了个招呼,你们快去办理手续吧!”   韩沉堂道:“太谢谢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罗局长很开心,拍拍韩沉堂的肩头道:“小伙子,年轻有为啊,有时间跟我去喝几杯,嗯?”   “一定一定!”韩沉堂再次握住罗局长的手。罗局长又和韩沉堂聊会儿,才坐上专车离开。   有了罗局长的关系,不到半个小时手续就办好了,一行人拿着盖满红戳戳的证明单,兴冲冲地往回奔。店里刘虎他们搞的装修也快结束,整个店面风格以干净整洁明亮为主,中心是个玻璃柜台,上面摆满一些小巧精致的饰品,四周是开放式柜架,摆放着大件雕塑与绘画,最里面是各种俄罗斯食品与药材,客人一进店就能感觉到别样的异国风情。   韩沉堂又把水电等事情处理好,让刘武看着店,自己回到秀水镇一趟,回镇的那天薛梅正好收拾完店面,韩沉堂一进屋连口水都没喝就问母亲:“阿凤与阿猴干活怎么样?”   薛梅欣喜地看着儿子,笑道:“挺好的,能干活,从来不叫苦叫累,特别是阿猴,心儿细脑袋瓜灵活,招来店里好多回头客!”   韩沉堂笑道:“那我向您讨要这两个,您愿不愿意给?”   薛梅有点惊讶,问:“沉堂,你这趟去俄罗斯干啥了?”   韩沉堂道:“我在A市开了个店,想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去帮忙,如果妈你觉得阿凤阿猴还可以,你就把他们让给我,我再另给你找两个人。”   薛梅肯定是支持儿子的事业,当下也不考虑,忙道:“好好好,你直接让他俩过去,我这儿忙的开,好几个婶子都问我这儿招不招人,人数多得是!”韩沉堂笑着坐下道:“妈,沉章的学校真是漂亮,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对了,阿水呢?”   薛梅道:“阿水正上课呢,你又给她带东西了?”   韩沉堂点点头,又道:“妈,过几天你店里歇歇,我让人接你和阿水去A市,我那边店里开业,想让你们去看看。”   薛梅瞪大眼睛:“真的?妈也可以去?”韩沉堂点点头,看着越来越年轻的母亲,心里闪过一丝安慰。   两人正聊着,出去采买的阿凤阿猴听说韩哥要把他们招到市里去看店,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就一个劲儿点头,阿猴连话都说不全了,结巴道:“谢谢,谢谢韩哥,我,我和阿凤一定好好帮你看店,韩哥,你对咱们真好,我和阿凤这辈子为你做牛做马都报答不过来呢!”   韩沉堂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喝道:“胡说什么?你帮韩哥做事,韩哥付你酬金,咱们表面上是雇主关系,私下里就是朋友,别说这些客气的话!”阿凤更是高兴,能去市里,就意味着能嫁到更好的人,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小乡村干农活了,阿凤以前对韩沉堂一片痴心,但如今也看的明白,韩哥不是她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能攀得上的,还是好好跟着韩哥打拼,为自己以后的幸福生活奋斗!   众人热热闹闹说了会儿话,韩沉堂的店马上要开业,不能在秀水镇久留,他第二天赶回A市,继续忙开业的事情。   开业的前一天,韩沉堂派刘龙把薛梅阿水阿凤阿猴全都接过来,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韩治德也来了。如果不是今日韩治德出现在他面前,韩沉堂简直要忘记他还有个父亲,当他看到母亲薛梅随着韩治德一起下车,内心有过一刻感动,但随之而来的事,却让韩沉堂心又凉下去。   韩治德梳着油光的头,背着手在店里转了几圈,十分得意地笑道:“还是我儿子有出息,阿猴,给我把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部包起来!”韩治德随手指指货架上昂贵的洋烟洋酒,恬不知耻地说道。   阿猴当然不会听韩治德的话,他把目光投向韩沉堂,征询韩哥的意见。韩沉堂呼出一口气,今天是开业的日子,他不想让人看热闹,便对阿猴点点头,阿猴拿起包装盒,肉疼地将昂贵的烟酒装进去,他妈的都还没卖出去一件东西呢!阿猴在心里愤愤地想,不过既然是韩哥同意的,那他就没有置喙的余地了。   韩治德拎着烟酒显得心满意足,终于走到薛梅身边,看着大儿子放鞭炮剪彩开张,别提有多开心。开张典礼后,陆陆续续就有客人进店看货,韩沉堂的俄罗斯商品店不要说是在A市,就是在整个省城都是头一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中期,A市已经有了第一批发家致富的人,他们缺少的不是钱,而是能购买的好货,韩沉堂店里的烟酒与零食,以及非常精美的装饰品和绘画,深深吸引了这批有钱人,他们一传十十传百,纷纷上店看货,开张第一天晚上营业结束时,就卖出了整整五千块钱!如果刨除成本运费与房租等等,纯利润竟然有三千块。   韩沉堂也被这笔账惊呆了,但他比较理智,知道今日是开张日,或许以后的生意就没这么好了,再者A市的人是图个新鲜,以后这样的店多起来,就没什么赚头,还是得另谋出路。韩沉堂示意阿猴阿凤把钱收起来,交给刘文存着,然后走到对面茶馆,找到正在喝茶的薛梅与韩治德,道:“爸妈,中午太忙,没能招呼你们,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算是庆祝开张,怎么样?”   薛梅坐在高档的茶室里拘谨地点点头,倒是韩治德很快适应了儿子有钱的事实,表现得格外淡定潇洒。由于人数众多,韩沉堂让刘武在市里的酒店定了个包间,那时候的包间肯定不能与现在相比,但已经很不错了,装潢精致服务周到,把阿凤阿猴薛梅与韩沉水看得眼也不眨。一行十人正好坐了一桌,很快就有服务员上前倒水点菜,韩沉堂将菜单递给韩治德与薛梅,薛梅不敢接,韩治德拿过来随便翻了翻,就指着菜单上昂贵的特色菜点了好几种,直到后面韩治德见到刘虎等人脸色越来越黑,才嘿嘿笑着将菜单扔给薛梅。   薛梅又将菜单递给韩沉水,她倒是很乖,就着自己喜欢吃的一些小点心点了些就没再要了。如此这般,阿凤阿猴点了几个,刘氏四兄弟点了几个下酒菜和素菜,韩沉堂又加了几个下饭菜,才算点完。原本今日是开张日,生意又这么好,大家都应该开开心心才是,但韩治德坐在这里,其他人又晓得这人是赌鬼酒鬼,经常打薛婶和韩家的几个孩子,便异口同声闭了嘴,不提今日的生意赚了多少。   众人不怎么说话,韩治德又坐在主位,身边是老婆儿子女儿,对面是儿子的手下和员工,韩治德刹那间有了种老韩家终于又一次光耀门楣,以后都能舒舒服服过上有钱人生活的感觉,他抽着烟道:“沉堂啊,我看你店里生意不错,开张第一日就卖了那么多货,想必钱也赚的不少,最近你老子手头有点紧,先给我一千孝敬孝敬,算是个彩头哈!”   性格最暴躁的刘虎一听这话,当即就想站起来,用最结实的凳子打爆这个臭老头的脑袋,他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张口就向自己的儿子要一千,一千都能顶个普通人家半年的生活费了!!!但他还是忍住了,这不要脸的臭老头是韩老板的父亲,韩老板不发话,他就不能动他!   不只是刘虎生气,阿凤阿猴也生气了,他们早就把韩哥看成是亲哥,把店看成是自己的店,这个不要脸的老流氓上来就要钱,还真以为韩哥是好欺负的?阿凤狠狠地咬下一大块鸡腿肉,用仇视的眼光直瞪韩治德。   而薛梅和韩沉水听了父亲的话则是脸上燥得慌,韩沉堂的店虽然赚钱,但她们看到今天韩沉堂是如何的忙碌和辛苦,和那几个男人马不停蹄地搬货卸货,累得浑身汗湿连口水都没时间喝,更别提去俄罗斯把这批货拉回来,更可况韩沉堂平日里供他们吃他们喝,已经很满足了,所以韩治德酒桌上的一番话,像是个耳光狠狠打在薛梅和韩沉水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划船   饭桌上有一刻静寂,所有人都望向韩沉堂,薛梅见好好的晚饭又要被韩治德弄砸,强颜欢笑道:“沉堂啊,你爸跟你开玩笑呢,上次你给的钱家里还留着,怎么又能向你要,你爸是看见今天你店里开业觉得高兴才这么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来来来,吃菜吃菜!”   韩治德之所以厚着脸皮在饭桌上向韩沉堂讨钱,就是仗着他觉得儿子如今算个人物,老子亲口向他要钱,他为了面子总要给点吧,所以他听见薛梅的话,心里边骂这个贱女人碍事,边抽着烟道:“沉堂,你妈体谅你,但你也知道现在每天家里生活开销大,你这么争气,哈哈,为家里补贴补贴也是应该的!”   韩沉堂没有说话,面色有点愠怒,他早就知道这个父亲无可救药,却始终怀抱一丝希望,不过这点希望又被韩治德的无耻给击碎了。韩沉堂清清楚楚地记得,两三个月之前,因为韩治德不满自己给薛梅开店,以离婚相要挟韩沉堂给了他五千块,这才几个月,难道都花完了?显而易见是拿去赌牌了,韩治德就是个无底洞,如果韩沉堂不想一家人被拖累,就必须先堵住这个洞。   韩沉堂虽然脸色有点难看,但并未发火,他喝了一口水道:“爸,先吃饭吧,菜都凉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咱们一家人好好说。”   韩治德还想在饭桌上逼韩沉堂给钱,但转眼一看众人都怒瞪着他,就连韩沉水也是,心里有点恼火,却不敢表现出来,如今韩沉堂是他的摇钱树,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好还是别闹僵,跟他软磨硬泡总会有的,再不济薛梅还捏在他手里呢!   韩治德想通后,顺着韩沉堂的话道:“是是是,你老子是乐糊涂了,今天大家都饿了,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哈哈哈!”韩治德为缓解气氛,还亲自夹了块鸭肉放在韩沉水的碗里。韩沉水皱着眉头,眼露嫌恶地将父亲夹给她的鸭肉偷偷扔在一边。   一顿原本开开心心的晚饭,吃的众人食不知味。饭毕,韩沉堂让刘文去给众人安排住的地方,刘氏四兄弟和阿凤阿猴因为要呆在A市,所以早就租好了房子,韩治德和薛梅韩沉水就住进了宾馆。韩沉堂将家里人安顿好,直接对韩治德道:“爸,我几个月前给你的五千块呢?”   韩治德没料到儿子突然发难,他眼神闪烁下道:“放着呢!”   韩沉堂道:“既然钱放着,为啥还要一千块?我现在正需要钱周转,您看?”   韩治德有点慌了:“不就一千块吗?我看你店里今天卖了好几千吧,你老子来总得意思意思才行,你让老子空手回去让镇里人笑话吗?”   韩沉堂发现自己和父亲难以沟通,直接道:“爸,你既然还有钱,那这个钱我不能给!”   韩治德一听跳起来:“什么?饭桌上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好小子,你竟敢耍老子?”   韩沉堂道:“爸,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我只说回来好好商量,结果就是你既然还有生活费,为啥还要钱,除非你把钱拿去赌了!”   “没有的事!”韩治德被踩住痛脚,整个人如弹簧般跳起来道:“你到底给不给?”   韩沉堂面色不改:“不给!”   韩治德气得胸口如风箱般呼啦作响,面容扭曲道:“好好好,你胆子肥了啊?我这就走,明儿就离婚,让这个贱女人滚出我老韩家!”   薛梅的身子一抖,韩沉堂拍拍她的手,面无表情道:“好,要是您想离婚,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不拦着,不过我事先声明,离婚后我要跟着妈,阿水,你呢?”韩沉水有些畏缩地看一眼韩治德,但还是挺起胸膛道:“我,我也跟着妈妈。”   韩沉堂又道:“我想沉章也会跟着妈,所以爸您要是想离婚,是占不到便宜的。”   韩治德又不是真的想离婚,听到这话狠狠瞪了韩沉堂一眼,最后怒气冲冲地在床边坐下,点燃一支烟抽起来。韩沉堂又道:“爸,咱们家都是想过安生日子的人,如果您愿意,我们几兄妹都愿意给您养老送终,让您和妈安安心心度过晚年。但如果您不想过这种安逸日子,非得闹出点什么来,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怎么过,看您的。”   韩沉堂把话撂下,回头对薛梅道:“妈,您什么时候走?”   薛梅道:“我明儿就走,馄饨店可不能一直关着。”   韩沉堂点点头:“阿水,你跟着妈一起回吧,学业重要。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我明儿派车把你们送回去。”   韩沉堂的俄罗斯小商品店在开业的第一个月时间里,营业额直线上升,就连省城的人都专门坐车过来买东西,韩沉堂在刘文的建议下,搞了许多赠品与特价活动,到后来就连一些原本在俄罗斯不太受欢迎的草药都全部卖光了,韩沉堂第二次俄罗斯之行大获成功。既然生意这么好,韩沉堂又与刘氏四兄弟去了两趟俄罗斯,拉回整整五卡车货,赚得盆满钵满。   此时已快到年关,但因阿宝是高三学生,所以必须补课一个星期才能放假,韩沉堂一边忙着A市店里的生意,一边等阿宝放假,准备和她一起回秀水镇。这天下午,他把最后一批货清点完毕,放刘武等人回去休息,自己突然闲下来又觉得有些无聊,便想着下午半天是阿宝学校放休的时间,正好去看看她。虽然韩沉堂有事没事经常往学校里跑,连阿宝都觉得有些过于频繁了,三番五次勒令他不准来,但只要韩沉堂一有空,仿佛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唯一心心念念的事,就是去找阿宝。   育英高中守门的大爷都和韩沉堂混熟了,看他又过来,笑呵呵道:“小伙子,来找秦满满同学?”   韩沉堂点点头,塞给大爷一包烟,大爷开心地把烟藏在裤兜里:“进去吧,别呆太久啊!”   韩沉堂唇角轻轻扬起,心情愉快地走进校园,他先是去教室问问阿宝有没有上自习,同学说没有,韩沉堂没想太多,阿宝从本质上讲不是个爱学习的小孩,她的人生宗旨是能吃能玩就绝不会学习,想必是下午放假在宿舍休息或者是外出逛街了。韩沉堂又走到阿宝的宿舍门口,看门的阿姨一见他,兴奋得脸皱成一朵花,她女儿可爱吃韩沉堂带过来的巧克力了,也不等韩沉堂开口,阿姨笑道:“我去帮你叫秦满满同学!”   韩沉堂在楼下等了三分钟,阿姨下来了,但他身后跟的不是阿宝,而是那个叫慧慧的室友,韩沉堂的心往下一沉。慧慧走到韩沉堂面前,扬起小脸笑道:“韩大哥,阿宝出去玩了,我怕你担心,所以下来跟你说声。”   “出去玩?”韩沉堂盯着慧慧,问道:“阿宝和谁出去的?什么时候出去的?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慧慧被韩沉堂迫人的眼神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努力挺直身子道:“阿宝中午没吃饭就出去了,跟她那个叫孟乔的哥哥出去的,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想等,我可以陪你去校园逛逛——”慧慧话还没说话,韩沉堂转身就走了,冷漠的背影留下一句话:“谢谢,不用了!”   韩沉堂头脑发昏地走出育英高中,却不知道要上哪儿去找阿宝与孟乔,要是就在学校里等吧,韩沉堂觉得非把自己折磨死不可。他像困兽般在学校门口转了几圈,把口袋里的香烟摸出来又塞回去,最后实在熬不住,就径直来到孟乔的大学。   孟乔的大学在如今看来就是属于典型的野鸡大学,最不入流的那种,但在那时却是众多人可望不可及的圣殿,韩沉堂站在校门口打量下校园,走到保卫室去查询下孟乔在哪个院系,然后又通过辅导员找到孟乔的同学,最后问出孟乔今天下午出去划船了。   整个A市只有一个人工湖,如果真的划船,孟乔肯定就是带着阿宝上那儿了。   韩沉堂鬼迷心窍地坐车到达人工湖,这湖是在个公园内,每天早晚都有退休的工人锻炼身体,还有些谈恋爱的小青年上湖面去划船。韩沉堂转了几圈,终于在一座桥下面发现了阿宝和孟乔。他们两人相对而坐,孟乔拿个橘子剥给阿宝,阿宝笑嘻嘻地将剥好的橘子捏在手里往空中抛了抛,然后孟乔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阿宝哈哈大笑。   韩沉堂的拳头捏紧,全身浮现一股愤怒的情绪,好像是看见自己的妻子在偷|情般,要不是他心智成熟遇事理智,早就冲上去将孟乔揍翻在地。韩沉堂深呼吸几口气,告诫自己阿宝是自由的,她和孟乔外出游玩没有别的意思,即便他吻了她,也许是他一厢情愿,阿宝还是有交朋友的权利的。韩沉堂试图说服自己不要生气,但当他看见孟乔装无赖张开嘴,让阿宝把一瓣橘子扔进他嘴巴里时,韩沉堂终于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反省错误   阿宝今天挺开心的,她最讨厌读书了,好不容易熬到放周日下午休,就要拉着慧慧去逛街,结果孟乔过来看她,要带她去湖上划船。阿宝当然高兴,她憋在学校一个星期快闷死了,孟乔来得正好,可以带她去透透气。两人吃完午饭,来到湖边租了一条小船,冬日的湖上有些冷,但阳光充足,寒风轻拂而过,反正比教室要好玩。   孟乔会搞怪,会逗女孩子开心,明明有时候是很流|氓的行为,他做起来却不令人反感,阿宝挺喜欢和孟乔相处的,很放松。而比起孟乔,对她好的韩沉堂身上始终有股压迫人的气势,别看阿宝能对他颐指气使,韩沉堂那人也温温和和的,但聪明的阿宝知道,那是没有触及韩沉堂的底线,要是把他惹怒了,阿宝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不过管他呢,反正他又不在身边,还是和孟乔高高兴兴去划船吧!   阿宝见孟乔张大嘴巴,咯咯笑着将橘子扔进去,孟乔嗷呜一声吞吃掉,两人正玩得起劲,突然发现水纹波动,小船晃动起来,阿宝抬头一看,惊奇地发现韩沉堂正涉水向她走过来。阿宝揉揉自己的眼睛,以为灵魂出窍见鬼了,她怔怔地坐在船上,咦了一声。孟乔发现阿宝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韩沉堂就站在齐腰深的水里。   因阿宝小时候落水,所以孟乔不敢把小船往湖中心划,就停在湖边,而湖边很浅,韩沉堂都走到小船边了,湖水才刚刚漫过他的腰间。阿宝指着韩沉堂说不出话,突然感觉很冷很冷,韩沉堂沉着脸向阿宝伸出手,道:“过来!”   阿宝条件反射般想将船桨砸到韩沉堂头上,但他看起来很生气,阿宝不敢。韩沉堂扶住小船,再次对阿宝伸出手,喝道:“过来!”   阿宝看了孟乔一眼,他还正发着呆呢,嘴巴张的老大,都可以塞颗鸡蛋了。阿宝期期艾艾伸出手,韩沉堂一把将她抱住,让阿宝整个身子坐在他的肩头,回头就往岸边走去。孟乔凌乱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韩沉堂,臭小子,你干什么?赶快给我把满满放下来,喂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站住!站住!”   湖水太冷,孟乔不敢跳,他有点滑稽地挥舞着船桨,拼命朝韩沉堂追过去。阿宝躺在韩沉堂的臂弯里,刚开始有些害怕,但走了几步发觉还蛮有意思的,韩沉堂没让她沾到一滴水,阿宝从他臂弯里可以看到湖水的波纹。韩沉堂道:“别动!”   阿宝身体一僵,才生气道:“你干什么?赶快放我下去,我不想这样!”   韩沉堂虽心里还有怒火,但不想吓到阿宝:“听话,乖,我带你上岸!”   韩沉堂把阿宝抱上岸,孟乔狼狈地从船上跳下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韩沉堂,我问你话,你耳朵聋了没听见?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韩沉堂不想跟孟乔啰嗦,对阿宝道:“回去,嗯?”   阿宝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看湖水,坚定地摇摇头:“不,我要和孟乔划船玩!”   韩沉堂试着解释和劝说阿宝:“外面很冷,你这样会感冒的,听话,我带你去喝羊肉汤!”   阿宝对韩沉堂的坚持突然有点反感,她和孟乔玩的好好的,这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就不由分说把自己抱上岸,他以为他谁啊,他以为他喜欢她就了不起,就能替她做主吗?他想得美!阿宝在心里已经将韩沉堂腹诽一番,然后挣扎道:“我说要玩就是要玩,你放我下来,我不要回学校,我不要去上自习!”   韩沉堂舍不得对阿宝大吼大叫,依旧耐着性子劝说:“阿宝,要玩已经玩够了,咱们回去吧!”孟乔跳上来,气势汹汹道:“韩沉堂,你没听见吗?满满不想跟你回去,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和满满出来划船,碍着你了,你莫名其妙跳出来搞这种事,你再发神经我就揍你!”   孟乔话音刚落,韩沉堂猛然回过头,孟乔被他眼里的凶光吓一大跳,这家伙果然就是匹发疯的狼,一直都是,不过以前是被他温和的外表掩饰住,如今见他和满满在一起就原形毕露了。但孟乔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在他的字典里,还没有退缩两个字,他对满满的付出,不比这臭小子少,凭什么!孟乔脑子里想着,身体已经先行动,他一拳揍过去,可惜还没挨近韩沉堂的脸,就被韩沉堂一只铁拳般的手给捏住,硬生生将他的拳头对折,孟乔痛得哇哇大叫。   阿宝被吓坏了,她跳起来使劲去拍韩沉堂的手,大叫道:“混蛋,你放开,你放开!”   韩沉堂见阿宝这么护着孟乔,心里很难受,他放开孟乔道:“阿宝,对不起!”   阿宝狠狠瞪了他一眼,原先还觉得韩沉堂这人的性格执着坚韧挺好的,今天看来倒是有点顽冥不灵。虽然是孟乔出手揍他,但因为被打的是孟乔,阿宝就不由自主地站到孟乔这边,对韩沉堂怒目而视。   三人就在冷风中僵持半刻,阿宝看到韩沉堂的衣服都湿了,语气软化下来:“算了,咱们回去吧,大冬天的站在这里让人看笑话!”   “哎!”孟乔拉住阿宝:“我送你回去!”   阿宝拿起背包,径直就往公园外走,孟乔赶紧追上,韩沉堂也跟在他们后面,阿宝突然回过头对他吼道:“你跟着干什么啊?你回去换衣服啊,你这人不怕被冻死吗?走开!”   韩沉堂的语气很淡然很坚持:“阿宝,我先送你回去再说。”   阿宝挫败地垂下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掉头就往前走,三人沉默地坐车回学校,中途韩沉堂让司机经过住的地方时换了身衣服,回育英高中后,阿宝见韩沉堂与孟乔谁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也憋着一肚子火喝完羊肉汤,干脆回宿舍睡觉。韩沉堂把阿宝送到宿舍门口道:“我先回去了?”阿宝松口气,她还以为孟乔不走,韩沉堂这人就一直要纠缠下去呢,孟乔也高兴,他等韩沉堂背影消失,狠狠在阿宝面前给他上眼药:“满满,韩沉堂就是个神经病,你以后离他远点,我和你划船玩的好好的,他像个疯狗一样把咱们弄回学校,怎么看都不正常,满满,你小心点,啊,有什么事直接给我传个短讯,我立马跑过来保护你!”   阿宝喜欢对韩沉堂呼来喝去,但要是孟乔这么说韩沉堂,她就有点不乐意了,她用食指戳戳孟乔的胳膊,嗔怪道:“说什么呢,你才神经病,哎对了,你们学校不是早就放假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孟乔笑嘻嘻道:“满满,还不是等你吗?我和你一起回,你要是不在镇里,那有什么意思,嗯?”   阿宝想了想,答道:“好,你等我几天!”   孟乔得了承诺,乐滋滋地离开了。阿宝站在那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果然,身侧传来一声:“阿宝!”   韩沉堂高大的身影站在花坛茂密的树丛后,黑硬的短发下是轮廓分明的五官,他的眼睛是极好看的丹凤眼,专注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把人吸入进那幽黑深邃的漩涡之中,而他薄薄的唇紧抿,彰显着他此刻很不开心。阿宝虽然平日嚣张任性,但不知为何对此刻的韩沉堂却有点畏惧,她侧过头道:“你果然还没走。”   韩沉堂的面容有一丝苦恼,讷讷道:“阿宝,对不起。”   “又不是第一次!”阿宝狠狠揪下一片叶子,把它捏碎踩在脚下:“说说,你今天发什么神经呢。”   韩沉堂道:“阿宝,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喜欢你,喜欢到你要是对任何一个陌生男人笑一下都难以忍受,所以我无法控制自己,我知道我错了,阿宝,原谅我!”阿宝纵然有再大的气性,也发不出火了,只得道:“那你可要忍忍了,孟乔是我朋友,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你不能打着喜欢我的旗号阻止我交朋友吧,那不是干涉我的生活吗?要是这样让我觉得难受,那我干嘛要你的喜欢,我还不稀罕呢,你另找他人去!”   阿宝从小骄纵惯了,遇事都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比如这事儿,她就只会觉得自己私生活受到干扰和冒犯,而从不会站在韩沉堂的立场去想过他的感受,而阿宝的一贯原则就是,你爱喜欢不喜欢,要是你不来喜欢我,有的是人疼我,不缺你一个人!   韩沉堂自己也明白无法对阿宝诸多要求,难道他喜欢阿宝,付出了,就非得要阿宝积极回应不成?韩沉堂的心有点像是在火上煎烤,他明白今日是太冲动了,他应该能更忍耐些的,等他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能无声无息遮蔽那些干扰他与阿宝之间的所有问题时,他才能将阿宝完完整整地纳入自己的怀抱,让阿宝只能想到他,再也不离开他,而不是现在像个毛头小子,与孟乔争风吃醋!   韩沉堂想明白后,心里不是那么难受了,他靠近阿宝道:“今天是我错了,我看见你和孟乔出去玩,心里有点介意,做出这种出格的举动,真的抱歉,阿宝,原谅我?”   如果一个大男人,特别是这个男人既英俊身材又好,站在一个女人面前可怜兮兮地求原谅,只怕是任何女人都抗拒不了,但阿宝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虎着脸道:“好了,我气还没消呢,这几天你别来了,你啥时候回秀水镇我不管,我要和孟乔回,就这样!”   阿宝决定整治整治韩沉堂,她和朋友出去划个船他就发神经,以后还了得,阿宝虽然保不定以后能和韩沉堂在一起,但今日就是得让他认真反省反省自己的错误,等他完全清醒后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摩托车   韩沉堂被阿宝明令禁止跟她一起回秀水镇,只好专心去忙店里的生意,离除夕夜还有十天左右的时候,他放刘氏兄弟回四川老家过年,又忙到还有五天过年时,也让阿凤阿猴回乡下过个好年,准备正月十五之后再开张。   他送走阿凤阿猴,看着打扫干净之后空荡荡的店面,心里也像店面一样空落。上次事儿之后,他又去找过一次阿宝,阿宝连他面也不想见,韩沉堂只有打听好育英高中什么时候放假,才偷偷摸摸跟在阿宝与孟乔身后,包了个面包车回到秀水镇。   回镇后,他目送阿宝进了小洋楼,才转身踏进薛记馄饨,馄饨店生意很好,薛梅打算开到过年前一天再歇业,所以韩沉章与韩沉水都在帮忙打下手,后来请的两位婶子也很卖力,因为工资高啊!一见韩沉堂回来,薛梅与沉章沉水全都迎上来,韩沉堂看到弟弟长白了,显得更成熟些,书卷味也浓,难怪说大学是养人的地方。韩沉水正在准备中考,成绩也挺好的,因家里生活好,薛梅又常在馄饨店给她开小灶弄很多好吃的,所以养的白白嫩嫩,一点也没有小时候黑妞的影子了。而韩沉堂自己,粗略地算了算,开这个俄罗斯小商品店一共赚了大概近二十万,除开让刘氏几兄弟和阿凤阿猴拿回去的工资与过年费之类的,自己在银行的卡上还有十几万,可以说算是秀水镇的有钱人了。   但韩沉堂却很失落,主要是阿宝不理他。不过见了家里人,他仍旧还是很开心,这种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生活,终于在朝他梦想当中的前进,母亲越变越年轻,弟弟是堂堂大学生,妹妹也是水灵灵的姑娘,感谢上天善待,韩沉堂只想做的更好。   薛梅拉着韩沉堂道:“饿了吧?妈给你下一碗排骨面!”   薛梅的馄饨店主营馄饨,但后来请的两位婶子会做拉面,薛梅就想着再做点拉面,搭配排骨汤、牛肉汤和鸡汤,好让镇里的有钱人也过来尝尝,还可以给阿水和沉章补补身体。韩沉堂心里很暖,笑道:“好的,妈,要一大碗。”   薛梅高高兴兴去下面了,韩沉堂看着漂亮的妹妹笑道:“阿水,功课怎么样了,有信心吗?”   韩沉水想考的是A市最好的高中,也就是市一中,阿宝读的育英高中有点像现在的贵族学校,生源的质量上可能比不过市一中,但架不住里面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和干部子弟,所以师资力量和市一中差不多。   韩沉水笑道:“哥,你放心,二哥把他以前的资料全都给我了,还给我指出了好多要注意的考点,我自己又查漏补缺,考市一中肯定是没问题,问题是要看第几名考进去!”韩沉堂见阿水信心满满的样子,鼓励道:“好,阿水,你要是考好了,哥给你买只派克钢笔。”   韩沉水欢呼起来,忙着去帮薛梅端馄饨。韩沉堂又看向坐在一旁微微笑着的弟弟,摸摸他的头道:“沉章,你长大了!”   韩沉章握住哥哥的手道:“哥,大学生活真的很丰富,我参加了很多社团,有写作社、戏剧社,还有摄影社,哥,你看,这是我用学校的相机拍摄的校园,漂亮吧?”韩沉堂拿过照片,果然看到F大的校园绿意葱葱,非常漂亮,他上次去走的匆忙没有来得及逛,下次去一定要好好看看。这辈子他肯定与大学无缘了,韩沉堂想着,但能看到阿水和阿宝都上大学也挺好的,至少可以经常去校园逛逛,缅怀下他早逝的校园时光。   排骨面端上来,薛梅催促韩沉堂快吃,韩沉堂有些失笑地看着虎视眈眈的三人道:“你们这么盯着我,我怎么吃得下去,沉章沉水,你们去帮忙,别管我!”韩沉章与韩沉水恋恋不舍地离开,边帮着收拾碗筷还边偷窥大哥。   吃完饭后,韩沉堂提着行李回筒子楼,一路上不断有秀水镇的人给他打招呼,馄饨店开张后,薛梅索性与韩沉水吃住在店里,很少回筒子楼,韩沉章又去读大学,所以筒子楼只有韩治德一个人住,韩沉堂进房,竟然发现家里很陌生。薛梅她们的衣物全部搬走了,就连窗台上的一株含羞草都被阿水带去馄饨店了。沉章的衣物和书籍全都搬到大学,剩下的都是些破破烂烂的试卷,所以整个屋子只剩下韩治德随地乱扔的衣物、烟头与酒瓶,到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这还是以前那个虽然苦难,但和母亲相依相靠的家吗?韩沉堂心里有些失落和遗憾,十几年过去,他们都长大了,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和学业,而家慢慢变得衰老陈旧,乃至完全消失。他走到门边,看见有个破旧的煤炉和几个煤球被韩治德随意扔在那里,便轻轻地将煤球捡起来放好,十年前,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珍贵,十年后,再也不见人珍惜。幸好,他还有阿宝,只有阿宝才不会让这个世界显得那么苍凉。   房内的另一张床已经被韩沉章收拾出来,韩沉堂将在此与弟弟度过1993年的春节。   直到大年三十前一天晚上薛梅的店正式歇业,筒子楼已经很久没人做过饭,薛梅想着就在店里过节,她给两个婶子发好过节费后,又忙着洗刷买菜买衣服做饭,好在年货都是韩沉堂去镇里菜市场一口气全拉回来的,全家人过年的衣服也是韩沉堂在A市买的,所以只需要将店面和筒子楼的房子打扫干净,贴上春联就行了。   韩治德难得没有出去外面晃荡,薛梅带着几个孩子忙里忙外时,他就找几个人在店里打扑克,等所有一切准备妥当,韩沉堂跑到店外放了一串响亮的鞭炮,全家人开始吃年夜饭。吃饭的当口,秀水镇里其他人家不时开始放鞭炮,非常热闹,韩家人就在这种喜庆的气氛中过完一个还算和谐的新年。饭后,韩治德照常去镇上溜达,薛梅把碗筷收拾好,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催着几个孩子洗澡。   因馄饨店后面沉水的房间里有个单独的小卫生间,所以薛梅干脆让几个孩子全在里面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又换上新衣服,才锁好门外出去看戏。前几年秀水镇过春节的时候,镇里还有小电影和皮影戏可以看,近几年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越办越好,镇民都开始回家看春晚去了,所以秀水镇现在新年的娱乐活动是吃完年夜饭出去溜达一番,然后男人去打牌,女人和孩子在家看电视。   薛梅穿得喜庆,拉着韩沉水去筒子楼串门,她现在在秀水镇算是有福气的人,人人见到她都想攀附下,只不过薛梅是受过苦的人,谁对她好对她坏都看在眼里,表面上都是笑呵呵的,但只跟那些没在她最苦的日子里落井下石的人交心。韩沉章有些无聊,他没什么朋友可以玩,以前的同学要么是读到初中辍学的,要么是高考失败的,见到韩沉章总是客客气气,没说几句话就避开了,所以韩沉章干脆躲在家里看书。   韩沉堂洗漱完毕,从店里后院推出新买的摩托车,准备去接阿宝。那件事后,韩沉堂回到秀水镇找了她好多次,阿宝才肯理他,后来孟乔提议大年三十的晚上骑摩托车在镇里兜风,原因是他爸买了个新摩托车,那时候是稀罕物,韩沉堂原本不想跟风去买,但看到阿宝跃跃欲试的样子,也就二话没说去镇里的摩托车店推回来一辆。摩托车是嘉陵牌的,车身锃亮,款式新颖,骑起来十分霸气,韩沉堂将它一开上路,立刻引得镇里的小姑娘窃窃私语。   到小洋楼后,韩沉堂看其他人还没来,就直接进楼里去找阿宝。阿宝正在洗澡,听见丁婆婆说韩沉堂过来了,便让他坐在她房里等她。阿宝洗完澡,小脸红扑扑地披着个大浴巾走出来,猫着身子躲到衣柜边,指指门外道:“你出去等下,我穿个衣服。”韩沉堂一笑,下楼走到客厅和丁婆婆聊会儿,抬头一看,阿宝穿一身对襟仿古红袄,下面也是红裙子,脚上是织工细密的棉鞋,整个人看起来古典端庄,活脱脱是画上走下来的仕女,再加之她又化了点妆,脸上轻扑点腮红,嘴唇抹了点胭脂,越发妩媚动人,韩沉堂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阿宝身上移开。   其实韩沉堂光顾着看阿宝了,他自己也很不错。韩沉堂今年22,个子一米八五左右,短发黑眸,猿臂蜂腰,两条腿又长又直,整个人站在那里,有股凛冽的不可侵犯的气势,再加之他又是受过训的,所以看人时总是很专注,让人有备受重视的错觉,常能交到朋友。   而他看阿宝的眼神里,更是有看其他人没有的欢喜和爱慕,就算阿宝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也能深刻感受到。 作者有话要说:     ☆、夜游   丁婆婆见两个小青年眉目传情的样子,乐见其成,她不是老首长,她只希望阿宝幸福,就这么多年看来,韩家的小子是个能值得托付的人。   孟乔他们还没到,阿宝把电视打开,和韩沉堂一边聊天一边吃瓜子花生。二十分钟后,孟乔为了将新年夜游搞得声势壮大,让阿宝开心,将秀水镇里以及下面各村能买到摩托车的人都叫上,打算搞个车友会,但让他失算的是,韩沉堂这小子也来了!不仅人来了,他身边停的一辆很拉风的摩托车又是怎么回事?!!!   孟乔一脸不高兴地走进小洋楼,看见韩沉堂安安稳稳坐在那里,将视线移到阿宝身上道:“走,满满,人都到齐了,咱们去玩吧!”   阿宝跳起来拍拍手,从沙发上拽过来一条围巾围上道:“走!”   孟乔在背后对韩沉堂比了个中指朝下的手势,韩沉堂没看见似的跟着出来了。到大铁门那儿,孟乔拍拍摩托车的后座道:“满满,你说过要坐我车后面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阿宝扬扬下巴道:“谁说话不算数了,说坐就坐!”她撩起裙子,爬到孟乔身后坐好,引起一大片口哨声,阿宝看着韩沉堂问:“去不去?”   韩沉堂面色一点都没改,笑道:“去!”   孟乔加大油门喝道:“哥儿们几个,走咯!”   他一声令下,所有小青年,无论男男女女都发出怪叫,嗷嗷地冲向秀水镇的主街道。吃完年夜饭在外面闲聊的镇民突然看见这么大帮子摩托车开过来,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再定睛一看,是镇长家的孙子孟乔带着首长的孙女儿秦满满,后面还跟着韩沉堂等人,就都围过来,指着各种各样的摩托车,兴致勃勃品论起来。   这伙人从小洋楼出发,先是骑到西边的铁轨上,站在铁轨狼嚎几番,然后又开到以前的钢铁厂和纺织厂逛了一圈。改革开放后,特别是九十年代中期后,国企的效益越发不好,下岗的工人越来越多,厂里造出的产品国家也不再是全部接收,而是要经受市场的考验,再加之这几个厂房子老旧机器生锈,最近几年越发搞不出效益,据传闻镇里想将这几个厂按照国家新定的政策公转私卖出去,只不过价格昂贵,无人问津。   韩沉堂骑着摩托车随众人围着厂子转了几圈,果然像镇里人说的那样十分凋零,韩沉堂回忆起很小的时候在这里拉煤车的情景,心里微微有些失落,或许,公转私对他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商机。韩沉堂借着暮色凑近窗户边看了看,只剩下几个生产车间,其余的都被灰尘掩埋了,不复往昔的辉煌时刻。   “韩沉堂,走不走?”有个外地小青年吼道,韩沉堂觉得有点意外,秀水镇里很多年没人直接喊他韩沉堂了,他们都喊他韩老板或者是韩哥,大概是这个小青年没听说过他,只听孟乔随便介绍下而已,才口气这么冲喊出来的。不过韩沉堂不以为意,这一喊反倒让他回忆起童年时光。   他抬眼看向坐在孟乔摩托车后的阿宝,晚风轻拂,将她藏在围巾下的小脸吹的通红,黑发披散着,像一股浓墨的绸缎,今天的阿宝格外艳丽,简直就像山中偷偷下凡的精怪,每当她大大的眼睛扫过来,韩沉堂都能感觉到心脏停跳。   摩托车队逛完西边,又来到小广场,小广场正在演戏,几个武生和花旦在台上咿咿呀呀,小青年们觉得很稀奇,都停下来观看。韩沉水看见哥哥了,高兴地使劲儿挥挥手,喊道:“哥,我能坐你摩托车吗?我还没坐过呢!”   韩沉堂下意识看看阿宝,她正看台上入神,韩沉堂只得招招手道:“阿水,上来!”   韩沉水跳上车笑道:“哥,阿宝姐怎么不坐你的车?”   韩沉堂的手指一紧,好半响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韩沉水并不追究这个问题,她乐滋滋地让韩沉堂带着她在小广场兜了几圈,才体贴道:“哥,你放我下来,我看你心不在焉的,心里肯定想的是要载阿宝姐,我要是误了事,万死难辞啊!”韩沉水夸张地挤眉弄眼,又笑道:“哥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不乖呢,记得找准机会把阿宝姐从别人的摩托车上抢过来,加油!”   还没等韩沉堂反应过来,韩沉水贼笑着跑去找薛梅了。摩托车队看了会儿热闹,纷纷又开动马力,打算再逛一圈回去,骑到东街时,突然有个人踉踉跄跄从秀水镇唯一的歌舞厅跑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人,因离得远,韩沉堂只隐约看见那人被后面追上来的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那人抱着头不停在地上翻滚求饶。   孟乔和阿宝也看见了,阿宝爬下来,指着那人道:“那不是韩叔吗?”   韩沉堂心一沉,他摩托车的距离离那人比阿宝他们远,听见这话他开得近些,定睛一看,果然是韩治德。   他的样子非常可怜,过年的新衣服被撕破,头上鼻青脸肿,嘴角还沁出血丝,韩沉堂虽然看不起这个父亲,但是也绝不允许他无缘无故挨打,当即扔下摩托车,大步上去架住一人狠狠砸下的拳头,又将踹向韩治德的人踢开,转身又赏了其余人几记狠拳,小镇上的混混哪里是韩沉堂的对手,那些人毫无招架之力被打得翻滚在地不停求饶。   韩治德从地上爬起来,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你们这些狗|日的,老子不就是输了几个钱?居然敢打老子?沉堂,给我狠狠地打!”边说还边做出挥舞拳头的动作,活像只跳梁小丑。   韩沉堂抓住问题的关键,问韩治德:“他们为什么打你?”   韩治德心虚地不敢看韩沉堂,擦擦鼻子里的血道:“玩牌闹了点小矛盾而已,哈哈!”   地上一人骂道:“韩治德,你输了钱不认账,居然还耍老千,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快给我把欠的钱还回来,不然李哥杀光你全家!”   韩沉堂问:“他欠了多少钱?”   那人似乎听说过韩沉堂大名,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梗着脖子道:“你老子欠我们李哥的两千块,你给他还!”   韩沉堂周身的气温陡降,他逼近韩治德,将韩治德吓得跪坐在地上,问道:“爸,他们说的是真的?我给你的五千块,你输光了,还欠别人两千块,是不是?”韩治德不敢看儿子的眼睛,虚张声势道:“我只是玩玩牌而已,没想到他们合起来算计我,你要是再给我点钱,老子肯定能翻本!沉堂,你先给我还钱,我保证不赌了,好不好?”   韩沉堂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去赌,赌了一辈子的父亲已经完全失去信心,他要是今天没有在街上遇到韩治德,韩治德这么大把年纪,恐怕会被打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他抬头看一眼四周,有孟乔嘲讽的眼光,有其他小青年看好戏的表情,也有阿宝夹杂着不可思议的心疼眼神,让阿宝看到也好,看看他的家是个什么样子,多么令人可笑!   韩沉堂走到那人面前蹲下来道:“明天让李哥派人去韩沉堂那里拿钱,不过请转告李哥一声,我韩沉堂也不是好惹的,李哥开店做生意,我韩沉堂理解,但李哥要是继续让韩治德这个人进去赌,我韩沉堂就对你们不客气了,这句话我只说一次,李哥要是不信,就试试看。”   韩沉堂说完,径直走到韩治德面前道:“爸,你今天差点被打死你知道吗?我这次可以帮你还钱,但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看着别人打断你的腿,让你一辈子躺在床上下不来,你是想好好的安度晚年,还是活得不耐烦弄点乱子让自己后悔,你自己看着办。”   韩沉堂解决好这件事,让镇上的朋友把韩治德送回家,正好看到阿宝望着他。他的心立刻像春水般融化,大步上前紧紧抱住阿宝,低声道:“阿宝,你看,这就是我的家庭,是不是很——”韩沉堂没有把话说完,他说不出口,内心深深的自卑感让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只想好好抱着阿宝,到天荒地老。   哪知阿宝耸耸肩,摸着他的短发道:“我确实不知道韩叔是这个样子,不过韩沉堂,要是韩叔对你们不好,对薛婶不好,为什么不离婚,要是离婚了,凭薛婶的条件还找不到更好的人?要是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感情,为啥要拖着薛婶,薛婶还年轻着呢,难道你希望她一辈子就这样?还有,你爸是你爸,你们是你们,你爸要是乖,你就让他好好享福,要是他不乖,你就打到他乖为止,干嘛这么纠结?韩沉堂,为这样的父亲,不值得!你不能让父亲这个词把你们一家子绑死!”   阿宝的做人原则以自我为中心,不听话的人就要用鞭子抽,抽到听话为止,爷爷就是这么办的。还有,干嘛让薛婶跟着这个烂人?难道就是为了所谓的可笑婚姻和脸面吗?人生的自由和乐趣都没有,还要什么脸面?如果说此前,薛梅是因为家里穷要拉扯大几个孩子舍不得离婚,那现在孩子们都出息了,还强撑着这份婚姻干什么?阿宝因为自己的父母离婚,所以对这事特别看的开。   韩沉堂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有一刻松动,其实韩沉堂是个很传统的人,在他的观念里,母亲薛梅一旦跟了韩治德,就是一辈子的事,就算有时候韩沉堂恐吓韩治德说要离婚,那都只是说说而已,并未当真,但今日阿宝的一番话,使他开始反思这种观念。薛梅的一生,可以说就是一部苦难史,如果母亲能够有自信重新站起来,离开父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韩沉堂突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作者有话要说:     ☆、闹事   春节过后,韩沉堂因常往返于A市与秀水镇,便买了个面包车。阿宝上学时,他将阿宝送往育英高中,和从四川老家回来的刘氏兄弟汇合,继续开起俄罗斯商品店,只不过这回韩沉堂将去俄罗斯买货的任务交给刘虎负责,自己则带着刘文回到秀水镇,准备打听下钢铁厂、纺织厂与汽水厂的事情。   这些厂算是秀水镇公家的财产,一直由镇里的镇长与书记负责。孟镇长是老党员,在镇里挺有威信的,不过最近几年却颇为头疼怎么处理这几个厂子,关了吧,秀水镇里一大批职工靠着厂子吃饭,要是继续开下去,厂里生产出的东西却卖不出去,还是得饿死,为了这几个厂子的前途,孟镇长原本就不多的头发,都快掉光了,所以一听韩沉堂找上门来,他一拍桌子,马上迎了出去。   要说韩沉堂此人,孟镇长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刚开始孟镇长就听见自己的孙子总在耳边嘀咕韩家的小子如何如何坏,孟镇长有意给孟乔出气,打听那个韩沉堂哪里惹到孙子,孟乔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这小子从学校退学,孟镇长虽说不上跟个小孩子计较,但看到他不跟自己孙子同一个班,还是挺高兴的。再后来,这小子去煤炭场拉煤,出外闯荡,在孟乔还是个读着三流大学整日围着秦满满转的混蛋家伙时,这小子已经能坐在那里和自己商量买厂子的事情了,孟镇长不知该是喜是悲。   等秘书给韩沉堂与刘文上好茶,孟镇长哈哈笑道:“沉堂,早听说你有出息了,果然是真的,我替你们老韩家高兴啊!”   刘文特意把自己装扮成港片里精英律师的模样,替韩沉堂附和道:“哪里哪里!”   韩沉堂从脚下取出一盒包装精美的洋酒递给孟镇长:“这是我从南边带过来的点心意,您收好!”   “好说好说!”孟镇长示意秘书接过礼物,笑道:“韩小子,你太客气了,怎么,这次来听说你是想问问厂子的事?”   韩沉堂身体前倾,以一种极为谦虚与低调的姿势道:“是的,镇长,前几天我去咱们镇里的几个厂子看了看,觉得咱们厂子缺的不是技术,不是管理经验,也不是领导,而是机器与销路,所以我想看镇里能不能把厂子卖给我?”韩沉堂一席话,并未让作为领导的孟镇长难堪,反而让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识时务,于是爽快地笑道:“韩小子,你有机器有销路?”   韩沉堂道:“路是人走出来的,我这几年在外面认识不少朋友,应该能买到机器,至于销路,货好了,就不愁卖不出去!”   孟镇长点点头,其实镇里几个厂并未到濒死的境地,国家要是拨个款,买几台机器,也不至于惨到这种地步,但坏就坏在国内像秀水镇这样的厂子实在太多,国家早已有意精简,便让它们自生自灭罢了,韩沉堂要是能接下这个烂摊子,孟镇长求之不得!   孟镇长喝了一口茶,竖起大拇指道:“还是你们年轻人能闯,你看中哪个厂子了?”   韩沉堂微微沉吟:“孟镇长,您是知道的,我虽然在外混了几年,但到底还是年纪轻,手头的钱也不多,要是买厂子,肯定是我们兄弟几个入股,一人担点,但也凑不了多少钱,我看中的是纺织厂,您看怎么样?”   三大厂子中,钢铁厂与汽水厂规模大地价高,再加之以后要买的新机器都是贵重物品,依韩沉堂现在的实力,肯定拿不下来,所以干脆买下纺织厂,改为制衣厂,韩沉堂打算去南边买回来制衣的机器,再聘请镇里会制衣活计的几个婶子先撑着,看能不能有好的销路。   孟镇长虽有些遗憾韩沉堂只能解决一个厂子的问题,但已经很不错了,两人又商量下厂子的价钱与地价,初步估算韩沉堂把自己的所有本钱都投进去,再加上刘武等人入股,勉强能凑得起价钱,可算是孤掷一注。一旁的刘文笑眯眯喝了口茶道:“孟镇长,咱们想先要您个话。”   “什么话?”孟镇长问。   刘文道:“咱们韩老板是个实在人,他不想说的话我可说了,其实厂子要不要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韩老板对秀水镇的一片心意,不愿意看着镇里人没个出路,现在不是讲共同致富吗?哈哈,韩老板就是这个意思,所以镇里头关于厂子转让的事,还望孟镇长您多多担待。”   刘文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让孟镇长别暗地里使绊子,孟镇长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公转私的问题,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以后麻烦事多的是,看来这个刘文不是善茬,孟镇长便将准备留一手的念头打消了,韩沉堂这人得罪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谈妥后,孟镇长承诺在一个月内将所有转让材料准备齐全,就等韩沉堂从南边回来签约。临走时,孟镇长再三邀约韩沉堂去镇政府的小食堂吃个饭,韩沉堂婉言谢绝,和刘文一起走出镇政府。   孟镇长站在那儿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秘书走上前问:“镇长,真的要把厂子卖给这小子?当年他爷爷被□□的时候,还跟您顶过嘴,您就这么放过他,让他赚钱?”   孟镇长冷笑道:“赚钱?赚个屁,我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让他吞得下吐不出来!”   韩沉堂与刘文马不停蹄赶到深圳,通过樊爷的介绍,认识了位开制衣厂的老板,叫杜鹏,他卖了樊爷一个情面,将厂子里从广州买过来的数十台机器转卖给韩沉堂,韩沉堂付好押金,回到秀水镇与孟镇长签好合同,又从南边把机器拉回来,再着手找人修缮厂房拓宽道路准备正式开工时就出了问题。   那天,薛梅的馄饨店如往常一般开得红火,客人正在吃早餐,突然就从门外涌进一大批镇里人,人人手里拿着砖头菜刀和木棍,进店之后二话不说就开始砸,两个婶子被吓得浑身发抖,躲在柜台后失声尖叫,薛梅也被明晃晃的菜刀吓得不轻,但还是用颤抖的声音问领头的蒋大爷:“大爷,你们这是干啥,薛梅哪里得罪你们了,快住手!”   蒋大爷呸了一声:“薛大妹子,看你是个老实人,却生了个一肚子坏水的儿子!你那个大儿子韩沉堂,收购了纺织厂,把我们这些老职工统统赶了出来,你要是不给咱们这些老职工一个交代,我今天砸了你的店!”   薛梅忙拦住众人,安抚道:“各位大爷大妈,我家沉堂不是这样的人!要是他干了这样的事儿,我第一个不饶他,你们等他回来把话说清楚,别冲动,别冲动!”薛梅一边说,一边对帮忙的大婶使眼色,让她去把厂子里正忙的韩沉堂找回来,大婶乘人群不注意,偷偷溜出去了。   要说薛梅也是聪明人,她知道现在闹起来没好处,便拣着软乎乎的话说,还烧了几碗排骨面牛肉面和馄饨招呼众人,又拿出汽水瓜子让众人吃着,那些冲进来的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愤愤地等着薛梅给个说法。不多时,韩沉堂回来了,他刚在工厂里忙,满身大汗,上身没穿衣服,古铜色的肌肤被阳光一照,简直能反射出蜜色的光芒。   蒋大爷见他进来,忙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扬着头道:“韩小子,你做人忒不厚道了!你以为你买了厂子,就可以把咱们这些老职工赶走?我跟你说,没门!你今天要是不给咱们个说法,我就死在你这儿,让你老韩家一辈子不得安生!”   韩沉堂皱皱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蒋大爷,能让他带头过来闹事,不过反正不管怎样,今儿必须将这帮带头闹事的压下去,否则以后还有完没了,韩沉堂可不想在这种破事儿上烦心。他走到蒋大爷面前问:“大爷,您在纺织厂多少年了?”   蒋大爷不想韩沉堂这么一问,讷讷答道:“三,三十几年了,这关你什么事!”   韩沉堂冷冷笑道:“蒋大爷,你虽然进厂早,拿的工资可不低,早几年你私自离厂跑到外面闯荡,按照厂规,无故离厂半年就算开除,你早已经是被纺织厂开除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叫嚣?我说的没错吧,蒋大爷,要不要我把人事档案拿给你看看?”韩沉堂早在拿过资料的那一刻,就将厂子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蒋大爷不想韩沉堂这毛头小子居然记得这笔账,早年他确实出去闯过几年,不过没捞到好处,又灰溜溜回到秀水镇给孟镇长送了点礼,又回厂上班了,没想到一下子被韩沉堂揭出来,老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努力硬着脖子呸声道:“奶奶的,你大爷进厂的时候,你还没生呢,你个毛头小子,大爷出去混又怎么样,还算是厂里的老职工,你开除我就是不行!”   韩沉堂见蒋大爷顽冥不灵的样子,没有耐性与他歪理,他站在馄饨店中间简洁道:“镇里把厂子卖给我,就是我韩沉堂的,人事调配也是由我负责,继续愿意在我厂子里干的,过几天请集中培训,合格者上岗,不愿继续干的,我韩沉堂愿意付一笔退休金,要是有不满意的——”   韩沉堂从薛梅手里拿过一把切菜的刀,轻轻松松地将刀劈在桌子上:“我韩沉堂也不怕任何人闹!”   馄饨店有一刻寂静,蒋大爷似乎还不甘心,韩沉堂指指他道:“你,如果不愿再干,也不想拿钱,就冲着我来,打架还是打官司,我韩沉堂奉陪到底!”他扔下这句话,渐渐的有人把菜刀和木棍放下退出去了,过了会儿,店里的人都走光,只剩下蒋大爷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李柔柔   解决好这批闹事者,韩沉堂倒了杯水喝,薛梅拍着胸脯惊呼:“沉堂,幸亏你及时赶到,不然妈要被吓死了!”   韩沉堂没有接话,仿佛低头想了什么,然后问薛梅:“咱们镇上有哪些婶子裁衣水平高,能裁出新花样的?”   薛梅道:“要说手艺好的,隔壁的花婶算一个,还有镇里的牛婶、李婶和赵家妹子都不错,哎,沉堂,你问这个干什么?”   韩沉堂道:“妈,你帮我去打听打听,看这几个婶子有谁想到我制衣厂上班的,想办法帮我请过来,特别是那些能画些新款式的,一定要请到,过几日我从南边请过来的师傅会先教她们一些做衣的基本方法,然后她们再教给厂里的人,我准备两个月后开工。”   薛梅一拍手道:“好主意,沉堂,你坐着休息,妈这就给你去问问。”   薛梅兴冲冲出了馄饨店,先是去了筒子楼的花婶家,上次花婶被韩沉堂吓坏了,见了薛梅就绕道走,今儿一见薛梅踏进她家门,居然还下意识躲了躲,到后来才发现有些不好意思,拉着薛梅坐下道:“薛大妹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薛梅道:“婶子,我家沉堂要开制衣厂,托我问问镇里有没有会裁衣的人,我第一个就想到花婶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给沉堂帮忙?”   花婶听了这话,惊喜地张大嘴巴问:“真,真的?”   薛梅笑道:“我家沉堂从不说假话!”   花婶眼里含着热泪道:“薛大妹子,你们家沉堂可真是好人啊,去去去,什么时候开工,给我个话我就去!”   薛梅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花婶,您别急,沉堂说还得南边来的师傅给你们上上课,你们再去教厂里的工人,等过了培训期,才算是正式上班!”花婶听了有点不好意思笑道:“是是是,你看我也是心急,来来,薛大妹子,这是我家儿子早上刚打下来的枣子,你吃几个!”   薛梅推脱不过,临走时被花婶塞几个在怀里。   紧接着,薛梅又走访了跟韩沉堂提到过的几个婶子,没有一个不答应的,就像花婶一样,她们年纪大了,是最先被厂子辞掉的那批,整日赋闲在家,唠叨老公不争气儿子不争气,恨不能时时拢点零活好养家糊口,如今天上的馅饼掉下来,她们无论如何先接住再说,一时间,秀水镇里人对韩家是感激涕零,连买厂子的事都没人再愿意提了。   半个月后,刘文从深圳请过来的设计师到达,这在秀水镇可是大事,洋名Claudia的李柔柔听说是在美国读设计,她到的那天,穿一身白底黑点的长裙,眼戴墨镜头顶遮阳帽,烫染了短发描着红嘴唇,脚上更是踩着一双镇里人从未见过的黑色镶钻高跟鞋,整个人显得青春时尚,把镇上的小青年看得眼也不眨。   下车后,李柔柔小姐一脸淡漠目不斜视地穿过街道,直到看见站在路口的韩沉堂,才停住脚,似乎有点惊讶地摘下墨镜,伸出一只白皙柔软,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对韩沉堂道:“韩老板?”她原以为请她过来的人是个大腹便便的暴发户,想不到却是位犹如T台欧美模特般俊美的青年,她高傲的芳心,小小的砰动几下。   韩沉堂伸出修长的右手,与她相握,李柔柔自小有洁癖,如今看到韩沉堂伸出的手掌干净整洁指甲浑圆,对他的好感度又上升几分。韩沉堂礼貌地颔首:“欢迎你,李柔柔小姐!”   李柔柔银铃般娇笑道:“韩老板,你太客气了,希望我在秀水镇的这段时间,相处愉快!”   韩沉堂点点头,邀请她:“我在镇里订了饭店,请李小姐赏光!”   李柔柔回眸一笑:“韩老板,你可以叫我柔柔。”   韩沉堂面不改色:“韩沉堂不敢唐突,还是称李小姐比较合适。”   李柔柔转回头的目光冷下来,她自小是天之骄女,生在艺术世家,十二岁去美国留洋,十八岁就能获国际大奖,追求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没有谁能入得她眼,眼前的韩沉堂却让她一见倾心。李柔柔与其他女人不同,想嫁的不是富商亦不是权贵,只要合眼缘就好,而这个韩沉堂,非常非常合她眼缘。   两人正朝镇里的小饭店走过去,刘文跑上来道:“韩老板,这是刘虎他们去俄罗斯弄回来的货单,你看看?”   韩沉堂专注地盯着单子看了看,又递还给刘文:“告诉他们辛苦了,这次回来多休息阵子,看看货的销量怎么样,如果还不错,就让他们继续跑几趟。”刘文哎了一声,把货单放进口袋,李柔柔看了,悠悠问道:“想不到韩老板生意都做到俄罗斯去了。”   韩沉堂没什么表情道:“混口饭吃而已,来,李小姐,这边请!”   李柔柔嫣然一笑,随着韩沉堂与刘文踏进小饭店。   三人吃完饭,韩沉堂安排李柔柔住进秀水镇里最好的老房子,说是老房子,因它是民国时建的,不过后来被日军轰炸,又经改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是外表看起来古色古香,内里完全是现代风格。老房子四周有很多绿树,现在正值春夏之交,树影浮动,很有意境,李柔柔对此颇为满意。   韩沉堂道:“李小姐,你长途跋涉而来,肯定累了,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打扰。”   李柔柔摘下帽子坐下道:“韩老板,不喝口茶吗?”   韩沉堂摇摇头:“我还有事,李小姐,明天见!”   韩沉堂说完,转身而去,独留下李柔柔仿佛若有所思。   第二天,来请李柔柔去工厂参观的不是韩沉堂,而是刘文,李柔柔抚弄头发的手在看到刘文的身影时顿了下,仿佛不在意笑道:“刘助理,怎么是你?韩老板呢?”刘文呵呵笑道:“韩老板有事去A市一趟,柔柔小姐的事交给我全权代理。”   昨天晚上快十点,韩沉堂给阿宝打电话时听闻她肚子有些不舒服,当即跳下床,连个外套都没披,就开车往市里去了,今早恐怕才刚到。临走时特意交代刘文,要好好招待李柔柔,不过刘文是聪明人,早就看出来这个李柔柔对自家老板有意思,但有意思又怎样?这个女人在韩老板心中连阿宝姑娘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然而,就专业来说,李柔柔还是挺厉害的,所以刘文表现得比较恭敬,只不过她一听韩沉堂去A市了,明亮的大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和刘文出门时,李柔柔试探着问:“刘助理,请恕我冒昧,韩老板去市里是有事?我的设计还有很多想法要与他交流,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刘文将手中的公文包夹在腋下,似笑非笑道:“韩老板的小女朋友身体有些不舒服,他昨夜就赶过去了,不过请柔柔小姐放心,既然您是咱们请过来的贵客,韩老板一定不会怠慢,相信他很快就能回来!”   果然,李柔柔脸色一白,但马上又恢复高傲与自信的气度,笑问道:“看不出来,韩老板那么年轻,竟然也有女朋友了,刘助理,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孩子呢,要是合作愉快,我还可以给她做几身衣服,彼此之间交个朋友。”   阿宝姑娘的衣服都是她父母在美国找专人定做的,还用不着李柔柔费心。   但刘文是个好助理,好助理就应该为老板保守秘密,所以他笑道:“关于韩老板和他女朋友之间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李柔柔了然,从刘文的叙述来看,韩老板的女朋友一定是个骄纵任性的女孩子,只有这样的姑娘才会不知分寸,竟然连夜把自己的男朋友召到市里去,可见不是很体贴人。这样的女朋友处久了,男人内心肯定会厌弃的,说不定此刻韩沉堂已经不耐烦了,所以李柔柔非常有自信,能将韩沉堂从她小女朋友的手中抢过来。   打定好主意,李柔柔在给厂里的职工上课时,便非常尽心尽力,一方面是因为韩沉堂出价高,简直不能让人拒绝,再者李柔柔想在他心中留下聪慧能干的印象,所以尽管上课面对的是几位乡土气息浓厚的大妈,李柔柔也没有不满,而是倾囊相授。秀水镇里被韩沉堂召集的几个婶子,手上的活计没话说,就是设计的观念陈旧,当李柔柔把时下南边流行的款式给她们描出来后,几个婶子很快就能将衣服给做出来。   而李柔柔心中骄纵任性的阿宝姑娘,此刻正躺在韩沉堂的怀里,她扯扯韩沉堂的短发,闷闷道:“好了,热!”   韩沉堂将热水袋拿开,阿宝皱皱眉:“我是说你离我远点,好热!”   韩沉堂失笑,将下巴压在阿宝的头顶,用健壮厚实的身体紧贴阿宝的后背,将热水袋重新敷在她的小肚子上问:“好些了没?”   今早韩沉堂赶到时,阿宝的月事来第二天,可能是由于高考压力大学习紧张,再加上阿宝没有算好日子,前一天贪吃了点冰淇淋,所以导致这次比往日更加疼痛,韩沉堂到学校后,直接跟班主任打了个招呼,把阿宝抱到干净的酒店,让她躺着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制衣厂   “嗯。”阿宝闷闷应了声,抬起头看到韩沉堂眼下的阴影道:“既然来了,还是睡会儿吧,以后绝对绝对不允许开夜车跑过来,要不然我有心事就不告诉你,省道上连个路灯都没有,你是怎么开过来的?”   韩沉堂嗅着她身体芬芳的味道淡淡道:“没事,只要开慢些就行,你别想这些事情,听见你说肚子疼,我一夜都睡不着,还不如过来看看你,这样心里还踏实些,阿宝,我是心甘情愿的。”   阿宝皱皱鼻子,将手放到他紧贴自己小腹的大手上:“你,还挺傻的!”   韩沉堂回握住她温暖纤柔的手指笑道:“你知道就好!”   两人又躺了半小时,韩沉堂问阿宝:“这次怎么这么严重?”要说阿宝从小身体就很好,每次来月事照样活蹦乱跳,这次只是吃了点冰淇淋而已,却疼的受不了,阿宝有些愤愤道:“还有半个月就要高考了,爷爷对我要求严,再加上别人都在学,我要是一个人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干也憋得慌,我就学慧慧熬了几个夜晚看书写作业,这不,就变成这样了。”   韩沉堂翻身,将阿宝拢在怀里,仔细摸摸她的脸,笑道:“爷爷是为你好,高考不只是成绩,还是一个人所能经历到的最残酷而又幸福的事,你看,我因为成绩太差,还没有这个机会呢。不过阿宝,努力是好的,就是别太累,我说过我要一辈子养你的?”   阿宝眨眨纤长的浓睫,红润的嘴唇吐出几个字:“韩沉堂,一辈子,好长的。”   韩沉堂高大的身躯笼罩在她身上,先是轻轻吻了她光滑白皙的额头,然后是阿宝高挑纤秀的鼻梁,最后韩沉堂盯着阿宝的红唇吻上去:“我还嫌一辈子太短,恨不能生生世世才好。阿宝,我想有个我能一辈子捧在手心喜欢的人,那个人只能是你,阿宝。”   韩沉堂低沉的嗓音震动胸腔,阿宝仿佛能感觉到一座高山巍然而立,从此为她遮风挡雨,她怔怔问:“韩沉堂,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不是没有心,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一直对我那么那么好,好的我都忘了问为什么。”   韩沉堂一笑,五官有种难以描述的英俊与动人:“从第一面开始,阿宝。”   阿宝想起自己小时候苦大仇深的样子,被爷爷带到秀水镇的第一年是极其不开心的,整日拉长着脸不理人,想不到韩沉堂居然还能喜欢上她,阿宝吃吃笑了,韩沉堂有些委屈:“阿宝,你笑什么?”   阿宝摇摇头,韩沉堂见她心情挺不错的,追问道:“阿宝,你先回答我,你是喜欢我,还是孟乔?”   阿宝有点惊讶:“孟乔?他是我朋友啦!我是喜欢他!”   韩沉堂的眸子一下子沉下来,表情似乎很难过,阿宝又道:“不过和你不一样。”   阿宝道:“韩沉堂,如果孟乔不和我交朋友了,我会难过,会伤心,但是这里不会一直痛。”阿宝指指自己的左胸,又道:“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那这里就会碎掉。所以,韩沉堂,如果有一天你要放手,就用刀狠狠刺进这里,我就不会一直疼得死掉了!”   韩沉堂猛然将阿宝抱起来,死死压在怀里,沉声道:“别胡说!阿宝,我绝对不允许你这样!”   阿宝见韩沉堂情绪激动,倒没有再说什么,她有些不舒服地拍拍他的胳膊,娇声抱怨:“你弄疼我了!”   韩沉堂一惊,连忙松开她,阿宝打个小小的哈欠,迷迷糊糊道:“我要睡了,你陪我睡会儿吧!”   韩沉堂浑身绷紧的肌肉松下来,摸着阿宝柔软的脸颊道:“好,我陪你一起睡。”   他虽然年轻底子好,但熬不住开一夜车,原本想就这样静悄悄地看着阿宝,不想一闪念就睡着了,等他醒的时候,发现怀中空空,一抬头,阿宝正坐在椅子上朝他笑呢。   “你醒了?”她翘着腿,用手指指一旁的暖瓶道:“先洗个脸,我去叫个饭菜。”   阿宝将笔扔在复习资料上,跑到门外喊过服务员不知说了什么,又跑进来递给韩沉堂一杯温水:“你先喝吧,我看会书。”   韩沉堂凑过去一看,阿宝正在解数学题,他原本想让她休息的,但看阿宝认真的模样,便揉揉她额前的短发,坐下来陪她,一时间,只剩下阿宝铅笔发出的沙沙声。半刻钟后,服务员端过来丰盛的午饭,韩沉堂摆好饭菜,轻轻将她手中的铅笔抽出来道:“吃饭了,吃完再看。”   阿宝看着解了一半的几何题,嘟着嘴踢了韩沉堂一脚,两人坐下来就着热菜热饭□□吃了一顿。吃完后,韩沉堂原本想让阿宝就在酒店午睡的,但阿宝想到离开学校时班主任臭臭的黑脸,为避免班主任向爷爷告状,让韩沉堂吃不了兜着走,还是坚持要回到学校上课。   临走时,阿宝叮嘱韩沉堂:“最近别来了,你来的次数太多,爷爷都有意见了,小心他用拐杖抽你!”   “那你高考的前一天,我再过来。”韩沉堂看着阿宝坚持的表情,退一步道:“还有半个月的复习不要太拼,记得吃好喝好,有急事就打我电话,阿宝,我想再亲亲你。”   阿宝正在收拾书包,将脸凑过去道:“只准亲脸!”   韩沉堂撩开阿宝的发丝,将她搂住压在自己怀里,吻吻她的脸。阿宝就要高考了,韩沉堂不敢造次,只能将燃起的欲|火压下去。   送阿宝回到育英高中,韩沉堂又去自己的俄罗斯小商品店看了看,负责收款的阿凤一再让韩沉堂开个分店,说自己和阿猴再苦再累都行,只要能把店做大就高兴,韩沉堂查看下账目和货物,虽然觉得再开个分店是有市场潜力,但想到一两年后,等知道这门生意的人摸清了套路,也开个相同性质的店面,自己这儿就没多少赚头了,他还是想把重心放在制衣厂里。   前段时间他和刘氏四兄弟去深圳考察过,那儿已经逐渐与西方接轨,到处是外国人,人人都穿着时尚新颖的衣服,过不了多久这股风潮就会向内地蔓延,韩沉堂必须在别的人没有准备之前,抢占市场先机,所以他才重金聘请了学成归来,在深圳小有名气的设计师李柔柔。   韩沉堂三天后回到秀水镇,去厂子里一看,愿意回到制衣厂上班的镇里人都围在一个大教室里听李柔柔讲课。不得不承认,李柔柔的设计观念与时尚概念真的很好,她不但给镇里的大婶子们讲了非常全面的制衣程序和方式,还穿插着讲一些时尚的背景与大腕,听得各个婶子们一愣一愣的,一脸心悦诚服,学习劲头十足。   “韩老板,你回来了?”李柔柔巧笑倩兮,放下手中的量衣尺道。   众人一听她这么说,纷纷回过头看着韩沉堂走进来,韩沉堂打了个手势:“你们继续。”他自己则找了个靠后的座位坐下,听李柔柔讲课。   李柔柔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那个青年,又拿起量衣的直尺,一边实践,一边对欧美的流行文化侃侃而谈。   下课后,众人纷纷散去回家吃饭,准备下午接着上课,花婶走到韩沉堂身边,笑得眼睛眯起来,竖起拇指低声道:“韩小子,这姑娘不错!”   韩沉堂嘴角扯开一抹微笑,避而不答:“婶子,您辛苦了,快回家吃饭吧!”和镇里人打过招呼,韩沉堂吩咐刘文去准备午饭,李柔柔走到韩沉堂面前,修长的腰身靠在课桌边笑道:“韩老板,还满意吗?”   韩沉堂走到李柔柔的书桌前看看她做好的笔记道:“很满意,李小姐,来听课的婶子都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你讲的课能让她们听得懂,还能听得进去,真是功力不俗,让你多费心了!”   李柔柔头一歪笑道:“韩老板,你自己呢,听了我的课后有什么感受?”   韩沉堂黑黑的眸子投射过来,脸上不怎么有笑容:“对不起,李小姐,我书读的少,只懂得做生意,不懂得怎么听课。不过有一点要承认,李小姐讲课深入浅出,非常动人。”   李柔柔原本想诱着他夸赞,但韩沉堂仿佛就是颗榆木脑袋,怎么也不上钩,心里正有点恼火时,最后那句话又让她内心里生出点自得的心态。   李柔柔收拾好书本,装作无意间问:“韩老板,听说你去看女朋友了,她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有?”   韩沉堂将手插在裤兜里,等李柔柔去吃饭,答道:“谢谢李小姐关心,她好多了。”韩沉堂每次提及阿宝,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目光会非常柔和,眼睛里闪现出寻常难以察觉的柔情光芒。   李柔柔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不过无所谓,韩沉堂是人中龙凤,要配的只能是她这样优秀的女孩子,以后他就会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   李柔柔在秀水镇上课的这段时间,只要有空闲,都会拿着设计图纸或者各种款式的成衣找韩沉堂商量,逐渐的便有些关于两个人在谈恋爱的言语传出来。李柔柔在课堂上对那些婶子很亲切,她们不懂的时候她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解说,让镇里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聪慧能干的好姑娘,而这些婶子又是八卦的主力军,所以流言的主题就是,李柔柔与韩沉堂才是般配的一对,那个阿宝姑娘,能不能和韩家小子在一起真难说,韩家小子还是快点接受李柔柔小姐的好意这样才好之类。   这点言语传到薛梅的耳朵,差点把她吓一大跳,她又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心性,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喜欢阿宝就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这个时候会传出风言风语,让阿宝听了生气怎么办?薛梅嘱咐几个婶子别再说了,那几个婶子受了韩家的恩惠,虽然憋得快半死,但还是承诺不再传出去,不过要是韩家小子和李柔柔姑娘有信儿,薛梅可一定要请她们喝喜酒!薛梅听了哭笑不得,连店里的生意都照顾不上,让镇里的一个小青年把正在制衣厂里忙得昏天暗地的韩沉堂叫回来。   韩沉堂一进门,薛梅连水都来不及给他倒上,就急急忙忙问:“听说你在和李柔柔姑娘谈恋爱?”   饶是韩沉堂稳重,也被这话一激,差点把桌子掀翻:“谁说的?!”   薛梅连忙安抚他:“谁说的?镇里人都这么说,你到底有没有?”   韩沉堂把毛巾往桌上一扔道:“妈,你是知道我的,怎么可能?我说过,喜欢阿宝是一辈子的事,阿宝能跟我多在一起一天,我就欢喜一天,要是阿宝哪天不喜欢我了,我是准备一辈子不娶的,哪能和七七八八的人沾染上关系,妈,你别听人瞎说!”   薛梅松一口气,但又被儿子口中的话刺激到,看来要是不帮儿子娶到阿宝,儿子搞不好就要孤独终老一生了,薛梅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问好韩沉堂的话,薛梅道:“沉堂,你放心,妈要是再听到这样的话,就给你堵回去,你自己也小心点,要是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到阿宝的耳朵里,姑娘家就是有再大气度,也会跟你闹性子的,你悠着点!”   韩沉堂点点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辞掉李柔柔,但招来刘文一问,原来李柔柔的课已经上到一半,突然再改人选,会造成工期延误和经济损失,婶子们也适应了李柔柔的讲课方式和服装理念,再者韩沉堂不是一个将所有责任推到他人身上的人,这样的流言传出来,他自己肯定要付一半责任,肯定是自己的言行引起李柔柔小姐的误会,才会有这样的说法传出来。韩沉堂想清楚后,决定继续留李柔柔授课,自己则将制衣厂的所有事情交由刘文处理,他则回到A市,一心一意陪着阿宝高考。   韩沉堂走后,李柔柔突然发现内心空了一大半,授课时有几次还走神了,她偶尔问起韩老板与他女朋友的事,镇里人,特别是那些婶子居然一致对她缄口不言,就连韩老板的小女朋友是哪家的姑娘,长什么样子,在哪里读书她都不知道,李柔柔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并不灰心,时间有的是,制衣厂马上要开工了,她就不信韩沉堂不回来。   高考的前两天,育英高中就放假了,韩沉堂到市里交代好店里工作,去学校找阿宝的时候正好碰到阿宝出去逛街,身边还有个同学慧慧。   韩沉堂带着阿宝到茶室坐下,居然有点小紧张,他看一眼阿宝,试探着问:“阿宝,嗯,最近没什么烦心事吧?”   阿宝喝了一口柠檬水,乘着慧慧去厕所,俯身迅速在韩沉堂额头上亲了一口。   “阿宝,你?”韩沉堂有点傻气地摸摸额头,似乎不敢相信阿宝会主动亲他。   阿宝用脚尖踢踢他的腿,嘟起红唇笑道:“亲你,是让你别多想,那件事我听说了。”   韩沉堂好看的薄唇抿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问:“谁跟你说的?”   阿宝又咬了口蛋糕道:“孟乔啊,他说你三心二意、寻花问柳、朝秦暮楚、见异思迁——反正说了你一大通坏话,我都记不得了!”   韩沉堂见阿宝表情狡黠,知道她没有生气,便松口气问:“阿宝,这些都不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阿宝欢快地点点头,突然认真道:“我相信你!”阿宝不是傻子,一个男人,爱若珍宝地守护她这么多年,如果单凭子虚乌有的流言就将他否定,她一定是脑子烧坏了,但阿宝除了脾气坏之外,还是个正常的好姑娘。   韩沉堂拍拍她的小脑袋,真想把她抱在怀里,但女同学慧慧从厕所回来,韩沉堂放弃了这个打算,三个人喝完下午茶,韩沉堂又陪着她们去买了一些考试的用具,韩沉堂把从商场买回来的一些零食、药水和防暑贴递给阿宝,叮嘱道:“早上你就在宿舍等着,我给你和慧慧送早餐,上午考完后我在校门口等你们,我在酒店订了考试餐,下午也一样,吃完饭我送你们回来好好休息!”   育英高中是高考考点之一,阿宝就在自己学校参加考试,原本秦老爷子在市里订了酒店,吃住一条龙,但阿宝嫌弃酒店睡觉的地方太陌生,反而影响睡眠质量,所以拒绝了爷爷的安排,但她要是想拒绝韩沉堂就难了,这个拧脾气的人会一直缠着她,让她答应才罢手,所以阿宝就应下了,反正只是吃饭,又不在外面住。   1994年的夏天,阿宝参加高考。   不到五点韩沉堂就爬起来,他梳洗完毕,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让阿宝看到他就有好心情,然后开着面包车在市里转了好几圈,从一家干净卫生生意也好的店里买了馄饨汤包之类容易消化的早餐放在保温杯里,然后在育英高中不远处找了个难得的停车位把车停好,和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守门大爷和宿舍阿姨打了个招呼,让阿宝下来取早餐。   说是不紧张,可阿宝下来的时候眼睛底下还是有点青色阴影,她接过早餐,将手中的考试包递给韩沉堂。韩沉堂早已对考试要带的文具熟悉过几遍,乘此机会替阿宝好好检查,检查无误,韩沉堂道:“快些吃吧,凉了对胃不好,吃完后就去考试,我就在校门外等你,别紧张!”   阿宝点点头,神情有点恹恹地爬上楼,不过进门时还是给韩沉堂打了个OK的手势,让他不要担心。   上午九点,第一场考试是语文,韩沉堂听考试铃声响起,他坐在树荫底下,看到前来助阵的都是学生的父母,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浓重的悲意,如果没有自己,今天会在场外等候阿宝的是谁?秦老爷子和阿婆年事已高,经不住这酷暑,所以很可能是阿宝的叔叔,秦老爷子的秘书之类,一想到阿宝人生最重要的事情,高考考完后举目四望,连个最亲的人都没有,韩沉堂就忍不住心疼她。   幸好还有自己,不过不是自己,也会有孟乔,会有很多喜欢阿宝的人。韩沉堂一面觉得内心有些满足,一面又觉得这样等候的时光非常珍贵。阿宝需要他,而自己又很荣幸能坐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他和阿宝,就是两个孤独的人偎依在一起,才会有温暖。   韩沉堂想的出神,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看着他窃窃私语,来的人都是大爷大妈,很少见到这么安静又俊美的青年,有些大妈闲得无聊,就试探着与韩沉堂聊天,一位大妈问:“小伙子,来等什么人?”   “妹妹。”韩沉堂回过神笑道。一般情况下,特别是在阿宝还没有高中毕业时,韩沉堂都会在外人面前称呼阿宝为妹妹,就是不愿意让人给阿宝冠上早恋的称呼与异样的眼光,他无所谓,但阿宝还是学生,一点点对阿宝的难堪目光韩沉堂都不能忍受。   又有几位大妈凑过来,因太阳越来越大,韩沉堂便从车里取出些矿泉水分给众人,几位大妈虽然是市里人,但生活拮据,很少喝到这样甜滋滋的水,所以纷纷道过谢拿起来灌下,有心的几位拿出打量女婿的眼光开始看韩沉堂,有的是家里有姐妹的,有的是孩子还正在参加高考的,但好女婿的准人选谁都不愿轻易放过,于是开始打探韩沉堂的条件来,一听说他有车,还请人在市里开了店,众人的眼睛如同万伏的灯泡亮起来,心里暗下决定要将这个好青年弄到手。   阿宝出校门时,正好看见韩沉堂应付完最后一名大妈,脸上额头全是汗,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擦擦,很热吧?下午就在酒店里等,我考完你再过来接我。”   “不碍事!”韩沉堂迅速答道,打开车门让里面透透气,才将阿宝和慧慧接到酒店去吃饭。   中午的饭菜说不上有多丰盛,只是看起来很有食欲又很清淡,阿宝口渴,韩沉堂不让她喝冰的,让服务员榨了一杯西瓜汁给两人。吃过饭,韩沉堂把阿宝和慧慧送回宿舍午睡,自己就在酒店里眯了会儿,下午的时候仍旧是去等阿宝,不过韩沉堂这下子学聪明了,他戴了副墨镜拿份报纸看,装作生人勿近的样子,果然没有人前来打扰。   阿宝在教室考试,韩沉堂仿佛能听见她落笔的沙沙声,就好像自己也是在参加高考。   下午的数学考结束后,韩沉堂才敢问阿宝考得怎么样,阿宝苦着脸,皱皱鼻子道:“语文好难,数学也不会,反正是一塌糊涂!”   韩沉堂忙安慰:“都已经考完了,再想也没有用,我问了反而惹你不开心,不说了,咱们去吃饭,晚上吃点好的,有炖牛肉好不好?”   “好!”阿宝这下子才开心些。其实按照秦老爷子的权势,阿宝考的差点,也能上个好大学,但秦老爷子不愿意这么做,女孩子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偷懒懈怠,以后的人生与婚姻怎么办,老爷子不能一辈子跟着她,还是需阿宝自己努力才好,阿宝也理解爷爷的想法,虽然讨厌上学讨厌得要死,但从来没有缺过课,也是和其他同学一样认认真真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     ☆、吻   数学考结束后,阿宝与慧慧跟着韩沉堂在酒店吃了炖牛肉,又被韩沉堂强迫着吃了许多蔬菜,回校后韩沉堂怕她俩积食引起消化不良,耽误明天的考试,便又拖着阿宝在操场走了好几圈才放两人回宿舍休息。   阿宝上楼时,让慧慧先回去了,她把韩沉堂拉到宿舍楼后面的花坛处,突然紧紧抱住韩沉堂的腰,靠在他胸前闷闷地说了声谢谢。韩沉堂胸口一震,感觉阿宝像个小动物般,趴在自己怀里嘤嘤哭了起来,他抬起阿宝的头,轻轻擦干她的眼泪道:“哭什么呢?傻姑娘?”   阿宝哽咽下道:“谢谢你来陪我考试。”早先孟乔也天天喊着要陪她考试,结果他爷爷要去北京旅游,想把孟乔带过去见见世面,孟乔犹豫好久思索再三,实在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要跟着爷爷去北京,还是留下来陪阿宝考试,阿宝看不下去了,直接让爷爷跟孟镇长打了个招呼,把孟乔弄到北京去了。孟乔走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口里喊着对不起,阿宝却没什么太大情绪,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阿宝不怪他,只有韩沉堂,似乎永远在她身边。   阿宝吸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今天要是不来,我和慧慧就要去吃食堂了,食堂的饭菜太难吃,肯定会影响考试心情的。”   就算是韩沉堂不来,也会有无数人围着阿宝,将最美味的饭菜端到她的面前,可他们不会像韩沉堂这样,心甘情愿做这些事情。当阿宝走出校门,看到同学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围在他们身边问身体好不好考试难不难时,阿宝是从心底深深嫉妒的,纵然她能得到世界上最好的最精美的衣服与玩具,也得不到爸爸妈妈的一份爱,而如今远在美国的父母,正在每个人自己的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吧,他们除了邮寄贵重的礼物外,是否想到过在中国还有个女儿参加高考?   当然,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阿宝擦干眼泪,用食指戳戳韩沉堂的胸膛:“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嗯,明早我要吃鸡汤粉丝和小笼包!”   韩沉堂点点头,突然将头埋在阿宝的颈边,紧紧抱了她一会儿才松开,他要想说的话,得等到阿宝考试完成之后,现在还为时过早。   与阿宝分别后,韩沉堂若有所失,他回到俄罗斯商品店查看下买卖情况和存货,又和刘虎等人聊了会,刘氏几兄弟见韩老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非得拉着他喝几杯,韩沉堂想到阿宝明天的考试,坚定地拒绝了,他回到酒店洗个澡躺下,一夜的梦里,都是阿宝哭泣的小脸。   三天的高考终于全部结束,阿宝的小脸瘦了一圈,韩沉堂等她一考完,就心疼地将她抱上车,拿出准备好的现榨果汁喂给她。阿宝喝完果汁,有气无力道:“饿,要吃饭!”韩沉堂带着她到了一家土菜馆,给阿宝点了她最喜欢吃的菜,阿宝埋着头,一句话不说就吃了个精光,最后趴在桌子上喊道:“死而复生啦!”   韩沉堂递给她一碗汤:“再喝点?”   阿宝摸着鼓鼓的肚子摇头拒绝,韩沉堂放下汤碗,突然起身走到阿宝跟前,蹲下来抬头看着她,目光里是满满的爱恋,他低声道:“阿宝,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以后再做我的妻子,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这句话韩沉堂憋了十几年,今天阿宝高考完,他终于能有勇气说出口。   阿宝愣住了,她虽然知道韩沉堂喜欢她,但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表白,而且还是这种承诺一辈子的话,阿宝有些忐忑,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她看不到,但眼前这个如大哥哥般爱她的青年就蹲在她面前,请求她的同意,阿宝的心砰砰跳,她思索半响,咬着嘴唇点点头。   韩沉堂英俊的面孔突然像被风吹拂过明亮起来,他瞪大眼,似乎不敢相信,但阿宝明明是点头了的,他高兴得一下子跳起来,因为跳得太急,差点把桌子撞翻,韩沉堂一下子拉过阿宝抱在怀里,双手搂住她的腰,眼里大颗热泪落下,不停道:“谢谢你,阿宝,我,我真的很开心,你居然能答应做我的女朋友,阿宝,你太好了!”   阿宝一面感动,但有些失笑,答应做他女朋友就是好了?她伸出食指点点韩沉堂的胸膛:“你先别高兴的太早,我只是答应而已,要是你对我不好,哼,我就再也不见你!”阿宝嘴里虽然说出恐吓的话,但因为贪恋韩沉堂的温暖,她将小脸贴在他的胸前撒娇。   韩沉堂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抱住阿宝,饭店里早已有人侧目,见是两个小青年谈恋爱,不由议论纷纷。阿宝从韩沉堂的臂弯看到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有些害羞,忙拉着韩沉堂的衣角道:“我们走吧,这里空气不好!”   韩沉堂嗯一声,冷静下来,他帮阿宝收拾好书包,拉着她从饭店跑出来,沿着林荫道走到一处偏僻的小树丛里,将书包直接扔在草地上,拉过阿宝就亲下去。韩沉堂吻了阿宝一遍又一遍,是那种仿佛沙漠中看到绿洲般的饥|渴与贪求,直到最后阿宝实在受不了,把韩沉堂拍开一摸,居然发现韩沉堂把她的嘴唇吻破皮了,阿宝又羞又恼,有哪个女孩子高考一结束就被人把嘴巴亲破的?   韩沉堂不好意思地摸摸阿宝红艳艳的唇:“我太激动了,阿宝,别怪我!”   韩沉堂这亲法太不要命,阿宝真的还担心以后受不了,当下虎着脸道:“以后别乱来,我让你亲你才能亲,不然,我就,我就——”阿宝冲上前,搂住韩沉堂的脖子狠狠地啃了一大口,将他的左侧弄出老大个印子,她盯着湿淋淋的口水印,满意地笑了。   确定关系的两人又在树丛间腻歪好一会儿,直到居委会的治安大妈拿着手电筒出来巡逻,两人才像逃命一样跑回学校。进宿舍前,韩沉堂拉着阿宝道:“我很开心,阿宝,你开心吗?”阿宝点点头,四周看下,警告他:“你别乱来,我要回宿舍了,虽然高考完就没啥事了,但让人看到不好,还要来领通知书呢,你快回去吧,我晚上收拾好,你明早再来接我。”   韩沉堂把她送到楼下,恋恋不舍地挥手道别。第二天一早,韩沉堂把店里的生意安排好,怕阿宝起不来,特意让她多睡会儿,果然他拿着早餐到学校后,阿宝整个宿舍都还没起床,韩沉堂等了会儿,乘这个时间把随身携带的大中专复习资料看了好几遍,为了自己以后的事业,也为了和阿宝有共同语言,韩沉堂逼着自己只要有空闲时间都会看会儿书,等到时机差不多就去参加考试,为此在F大读书的韩沉章专门给哥哥制定了一张详细的复习计划表与书籍清单。   阿宝走下楼,韩沉堂一看到她的身影,就将书本收起来,阿宝伸出手:“拿来!”   韩沉堂永远不会违抗阿宝,当下乖乖把书交过去,阿宝拎起来一看,《欧洲经典文学作品选》,她翻了翻,发现还不错,里面的故事和结尾的评述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还挺好看的。阿宝笑嘻嘻地交还给他:“不错!”   韩沉堂英俊的面孔浮现一丝羞赫,忙将保温杯递给她:“快吃吧,如果凉了咱们就去外面吃,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阿宝点点头,将保温杯打开蹲在花坛边开始吃馄饨,韩沉堂拿了个报纸让她坐,自己和宿舍阿姨打个招呼,上楼去给阿宝搬行李。因为毕业了,行李特别多,要是阿宝一个小女生,肯定一件都搬不动,但韩沉堂好歹是练过的,而且天天都会跑步,所以搬起行李身轻如燕,连阿宝好朋友慧慧的都搬下来了。因为慧慧就是A市人,但家里没车,所以韩沉堂先将慧慧送回去,才开着车和阿宝一起回秀水镇。   驶上省道后,阿宝突然将小脑袋压在韩沉堂的左肩上,盯着他下巴上那颗晶莹的汗珠看了半天,用手指偷偷抹掉,含在嘴里尝了尝,味道怪怪的。韩沉堂方向盘一晃,稳住心神瞪着阿宝:“阿宝,你做什么?”阿宝咂咂嘴:“没什么,就是想尝尝。”   韩沉堂原本开得挺专心的,结果被阿宝一逗,立即心浮气躁起来,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阿宝张开红唇,伸出粉嫩狡猾的小舌舔|弄他汗珠的场景,下面几乎立刻就硬了,韩沉堂血气方刚,又刚与阿宝确定关系,这股火想压都压不下。   他狠狠地紧盯前方,突然一个急转弯将车子停在省道的一个岔路口,跳出驾驶室一下子拉开车门,跳进后座将阿宝死死压在座椅上,撬开她的唇齿翻转搅吸,直到吻得阿宝透不过气,挣扎着要扇他耳光时才罢休。这一吻,吓得阿宝再也不敢造次,她规规矩矩坐在后座,自己数着小指头去玩,韩沉堂才安安心心将车开回秀水镇。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人相见   李柔柔捱过难熬的几天,终于在上课的时候看见踏进教室的那个身影。   韩沉堂和上次一样坐在教室的最后面,听李柔柔讲了会儿课,然后下课的时候又和刘文聊了下制衣厂的细节问题。   李柔柔走到他面前笑道:“韩老板,当老板的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来无踪去无影吗?”   韩沉堂不理会她话语中暗藏的讽刺,温和地笑道:“李小姐,最近辛苦你了,第一批成衣出来了?”   李柔柔有些挫败,但还是拿过来几件成衣递给他:“已经出了几个样子,婶子们的手艺不错,我只要将要点讲出来,婶子们都能做出来。”   韩沉堂点点头,真诚地道谢,要说这位李柔柔小姐,专业方面确实很不错。   李柔柔见机笑道:“韩老板,既然要感谢我,就请我吃个饭吧,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吃过这里的特色菜,不知道韩老板愿不愿意?”   韩沉堂不是小气之人,心想着这段培训结束后,也可以将这位小姐送回深圳了,便答应下来。   三人去了秀水镇最好的酒店,正点菜呢,遇到了前来吃饭的首长秘书洪叔,洪叔看见那个李柔柔小姐对韩家小子一往情深的样子,又想起阿宝在家里提到过的和韩家小子的事,眼里有点看不过去,但又不好无缘无故冲上去质问,便扶正眼镜,回家找首长去了。   秦老爷子不是傻子,这么多年在秀水镇,看得出来这韩家小子喜欢自家孙女,但从来没有认真看待这件事情,因为在他心底,阿宝以后是要嫁回北京的,所以这次从学校回来阿宝要填自愿,秦老爷子就逼她填个北京的学校,无论阿宝选择哪个好学校都能上,但阿宝这孩子倔脾气上来了,赌着气和自己闹别扭,说什么就要在省城上大学,不要离开秀水镇之类,一看就是为了这小子。   秦老爷子心里酸溜溜的,原本想强迫阿宝,但后来又想到阿宝父母的悲剧,还是长叹声打消这个念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要是再掺和,误了阿宝一辈子的幸福,那就算他到阴曹地府也心神不安啊!所以想来想去,便答应了阿宝去省城读大学的想法。但今儿这韩家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阿宝都那么喜欢他了,他还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的(虽然只有李柔柔单方面的相思,但秦老爷子就是认为韩家小子对不起自己的孙女),老爷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把正在看电视的阿宝喊过来,说了这件事。   阿宝眼皮子都没抬,认真地吃着冰淇淋道:“爷爷,您别管,我相信他!”   秦老爷子恨铁不成钢,拐杖快要把地上捅个窟窿:“你啊你,阿宝,你还年轻,不懂得男人是个什么东西,你这么相信他,他能做到一辈子对你好,再也不看别的女人一眼吗?阿宝,听爷爷一句话,回北京吧,韩家小子虽然好,但是不适合你!”   阿宝生气了,将冰淇淋往茶几上一放道:“爷爷,您不守信誉,说好让我在省城上大学的,现在又要变卦,我不理你了!”阿宝哭着跑进卧室,将房门摔得震天响,秦老爷子拿她没办法,让阿婆去劝。   丁婆婆敲开阿宝的房门,劝慰道:“宝啊,爷爷是关心你,有哪个爷爷会害自己的孙女儿的?我也喜欢韩家小子,阿宝你能看上他,我老婆子不知道有多开心,不过宝啊,我还是要跟你说声,男人和女人的事儿没个准头,你要是不放心,下次见了韩沉堂的面,好好问问他,免得误会!”阿宝撅着嘴唇点点头。后来韩沉堂过来找阿宝,带阿宝去工厂参观,阿宝高兴,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韩沉堂的制衣厂终于正式营业,他将制衣厂的定位分为两种,一种是集思广益,以李柔柔与花婶她们的创意为主,做高档女装,再有一种是以现在深圳那边最流行的女士成衣款式为主,面向普通顾客。韩沉堂等这批货出来后,又连续跑了好几趟市里和省城,联系好店面和仓库,开始做服装的生意。因此前刘虎等人已经在留意这方面的动静,所以开业非常顺利,韩沉堂成为了秀水镇第一个包厂子干大事的人。   随着制衣厂经济效益的飞速增加,韩沉堂又买下钢铁厂和汽水厂,改装为农用机械厂和饮料厂,最后他干脆把西边连着厂子的那一块地方全部买下来,综合打造成为大型公司。后来,他又将挨着秀女峰那块地买下来,做成一个高档的避暑山庄和休闲场所,秀水镇原本就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再让韩沉堂这么一打造,马上就变成了全国知名的旅游胜地,为秀水镇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所以,韩沉堂成为了人人称赞的韩老板,后来还变成了韩爷。韩沉堂也并不知道,十几年后,他也能在A市与省城的市中心盖起商业大厦,做起服装、机器与房地产的生意,最后在香港上市,成为中国内地首屈一指的富翁。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个暑假,韩沉堂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全心全意爱阿宝,这种爱直到二十年三十年之后都没有一点儿消失,还有就是马不停蹄地跑制衣厂的生意。李柔柔的合同到期,原本就是要回深圳的,韩沉堂帮她把车都准备好了,不过孟镇长觉得李柔柔姑娘手艺很不错,便留着她帮自己定做几件衣服再回去。   李柔柔已经完全被韩沉堂英俊逼人的外表、凌人的气势和霸气十足的商业头脑给打动了,她还正想着找些托词留下来,想不到孟镇长的邀请就是个契机。那天,她正在孟镇长家里给镇长量衣,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讨好的男声:“好满满,对不起,我去北京现在才回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东西了,你看看你看看,都是在省城买不到的纪念品,满满,原谅我吧?”   另外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响起,但是语气很平静:“别,我也没说你什么,孟乔,这些东西看起来挺不错的,你在哪儿买的?”   男声并不答话,语气反而很难过:“满满,你就是生气了,你平时跟我说话不是这样的,你跟我使小性子也行啊,你这样不声不响的,我心里没底!”   女声道:“你还天生虐|待狂啊,非得让我对你甩脸子?”   男声道:“就是!”   突然,女声叹口气道:“孟乔,你别这样,我已经答应做韩沉堂女朋友了,你要是愿意,咱们以后见了面还是朋友,我挺喜欢你的,跟你在一起玩很开心。”突然哐当一声,似乎什么被掀翻了,那个男声歇斯底里道:“满满,你说什么?你居然跟了那个穷酸鬼!满满,你开玩笑的吧,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骗我,我不就去了趟北京,你至于这样吗?我去了趟北京你就跟我闹脾气?满满,这不公平!”   那道女声似乎有点烦恼,但还是耐着性子道:“问题的关键不是你去没去北京,而是我不喜欢你,你听明白了吧?”   叫孟乔的男生似乎暴走了:“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去找那个臭小子,居然敢撬我墙角,看我不打死他!满满,你听好了,你是我的,我付出的不比韩沉堂那小子少,凭什么你选择他,我告诉你,他就是个读不起书的流|氓!”   孟乔嚷完,似乎冲了出去,李柔柔有些尴尬地看看孟镇长,果然他气得不轻。这段对话倒是让李柔柔心里警醒了下,楼下站的,不会就是韩老板的小女朋友吧。她心里有些激动,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只要她跟这姑娘说清楚韩老板的真实想法,相信她会自己退出的!   李柔柔跟孟镇长说了声抱歉,说是遇到了熟人,便径直下了楼,果然,她看到一个姑娘正背对着她站着,呼呼喘着气,肯定是被刚才的孟乔气到了。李柔柔试探着问:“小姐,你是韩老板的女朋友吗?”   阿宝心里怒火还没下去,回过头冷冷问道:“你又是哪根葱?”   李柔柔愣住了,她曾试着想象过韩老板的女朋友会是长什么样子,可能会很漂亮,因为韩老板是个挑剔的人,但李柔柔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漂亮。阿宝今年正好十八,玫瑰花一样的年龄,明眸红唇,瓜子脸黑发,胸脯鼓鼓的,而腰肢又特别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颗亭亭玉立的花骨朵,男人最喜欢这种女人了,李柔柔有点受打击。不过她马上又自信了,她自己家庭好,学业好,长得也不错,被人称为气质美女,肯定能把这个满身是刺儿的小姑娘比下去。   李柔柔轻轻笑了一下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   阿宝特别讨厌和这种笑起来很假的女人打交道,她都懒得回答,直接迈步就要走。李柔柔急了,唤道:“你不想听听韩老板,哦不,沉堂的一些事吗?”这句话果然阻住阿宝的脚步,她回过头疑惑道:“你是谁?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   李柔柔见阿宝上钩,非常得意,得体地笑道:“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阿宝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和李柔柔一起走到孟家的小楼后,阿宝不耐烦道:“你快说!”   李柔柔虽然年纪不大,和韩沉堂正好同龄,但见识过的人多,知道怎么样说话才能说出自己想要的效果,她见阿宝表面淡定,眼神却有些警惕,就明白两人之间果然有问题。   李柔柔道:“小姐,我虽然是第一次来秀水镇,也是第一次见到韩老板,但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觉得韩老板特别亲切,待人宾至如归,原本我只是秀水镇的一个过客,却有幸听到韩老板对我讲出一些心里话,不知道应不应该对小姐说。”   “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阿宝粗俗的话让李柔柔噎了一下,她心中暗想道,果然是低鄙的村妇,怎么能成为韩老板的另一半?所以李柔柔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她放缓语气,很忧伤道:“小姐,我说了你可别生气,韩老板只是在同我闲聊的时候,无意间透漏出的一点信息,我原本是不想说的,但今天听了你和孟镇长孙子的谈话,觉得你很有必要审视一下自己的恋爱关系,搞清楚哪个人对你好,哪个人对你不好,所以我也是在帮你!”   阿宝真的生气了,这个女人怎么唧唧歪歪,讲话都说不到重点,她扯扯自己的背包,冷冷道:“我再等一分钟,你还说不到重点我就走了。”   李柔柔这才开口道:“小姐,我知道你是喜欢韩老板的,不过你可能从来没有从韩老板的立场来考虑下,他是不是喜欢你。”   阿宝朝天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任由李柔柔胡说八道。李柔柔继续道:“其实韩老板很辛苦,工作那么忙,还要忙里偷闲出来照顾你,作为女朋友,应该体贴下男朋友吧,可你一个电话就把他连夜召到市里去,你自己想一想,是不是有些不太替别人考虑?韩老板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韩老板或多或少总还是有点介意吧?小姐,你说是不是?”   阿宝抬头看天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柔柔:“这是他说的?”   李柔柔被这小女孩眼中的目光吓了一跳,但稳住心神,装作很认真的样子道:“嗯,是韩老板说的。再者,韩老板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小姐你这样老缠着他,怎么说都对韩老板不好,我看那个孟乔挺宠你的,说不定孟乔是真的喜欢你,我觉得你和韩老板不合适。”   阿宝觉得有些可笑,问道:“怎么就不合适了?”   李柔柔道:“韩老板需要的是温柔体贴大方的女朋友,是能为他事业助一臂之力的人,更是能为他打理好家庭的人,小姐,这几样你一个都做不到吧?”李柔柔连下猛药,她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很骄傲,说不定直接打退堂鼓,就算她和韩沉堂对峙她也不怕,她有的是办法。   “哦!”阿宝仿佛猛然大悟,想起眼前这个女人是谁:“你是那个和韩沉堂传绯闻的设计师,从深圳来的?”   李柔柔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姐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和韩老板传绯闻,我只是一个能和他说得上话的知心人。”   阿宝道:“哦!”说完,转身就走。   李柔柔急了,她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   阿宝回过头,眼神不善地盯着李柔柔:“人家常说的狐狸精就是你这样的吧,就算韩沉堂真的对我这个女朋友有想法,也轮不到你来说话吧,你这样演戏到底是做给谁看,让我和韩沉堂分手成全你们这对知心人吗?你太天真了!还有,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跳出来真的好吗?最后,我不跟你计较,韩沉堂要是真的不喜欢我,自己过来跟我说,你给我滚远点!”   李柔柔被阿宝噼里啪啦一通话弄得一句话都接不上,眼睁睁地看着阿宝走远了。   回到小洋楼,阿宝坐在沙发上生闷气,李柔柔的话大部分她都并未放在心上,高中就有许多男女生争风吃醋的,当时她围观时还觉得很过瘾,想不到临到自己,心里却是这么难受。阿宝想来想去,想到那个莫名其妙女人口中,讲到韩沉堂喜欢的女人类型,或许真的不是自己这种呢?一般而言,男人都喜欢善良的、单纯的与温柔的小白花,像她这种脾气大、爱使小性儿、性格又孤僻的女孩子,肯定是个男人都嫌弃吧?   阿宝一直以来都觉得韩沉堂喜不喜欢自己都不要紧,但一旦她真的喜欢上韩沉堂,就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了,她到底是他的唯一,还是他的累赘?韩沉堂是因为喜欢她这么多年已经变成了习惯,改也改不掉才继续喜欢的吗?还是他心里早就烦了,不过是为了圆少年时期的一个梦想?   阿宝越想越糊涂,她无意识地走到馄饨店,店里正好是韩沉堂的父亲韩治德在吼:“这个臭小子痴心妄想!娶个尊神放在家里干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秦满满是个臭脾气的,娶回来一个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谁要天天小心翼翼陪着,反正老子不干,要娶他就别给我进这个家门!”   薛梅急切的声音传过来:“韩治德,你别满嘴喷粪!阿宝哪里对不起你了!沉堂只是先跟你说这个事儿,这是大喜事儿,就怎么碍着你了?”   阿宝在店外听明白了,韩治德这是嫌弃她呢,谁都嫌她烦,嫌她是个累赘!   阿宝的眼泪无声无息流下来,她捂住嘴,迅速跑回家痛痛快快哭个够。哭着哭着,她想爸爸妈妈了,先给在美国的妈妈打电话,电话是打通了,不过接电话的是个美国男人,一口流利的英语蹦出来,阿宝的口语算是好的,但此刻却说不出话,I,I了半天,最终还是挂了电话。后来她又给爸爸打,电话倒是爸爸接的,只聊了两句就听见电话那头喊道:“Dear——”   爸爸匆匆忙忙跟她说了声对不起,就挂了电话去忙了,阿宝失落地抓着电话,魂不守舍地看了看窗外的水塔,长长叹了口气。   吃晚饭时,她闷闷地扒着饭,突然道:“爷爷,我想去北京念书。”   秦老爷子敏锐地发现自己的孙女儿不对劲,问道:“出什么事了宝?和韩小子闹别扭?”   阿宝有气无力摇摇头,道:“就是想去北京看看,省城太破了,不好玩。”   秦老爷子知道两人闹矛盾了,便摇摇头,想着改天找个时间召见下韩家小子,阿宝又道:“爷爷,我自己的事儿你别管,我能处理好!”   秦老爷子放下筷子,没说什么。   韩沉堂从省城回来一趟,发现镇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刚要去找阿宝,就被孟乔拦住,孟乔双眼通红,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他看见韩沉堂,上去就是一拳,韩沉堂头一偏,将孟乔的拳风一带,孟乔就摔了个狗啃屎。倒在地上的孟乔大喊道:“韩沉堂,你他妈就是个畜生,满满都做你女朋友了,你居然这样对她,你把她还给我!”   韩沉堂抓住问题的重点,上前一步问:“我怎么对阿宝了,你给我讲清楚!”   只要是关于阿宝的事,韩沉堂都很认真,他此刻满脸凝重,像是要吃了孟乔。   孟乔对他吐了口口水狠狠道:“你他妈就是个伪君子,你从深圳弄回来的什么李柔柔,不是你的女朋友吗?你干嘛又去招惹满满,我干死你!”孟乔又跳起来,几拳击向韩沉堂,韩沉堂不躲不闪挨了几拳,按住蹦跶的孟乔道:“谁说的?”   “李柔柔!”孟乔道:“她在镇里到处说是你什么狗屁知心人,阿宝哭得可厉害了!”   韩沉堂如梦初醒,再也不管大喊大叫的孟乔,慌不择路跑向小洋楼,可到的时候却听到守卫的说,秦首长和阿宝姑娘去北京了!   饶是韩沉堂平素里冷静自持,现下也完全慌神了,他如无头苍蝇转了几圈,终于找到阿婆,才了解到事实的真相,而且阿宝还改志愿了,都交到学校去了!   韩沉堂一怒之下,先是派刘虎将李柔柔打包,直接“请”回深圳,并下令道上所有人,严禁李柔柔这个人再踏进秀水镇一步!   然而,就在韩沉堂将所有事情安排好,自己准备带着刘氏兄弟去北京找阿宝时,他接到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他的父亲,韩治德,居然拿着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在镇里吸|毒嫖|娼!   韩沉堂带着人赶到镇里李克的店里,正好看到派出所的人把那里围个水泄不通,薛梅掩面萎顿在一旁不停抽泣,韩治德赤身裸|体被派出所的人堵在一间房子里,身边还有个同样光溜溜的女人,两人好像刚干过一场,正躺在床上吸食毒|品。要说那个年代,出个轨都是大事情,更别说嫖|娼和吸|毒了,一时间,镇里人表情变幻莫测,看好戏的、嘲讽的、耐人寻味的——   韩治德一见韩沉堂来了,不顾形象地扑上去:“儿子,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绑架   韩沉堂忍住将亲生父亲活活踢死的冲动,递了根烟给派出所的大队长,一问才知道李克这歌舞厅黄赌毒已经很久了,这次是有人告发,派出所才瞅住机会将里面一锅端的,还有,韩治德不是第一次这样搞了,他是李克的老顾客,李克对他照顾有加!   韩沉堂想起有次父亲在李克店里赌,被人追杀的场景,想不到韩治德与李克竟然把他的话当耳边风,那他还客气什么!   刘虎悄悄凑到韩沉堂耳边道:“老板,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派出所要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让咱们几个兄弟来解决,保证让老板没有后顾之忧!”韩沉堂心下烦躁,正准备将烟放进嘴巴里,突然又想起回北京的阿宝,他将烟取下来,吩咐道:“手脚干净点,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到姓李的那群人!”   眼前的韩治德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哀嚎道:“沉堂,薛梅,你们救救我啊,我只不过是一时好奇,想尝尝这玩意儿,还有,还有这个女人,也是她勾引我,勾引我吸毒的!”韩治德冲上去,扯着刚睡过的女人的头发,歇斯底里喊叫。   那个女人薛梅认识,是歌舞厅一个挺漂亮的服务员,但此时薛梅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事了,她很累,从头到脚都是麻木的,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最开始是无可奈何,再就是忍耐,直到现在已经是深深的厌恶!薛梅抹了一把脸,疲倦地说:“沉堂,他是你父亲,你看着办吧!”   说完,薛梅起身就要走,韩治德急了,他一把拉住薛梅道:“梅儿,我求求你,你跟沉堂说几句好话吧,让他救救我,他最听你话了,梅儿,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你只要这次救我,我,我以后就对你好!”   薛梅神色哀痛而坚定地摔开他的手:“韩治德,你这一辈子都改不了了,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嫁给你,我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可我不能让孩子们毁在你手上,你不配做他们的父亲,等这件事儿了结后,我们就离婚!”   韩治德似乎惊呆了,争辩道:“梅儿,你不能这样,你别走!”   薛梅回过头道:“我恨你,真的,我恨不得吃了你的肉扒了你的皮,韩治德,咱们好聚好散!”   薛梅走了,韩治德蓦然爆发出一声大叫:“薛梅你个臭婊|子,你要是敢跟我离婚,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韩沉堂见父亲口不择言,污言秽语乱出,对刘虎点点头,刘虎上去抡起硕大的巴掌,几巴掌就将韩治德扇得晕头转向嘴角流血。   韩沉堂对派出所的大队长道:“您先按照正常程序羁押,我父亲怎么办,我们回家商量下再说。”   大队长知道韩沉堂现在是有钱人,也不想得罪他,便领着人将韩治德与一干被举报的吸|毒者抓了回去,判刑的判刑,教育的教育。   韩沉堂脚步沉重地回到馄饨店,母亲薛梅正坐在窗边抹眼泪,他轻轻坐下道:“妈,别哭了,为那种人,不值得。”   薛梅看看儿子年轻英俊的脸庞,喃喃自语道:“沉堂,你说人怎么就不好好过呢,你看咱们现在的日子多好,有吃的有住的有穿的,也能在镇里抬起头做人,他,他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韩沉堂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只好问道:“妈,你说要离婚是真的?”   薛梅脸色一僵,但还是点点头:“不离婚又能怎样,他做的那些事,我只要一想到就恨不得拿刀杀了他,我虽然老了,但现在也不能受这个气,最重要的是你们都长大了,妈跟着你们吃口饭,过我们自己简简单单的日子,他,就让他自己去吧!”   韩沉堂见母亲决心已定,又想起阿宝说的话,内心也打定主意支持母亲离婚,于是道:“这件事儿我先通知沉章沉水,看他们怎么说,要是大家都同意,我就让他跟你签字,不然他别想从派出所出来。”韩沉堂眼里泛过冷光。   薛梅点点头,韩沉堂说做就做,跟在市里读书的韩沉水和省城读大学的韩沉章简单说了下情况,那边的弟妹听了,静默了一会,坚定道:“离,我们跟着妈,跟着大哥你。”   韩沉堂得了弟妹的信,又让刘文去法院起草了离婚协议书,上面写着子女归属与财产分割等情况,拿到派出所找韩治德签字,韩治德刚开始死也不签,他就是要绑住薛梅这个贱女人直到死,但慢慢的,韩沉堂有的是耐心跟他磨,再加上刘虎等人的威胁恐吓,韩治德在派出所的日子实在难熬,又听说他要是不签,韩沉堂就不把他弄出来,还要告他身上藏毒,这一桩就可以判个十年二十年,养尊处优的韩治德吓坏了,颤抖着手将离婚协议书签了,他和薛梅的一段婚姻到此为止。   韩治德签字后,韩沉堂花了大笔钱把他从监牢里弄出来,又给了他一笔高昂的赡养费,算是为这件事做了个了结。   韩沉堂这一忙,整个暑假就过去了,还没等他去北京,阿宝和秦老爷子就从北京回来了,韩沉堂一听说阿宝回来,扔下手中的东西就往小洋楼跑,连摩托车都忘了骑。跑到小洋楼,说是阿宝不见人,韩沉堂就在水塔上坐了一天一夜,后来是阿婆实在看不下去,把薛梅喊过来将韩沉堂拉回去了。没想到第二天,韩沉堂又来了,那天下很大的雨,韩沉堂坐在雨中,被淋了一天,阿宝实在忍不住,就冲了出去,抱着韩沉堂哭得稀里哗啦。秦老爷子叹着气,命人将韩家小子抬进屋里,派家庭医生一诊治,果然高烧了,家庭医生说韩家小子是因为气急攻心、内燥外冷导致的感冒高烧,打个针吃个药就会好的,但不能再折腾了,阿宝干脆直接留韩沉堂在家里养病。   这天,阿宝自己熬了一锅皮蛋瘦肉粥喂给韩沉堂,韩沉堂睁开眼,对着她笑,阿宝白了他一眼:“傻子!”   两人气氛正好,楼下突然传来阿婆的声音,说是有电话,阿宝放下碗,帮韩沉堂压好被子道:“等会儿再吃,我去接个电话!”   阿宝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呼呼哧哧的声音,就是不说话,阿宝喂了几声正要挂电话,那边突然传来阴阳怪气的中年男人声音:“你就是秦满满那个小贱人?”阿宝被气得不轻,还没人敢这么骂过她,她捏着电话道:“你是谁?”   中年男人道:“你居然听不出我的声音?哈哈哈哈!”   阿宝觉得有些不大对劲,问:“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我要让你们全部不得好死!”   阿宝没有出声,那人又道:“听好了,我是韩治德,薛梅现在在我手里,你告诉韩沉堂那个臭小子,要是想救他的妈,就给我带二十万到西边的制衣厂的仓库来,否则我先杀了他妈,然后一把火烧了这里,嘿嘿,我还会去杀了韩沉水那个小贱人和韩沉章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还有你,你们都等着,我要一个个杀光你们!”   阿宝突然变得很冷静,她迅速反应道:“你不要激动,你不是就要钱吗,钱有的是,只要你能保证薛婶的安全,要多少钱都给你!”   韩治德怪笑道:“好,我等着你们,半个小时内过来,不然我就先剁下薛梅的手指头给你们当贺礼!”   电话咔擦被挂掉,阿宝站在客厅中间想了会儿,先是找到洪叔迅速筹了二十万用手提箱装好,然后吩咐负责警卫的特警,组织人员先赶过去查看地形,包围仓库。她自己则回到楼上,韩沉堂见她表情有点凝重,起身托起她的小脸问道:“怎么啦,阿宝,发生什么事?”   阿宝轻轻一笑,安抚道:“没事,就是同学打电话来聊天,说她自己失恋了,对了,我想出去一趟,你自己给我吃饭,一粒粥都不能剩,听见没有,我回来要检查的!”   韩沉堂见她故作严肃的表情,搂过阿宝纤细的腰肢,将她鼓鼓的胸脯贴在胸膛上,闷声答道:“好好好!”   阿宝安顿好一切,并没有惊动秦老爷子,带着洪叔就到了西边的仓库。韩治德将薛梅绑在仓库中央的凳子上,看见只有阿宝来了,怒问道:“韩沉堂呢?他死到哪里去了?”阿宝平静地答道:“他生病了,正在休息。”   “哈哈哈哈,这小子居然不管他妈了,薛梅,看来你也挺可怜的啊!”   薛梅嘴巴里堵着毛巾,她瞪着眼对阿宝直摇头,阿宝忙安慰她:“薛婶,你别害怕,我会救你出去的!”   韩治德见阿宝亭亭玉立的小身板,自言自语道:“好好好,就算杀不了你,杀了你的心上人,也可以让你痛苦一辈子,那不是比活着还难受?”韩治德想到此,对阿宝招招手道:“你过来,把钱打开给我看看!”   阿宝小心翼翼蹲下来,将装钱的箱子打开,韩治德看着满箱子的钞票,还有黄条子,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突然冲到阿宝的身后,将仓库的大铁门紧紧锁住。阿宝一惊,迅速跑到薛梅身边喝道:“你干什么?”   韩治德阴阳怪气一笑:“干什么,同归于尽啊!我就是要你们死,只有你们陪我死了,我才开心,反正我毒是戒不了,这辈子就算是毁了,我也要拖着你们下地狱,我要让韩沉堂这个王八蛋一辈子后悔,一辈子痛苦!!!”   韩治德已经疯了,薛梅吐出毛巾哭道:“治德,他是你的儿子啊,你这样是会遭到报应的!”   韩治德神经质般笑道:“对,我会遭报应,那就来吧!”   他说完,从兜里掏出火柴,划燃一根,扔在角落里的石棉布上,旁边就是一个一个汽油桶。   眼看着大火烧起来,薛梅推着阿宝道:“宝啊,婶子对不起你,你快跑,快去打开门,婶子帮你拖时间!”   阿宝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惊慌,就在韩治德扑上来的时候,她从兜里掏出一支黑色的小手枪,精准地射中韩治德的大腿,韩治德瘫倒在地血流如注。阿宝又从书包里掏出个大哥大,给外面的洪叔打电话,告诉他仓库里起火了!先前派出的特警找到仓库的天窗,打碎玻璃,阿宝看见一个人从天而降,居然是韩沉堂!   韩沉堂二话没说,紧紧抱住阿宝和薛梅,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小孩子!   洪叔见火势越来越大,汽油罐马上就要爆炸了,忙拉着三人狂奔而出,就在几个人冲出外面时,身后的仓库爆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新文“夺婚”更新三万字,喜欢的收藏哦,本篇还有一章正式完结,到时候跟大家道个别噗噗!   ☆、小团圆   韩治德绑架薛梅的事,震惊了整个秀水镇,秦老爷子一怒之下,想着给韩治德定个死刑什么的,但是挨不过阿宝的哀求松口,给他定了个无期,就让他一辈子在牢里呆着吧!   薛梅没说什么,大概是已经彻彻底底失望,还有滔天的恨意,便再也不去想那个人,安安心心跟着孩子们过日子。   韩沉堂再也不提有关自己父亲的一切,就在韩治德企图烧死阿宝的那一刻,他跟那人的最后一点儿血脉也断了,或许监牢就是他最好的归属。   因火势大,韩沉堂又紧紧护着阿宝和母亲,所以自己的背部严重烧伤,养了几个月才好。   这几个月里,阿宝天天腻在他身边,所以韩沉堂心情极好,两个人真正像是谈恋爱的样子,如胶似漆。后来,阿宝去北京上学,韩沉堂又将自己的事业发展到北京,只要能挤出一点儿时间,就去看她,他们之间,就是对方相互的归属。   然而此后,还有更多的惊喜等着他们:   1995年春,薛梅再婚,第二任丈夫是曾住在筒子楼对面,阻止过韩治德暴打薛梅的那个叔叔,举行婚礼那天,薛梅非常年轻漂亮,人人艳羡。   1995年冬,阿凤与阿猴大喜,两个欢喜冤家终成眷属。   1996年夏,韩沉水考上省城的F大,与哥哥韩沉章同校。   1997年春,刘虎终于找到他心目中的另一半,在四川老家结婚,回到省城定居,妻子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1997年夏,香港回归,韩沉堂与阿宝现场观礼。   1997年夏,韩沉堂自学通过大学本科考试,阿宝去英国留学。   2000年夏,韩沉章F大博士毕业,进入世界五百强企业,成为亚东区最年轻的执行总裁。   2000年夏,韩沉堂公司总资产估计约数亿美元,世纪之交,他向阿宝求婚,终得美人归。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终于完结了,没想到自己能坚持写这么长(标准的懒人一个),在此谢谢月粤、海翘、luoluo、下雨天、candiceif等等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虽然作者文笔稚嫩,写的又是很冷的题材,但好歹在大家的鼓励中把心中的小故事写完。这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就有雏形,写完后舒服多了,虽然不能让大家看到韩小子与阿宝结婚之后的故事,若有可能,我会以其它故事延续下去。   无论是否有不尽人意,总归是一个结局,希望大家喜欢新文和新笔名哈,再见啦!咩~~~    ╭*||▂▂ ▂▂||*╮    ╰||| o o |||╯     ||╰╭--╮ˋ╭--╮╯||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浅沫】整理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